與林晚婧的“談判”不歡而散,葉秋洛徑直往海軍司令部去,出現在劉瑾辦公室門前時,劉瑾顯然沒想到她會來,訝異半晌也沒問出話來。
葉秋洛見他如此,噗哧一聲笑出來,故作妖嬈往劉瑾面前去:
“怎麼?是認不出我,還是不想認我?”
劉瑾將手中的筆放下,笑着問道:“你怎麼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才到。特地趕在你生辰前回來的,怎樣,有沒有很感動?”
劉瑾剛想回答,卻見文書又送了文件進來,話題被迫終止,待文書出了辦公室,葉秋洛也沒了打趣的興致,換了個話題:
“很忙嗎?”
“嗯。”劉瑾將手中的文件瀏覽一遍,眉頭微蹙,“要不你先回去吧。”
“這才見面就下逐客令啊……”葉秋洛癟癟嘴,“行吧,我先回去。今晚一起吃個飯吧?”
“今晚?”劉瑾擡頭看她,面露難色,就在幾小時前,他剛在家門口應允林晚婧一定回家吃完飯。
“不行啊?”
“我答應晚婧今晚回家吃飯的。”劉瑾如實回答,頓了頓又道,“要不今晚算了,過幾日我同晚婧一道請你吃頓好的,權當補償,可好?”
“不好。”葉秋洛嘟起嘴,“果真是娶了嬌妻就忘了發小,我可是特地趕回來給你過生辰,你就這樣應付我!”
她本是希望劉瑾會說些軟話安撫她的,誰知劉瑾卻像什麼都沒聽到似的,皺眉翻閱手中的文件,她見他不來哄自己,只好放低姿態:“雲柔哥,就一頓飯而已,又不是讓你不回家,你就陪人家吃嘛,回家再吃點意思下就是了,好不好嘛……”
劉瑾想了想,葉秋洛說的似乎也是個兩全的辦法,而且看眼前的形式,若他不應允了這頓晚飯,這小妮子是不打算走了,只得妥協道:“行吧,依你就是。”
“就知道雲柔哥最好了!那我下午來等你下班!”
八個小時後,當葉秋洛來到司令部門口時,卻見劉瑾已然在車邊站着,手中抱着一束粉白相間的花束,像是一團團瑰麗的雲,是她不曾見到的品種。
“這花真好看,是送我的嗎?”問完這話,再看劉瑾臉上不加修飾的窘態,她便知道答案了,癟癟嘴:“我逗你的,我哪兒能同你那傾國傾城的少夫人相爭?不過幫你拿着沾沾光罷了。”
她既然自己說了,劉瑾便也不多解釋,任由她抱着花束坐進車裡去。
葉秋洛挑的餐廳離御鯤臺很遠,卻離自己住的地方很近,入座之後,她徑自開了瓶紅酒,說是要爲劉瑾慶生,劉瑾卻顯然無心用餐,草草呡了口酒便沒再碰過一次,葉秋洛倒也不介意,徑自喝的盡興。
晚餐未盡,葉秋洛卻已微醺,出了餐廳便纏着劉瑾送她回住的地方。見她確是醉了,劉瑾也不好推辭,只得將她送回乾江賓館,誰知剛進了房間,葉秋曦便佯裝被地毯絆倒,整個人撲進劉瑾懷中,雙臂順勢搭上劉瑾寬闊的肩膀,這便不願放開了:
“雲柔哥,今晚陪我好不好?”
劉瑾一愣,瞬間瞭然了她的心思,好言相勸道:“好了,別鬧了,我得回家。”
見劉瑾要將她的手臂扳開,葉秋洛趕忙將他抓的更緊:
“就一個晚上,雲柔哥,就陪我一個晚上……”
纖纖玉臂最終被他掙脫開,見他要走,她索性一屁股做到牀上,抽泣着哭起來,劉瑾在原地躊躇了片刻,最終沒有理她,提步離開房間。
葉秋洛的心思根本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別說劉瑾這個明眼人看的清清楚楚,便是瞎子也能嗅出她舉手投足裡的滿滿曖昧,而這,正是劉瑾最不願發生的事。
鷺洲近衛師師長葉江雄膝下有一對千金,雖說姐妹倆都是葉師長的掌上明珠,卻終究是嫡庶有別——葉秋曦雖爲長女,卻是妾室所出,自然不敢高攀劉家親事,作爲嫡女的葉秋洛便多了一份與劉家聯姻的“使命”,她與劉瑾的姻緣便猶如水到渠成般自然而然。
面對打小自詡爲自己“未婚妻”的葉秋洛,劉瑾清楚自己是不喜歡她的,只是無奈有葉江雄一層利害關係,再加上葉秋洛自小也算知書達理善解人意,他便也對這個“未婚妻”照顧有加,待如兄妹。
其實自從日本一別,劉瑾便從沒想過葉秋洛會回國,遇見林晚婧之後,他更是希望葉秋洛不要回來,即便回來了,也能用成熟的心態面對他們之間所謂的“往昔情分”,但很明顯的,事與願違,按照現在這個趨勢,只怕事情將向着他最不願看到的結果發展。
車輪壓在石頭上小小的顛簸一下,靠在座椅靠背上的花束傾倒下來,正掃過他搭在身側的手上,劉瑾忙擡手將花束扶穩,恍惚間,花瓣嬌嫩的粉色和輕柔的觸感令他想起林晚婧恬靜的笑顏,他心中隱隱一痛,伸手將花束捧進手中,可那隱痛卻並未因此有所好轉——他護得住這束嬌蕊,卻不知該如何護住最不捨得傷害的人。
回到御鯤臺已是飯點過後,御鯤臺從門廊到飯廳的燈光卻還盡數亮着,傭人和廚師裡裡外外忙碌着,將飯桌上豐盛的飯菜再一次回爐加熱。見劉瑾回來,飯廳裡的一衆人便像有了奔頭一般,默契的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劉瑾的目光在餐桌上一轉,很快鎖定了離他平日用餐座位最近的那盤松鼠鱖魚, 之所以吸引他的注意倒不是因爲那盤魚做的有多麼好,真要評斷的話,那盤魚做的算是非常“湊合”。不等他細細揣測,阿玲已快步向他而來:
“少帥,這魚是小姐特地給您做的,跟請來的廚子一起忙活了一下午呢。”
“她親自做的?”
“嗯。還把手燙傷了,就在這兒。”阿玲舉起自己的手,在手背上畫了個圈,“當下就起水泡了,嚇死我了。”
聽了這話,劉瑾轉身便往樓上去,起居室裡,奶孃抱着小熠辰同林晚婧說笑着,見劉瑾推門進來,起身站到一邊。劉瑾進屋卻不看孩子,直直向林晚婧走去,托起她纏着紗布的手,語氣裡是滿滿疼惜:
“這種事讓下人做便是,何必要你親自動手?”
“今天是你的生辰嘛,我想爲你做點什麼,又不知道你缺什麼。依稀記得上次葉府設宴,席間那盤松鼠鱖魚你讚不絕口,所以……”見劉瑾目不轉睛的看着她手上的紗布,目光灼灼似要將那紗布燒穿,林晚婧忙將手抽開,話鋒一轉:“這花……”
“送你的。”劉瑾似乎這纔想起手中捧着的花束。
“你的生辰,你倒買花送我,這讓我怎麼收……”林晚婧莞爾,“對了,晚飯吃了麼?”
劉瑾愣了愣,選了個善意的謊言道:“沒呢,看完文件才發現天都黑了,趕緊趕回來,哪裡有閒暇吃飯。”
林晚婧將花束在花樽裡穩妥安置了,轉身來接劉瑾脫下的外衣,思量着這衣服劉瑾穿了多日也該換了,便伸手想將內袋裡的鋼筆拿出來,裡外一摸,口袋裡確是空空的。
“雲柔,你的鋼筆呢?”
一聽這話,劉瑾的腦海裡忽然閃現出臨別時葉秋洛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神色中多了些憂慮,但這件事他定是不能同林晚婧說的,於是故作恍然道:“剛纔還用來着,可能是走的匆忙,落在辦公室了。”
那支金筆是劉瑾18歲生日時,劉道麟贈與他的成年禮,從不曾離身,總是妥妥的貼身收着,但方纔劉瑾的解釋似乎又合情合理,雖然隱約覺得有些忐忑,卻也道不出個所以來。正在這時,阿玲上樓來通告晚餐已備好,林晚婧便也不再糾結於鋼筆的事,同劉瑾一同下樓就餐。
雖說在西餐廳多少已吃了些東西,但此刻坐在餐桌邊,劉瑾卻沒緣由的覺得胃口大開,林晚婧寥寥填飽肚子,便夾了魚肉細細將刺剔出來,再把淨肉挑給劉瑾配飯。
要說早晨葉秋洛那些話沒對她造成影響,那肯定是假話。雖然一直極力按捺想一問究竟的衝動,但話到嘴邊了要再想吞下去便很是困難了,猶豫再三,林晚婧終於開口問道:
“雲柔,若要你在這大好河山與我之間做個抉擇,你會怎麼選?”
劉瑾顯然沒想到林晚婧會突然問他這麼個問題,手中一頓,銀箸敲在碗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前幾日看書,正看到清朝九龍奪嫡的事兒,所以好奇來問問你。”
劉瑾聞言,無奈的輕笑出聲:“若早知你會引經據典的來刁難我,我當初便不該讓你看這些閒文雜記。”但見林晚婧似是及其認真的樣子,他又收起笑意,沉吟片刻,正色反問:“說實話?”
“嗯。實話。”
“我要這天下。”
失望如入冬時節從極地襲來的北風一般,排山倒海席捲了林晚婧全身,她原以爲他的回答不會是這樣的,或者說,不該是這樣的,她開始後悔自己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也許不知道答案對於她來說反而是最好的。
“你不問我爲什麼嗎?”劉瑾又道。
林晚婧從恍惚裡回過神來,牽強笑着搖搖頭:“不問了。你做選擇素來有你的理由,我信你。”這麼說着,她將跟前的水晶杯舉起,杯中酒漿隨着她手的動作在杯壁上晃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今日是你生辰,願終能得見夫君河山帷幄,君臨天下。”
兩杯相碰,叮一聲輕響,長長的尾音進了林晚婧心中,悠悠拉長了數倍,她擡眼看向劉瑾,卻見他正仰頭將杯中酒飲盡,嘴角似有若無的勾着一絲好看的弧度——該是她剛纔的那句祝詞深得他心意吧,所以那絲笑意喜悅中帶着些許得意。
林晚婧只覺得心中苦澀,慌忙垂下眼不敢再看他俊朗的容顏,燈光從頭頂射下來,穿透杯中絳紅色美酒,將那寶石般的光澤印到她白皙的手背上,恍惚間她又看見了那日在帥府的年會上,劉瑾信步穿過人羣向他走來,那日的燈光也是這般耀眼的,照在他的肩章和胸章上,他周身籠罩在薄薄的光暈裡,像冬日薄霧後的太陽。
是啊,也許他就是太陽,連那光芒都在她不可觸及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