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一緊,口中驚呼還來不及發出,嘴已經嚴嚴實實的被人捂住,熟悉的感覺讓她有一剎那死而復生的恍惚。
“是我,你可千萬別叫。”鳳言珏一手環過她肩膀,手掌牢牢捂着她的嘴,他說話時呵出來的氣都在空中結成一朵朵白色霧花。
李馨歌點了點頭,在他鬆手的一瞬,曲起手肘就往他胸前狠狠撞去。鳳言珏沒料到她會有此一手,被撞了個結結實實。
“你幹什麼?!”捂着被她撞疼的胸口,鳳言珏擰起眉頭不滿的低呼。
“我還要問你幹什麼呢,半夜三更你出來扮什麼鬼嚇什麼人!”一想到方纔心頭驚顫,汗毛根根豎起的感覺都是拜他所賜,火氣莫名的又躥了上來。
“我是出來拿吃的東西,倒是你半夜三更的一個女孩子家家跑來這荒山野嶺也不怕的麼?”他拍了拍左手上抱着的一罈酒和掛在手上的一串餅表示他所言非虛。
“我不就是……。”她突然一咬脣,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生生將“擔心你”這三個字吞回了肚中。
鳳言珏眨了下眼,不知好歹的追問:“就是什麼?話別說一半藏一半的行不行。”
“就是……就是……不對啊,我記得鳳棲宮內所有吃的東西都被處理掉了,你哪裡來的酒還有……燒餅?”天家貴胄間的嫁娶怎麼會出現燒餅這種廉價的東西?
被巧妙的帶歪了話頭,鳳言珏也不去計較,順着她的話說:“這是讓芷卿一早給我藏好的。”
“哦,原來這樣啊。”她好似恍然大悟的點了點,眼神卻侷促的往一旁瞥去。
他笑了笑,替她拉起身後的風帽並緊了緊風氅,嘴上仍不忘調侃她:“剛剛見你跑那麼快我差點就追不上,怎麼?被鬼追呢?”
他不說還好,一說那詭譎的感覺就又出來了。
她一手挽住鳳言珏手臂將他拉近身前,低聲道:“你有沒有發現鳳棲臺很古怪?我總覺得那地方妖氣森森的。”
鳳言珏目色有一瞬驚變,卻在頃刻間掩下,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笑:“八成是你騎馬太久,都騎出幻覺來了。”
聽他這麼說,李馨歌蹙眉撇了一下嘴,難道真是自己幻覺了?她不自覺的又想轉身往後看,卻沒想鳳言珏突然一手搭上她的肩將她硬是扳了過來,並催促道:“外面風大,快回內殿裡。”
李馨歌並沒有發現他異常的強硬,也是覺得山頂的風實在太大,便和他一起朝修羅殿走去。
依舊是那積滿灰塵的陰暗宮室,走上一步便會揚起一大片灰塵。
鳳言珏反手關上門,月光照不入殿內,黑暗中真是伸手不見五指。李馨歌往身上摸了摸這才發現居然忘記把火摺子帶出來了。正在懊惱間,身旁卻已經亮出了一點豆大般的光芒,原來鳳言珏取了一根蠟燭給點上了。
雖然燭光微小,但好歹比烏漆抹黑的強上太多了。
“這蠟燭不會也是佟芷卿給你準備的吧。”她隨便這麼一問。
他蹲下身子抱起地上酒罈擡頭朝她一笑:“還真被你說對了。”他率先帶路往神像後面走去,李馨歌抿脣淺笑着搖了搖頭,隨着他的步伐而去。
燭影搖曳間,將兩人長長的身影投射在地上。
鳳言珏放下手中東西,端着根蠟燭蹲到了孫季的身旁
“他怎麼了?”李馨歌見鳳言珏一手搭在孫季額上,臉色看上去有幾分凝重。
“我怕他會染上風寒,那就很麻煩了。”他將蠟燭點在地上,擡手開始脫身上棉實的外袍。
“等等,把我這個大氅給他蓋上。”李馨歌快他一步的解下身上狐裘就往孫季身上蓋去:“我這大氅可抵得上你兩三件棉袍呢。”
“那你不冷?”鳳言珏見她單薄的身子,在這殿裡熬上一晚好像比較困難。
“不冷,我這身上外袍厚實着呢。”她故作瀟灑的拍拍身上緞袍,天曉得她現在冷得就差沒打哆嗦了。
鳳言珏狐疑的瞄了她一眼,口中不知咕噥了些什麼。
李馨歌搓着手臂背靠着塑像坐了下來,看鳳言珏取出許多蠟燭一支支點燃,然後在他們周圍擺出一個奇怪的形狀。
“你在幹什麼?”李馨歌挪了一下身子,蜷起雙腿,將身體儘量團起,這才覺得不那麼冷。
“把這裡點亮堂些,感覺不會那麼陰森。”他自顧自的忙着,有時還會從身上摸出幾粒金色的豆子嵌入蠟燭底端,燭火閃爍不定的明亮光芒打在他專注的臉上,一會兒深,一會兒淺。
李馨歌扯過一塊幹餅,一邊小口啃着一邊看着他,漸漸的竟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
鳳言珏被她突兀的笑嚇了跳,回頭看她:“笑什麼呢?”
李馨歌咬了口餅笑着搖了搖頭:“我笑我的,你忙你的。”一塊沒什麼味道的幹餅她卻吃得津津有味。
鳳言珏狐疑的打量了她一眼,又繼續轉身忙了開來,還沒幹多久,身後又傳來“嗤”的一聲輕笑。
他受不了了,乾脆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很是認真的看着她,並且一板一眼的問道:“我很好笑嗎?”
李馨歌嚥下口中的碎餅,朝他眨了眨眼還是笑着搖了搖頭。
“那你笑什麼?”鳳言珏依舊鍥而不捨的問,他估摸着呆會她還會莫名發笑。
“我想問你,你有沒有因爲自己的長相而困惑過?”李馨歌將啃了一半的餅往旁邊一放,拍了拍手,問出了一個有點出乎人意料的問題。
鳳言珏一愣,對她的問題有點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我長的很見不得人嗎?”爲什麼要困惑。
他蹙着眉頭抿脣的樣子讓李馨歌覺得很……
“恰恰相反,而是長太好了,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長得比女子更好?”李馨歌一手撐頰,眼中閃着好奇看着他,若換成平常這般問題哪是她會問的。
說他比女子好看的人太多了,不過基本都會被他修理的很慘,最近的例子就是她的東宮侍衛長,而這種丟臉的事情他可沒打算說。
“一個男人被別人誇長相更甚女子這可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他聳了聳肩,繼續回身幹活。
李馨歌也不語,只是半蜷着身體看着他,那樣認真專注的樣子好像怎麼看都覺得不夠,她突然擡起手指在空中淡淡勾畫他的背影輪廓,一筆又一筆……時光彷彿也在這一刻悄悄靜止。
躺在地上的孫季忽然發出了幾聲沉悶的咳嗽,李馨歌驀地收回頓在半空中的手,臉色一下子有點發燙,她半撐着身體朝孫季躺着的地方湊去,藉着去查看他傷勢的動作而掩去心中異常的悸動。正見孫季面色蒼白如紙,口中不停輕咳,像是扯到了傷口,就連昏迷中臉上也是痛苦的神色。
“我怎麼覺得他有點發燙?”李馨歌將手撫在他額上,再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點擔憂的說道。
鳳言珏點好蠟燭也走了過來,替孫季緊了緊身上狐裘,單指點上他的額角片刻。
“可能是風寒的前兆。”鳳言珏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瓷瓶,從裡面倒出一粒墨色丸子,瓶口打開的瞬間,那甘冽清苦的香便幽幽傳了出來,竟是十分的熟悉,眼神稍許一斜,正見她紅了雙頰:“你面孔怎麼那麼紅?不會也要發燒了吧。”
“啊?”李馨歌驚詫低呼,雙手忙拍上臉頰,果然觸手薄燙:“可能……可能是熱的吧……,對了你這個藥我是不是也吃過?”她吸了吸鼻子,將話頭又轉開。
鳳言珏笑睨了她一眼,道:“你還記着呢。”半托起孫季的脖子,將藥丸送入他口中,下顎一擡一順藥丸便入了喉。
“救命的藥哪會那麼容易忘。”蹲坐在一旁,想起那日千鈞一髮,如今她已經可以一笑置之。
“呵呵,這藥比較特殊,其中龍腥草的味道是最特別的,一般聞過之後就不會忘記。”鳳言珏邊說邊探他身上體溫,臉色也漸漸透出幾分擔憂:“他額上開始發燙,而手卻還是冷的,估計這狐裘毯子還不夠暖。”
也難怪了,這廣殿僻室的,架個火盆都未必夠用。
李馨歌一咬牙解下了身上的綿袍替孫季蓋上:“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鳳言珏見她內衫外只罩了件單袍,無語了半晌啥也沒說,解了自己身上的袍子就向她遞去:“披上吧,這夜晚溼氣你未必受得住。”
李馨歌見他穿得比自己還單薄,將他的手推了回去:“你也冷的,我大不了明天喝碗藥咯,傷風而已,沒什麼的。”她說得雲淡風輕,如果牙齒能不打顫的話會比較有說服力。
這時不知從哪裡刮來一陣陰風,吹得她不由自主雞皮疙瘩亂冒,只能用雙手不停搓臂來增加摩擦取得些暖意。
肩上忽的一暖,鳳言珏已經把衣服披在了她的肩上,她還想推脫,肩膀卻被他重重按着:“別跟我爭行不行,好歹我也是個男人,難不成看着你挨凍?你願意,我良心上還過不去呢。”
他說話並不婉轉,不過倒也讓李馨歌沒法拒絕。
兩人就這麼並肩靠坐在雕像底座前,鳳言珏取過酒罈遞給她:“喝點酒吧,可以暖身,不過別喝太多,我怕你醉。”實在受不了她酒後醉態,鳳言珏先提醒了她。
李馨歌不滿的咕噥了一聲,一手接過酒罈就灌,辛酒入喉竟沒想到是如此的辣,直嗆的李馨歌不停咳嗽,一張俏臉更是緋上添紅。
“急什麼,又沒人跟你搶。”鳳言珏邊幫她拍着背順氣,一邊還不忘消遣她。
李馨歌抹了抹脣,側眸瞪了他一眼,將手中酒罈往他懷中推去:“這酒太烈,我喝不慣。”
鳳言珏眼中閃過一絲促狹,擡手就灌了兩口,末了還不忘嘖嘖一番:‘這北魏的酒就是烈,怪不得你喝不慣,跟南唐的甜酒比起來這個纔是真正的酒。”他咕咚咕咚的兩三口就將酒給飲盡。
李馨歌看他這般氣勢也不免有些擔憂,好意提醒道:“你也別喝醉了,在這鬼地方要真出什麼事,我一人可搞不定。”
鳳言珏將空罈子往旁邊一放,舒舒服服的嘆了口氣:“我可沒那麼不濟,才一罈酒而已。”朝她眨了下眼,幽如深潭的雙眸依舊清澈如昔。
殿外寒風呼嘯,殿內或得一線溫暖。
李馨歌蜷着身體,儘量將自己裹成一團蝦狀。腦中倦意很深,可身體卻冷得怎麼也無法入眠。
“很冷嗎?”鳳言珏一直也沒睡着,不是因爲冷,而是她一直不停的打噴嚏讓他有點擔心,最終憋不住的還是問了。
“還好,沒事。”她吸了吸鼻子,連說話都帶了鼻音。
剛想換個稍許舒適點的姿勢,身旁的人卻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入了懷中:“靠着我或許會好點,這夜還很長呢。”
他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李馨歌臉孔驀地一紅更猶如被火烤了一樣。本該推開他的,撇開身份不論,這男女尚且有別……可她卻貪戀他身上的溫暖而捨不得離開。
“睡吧。”他一手環着她的腰,另一手替她緊了緊身上外袍。
內心掙扎了許久,最終理智還是敵不過他給予的溫暖,李馨歌亦張開了雙臂將他擁住,就好像突然間抱了塊暖玉一般,舒服的讓她差點□□出來,手下亦發將他擁的更緊。
她伏在他的胸前,睡意漸漸上來。突然殿外風嘯聲尖銳響過,裂空的聲音一下驚起了李馨歌,她猝然擡頭,未料這一下正敲到鳳言珏的下巴。
這一下撞得不輕,着實讓他悶哼了好一會。
“你怎麼突然間就擡頭了?”他用眼神控訴她,一手搓着下巴。
李馨歌卻不看他,側着耳朵細聽,面色變得有點古怪:“你不覺得外面的風聲很奇怪嗎?我怎麼覺得好像聽到有人在吶喊,好像什麼命來着……。”擡眸看他,俊美的容顏近在咫尺,讓她心跳驀的狂跳不止。
鳳言珏卻拍拍她的肩膀,很是溫柔的說道:“你聽錯了,哪有人的吶喊。你一定很累了,快睡吧。”
他的安撫似乎很具有寧定人心的作用,李馨歌只是咕噥了聲就繼續低下了頭,埋在他胸前睡覺。
從來不曾有人這樣擁着她入眠,那般被人護着的感覺真的非常非常……幸福,她笑了笑,將臉孔埋得更深。
這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