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劫數?他爲什麼會……他不是說劫數可以逃過的麼?”我只覺得心中的一個角落被生生剝落, 月老頭子喝醉前說的話一一浮現在我腦海裡,我緊抓住符亥的衣襟,焦急地問。
“我用了一整晚的時間去勸他, 而他也用了一整晚的時間告訴我這件事, 他說他命中註定的劫數就是你。”我睜大了雙眼盯着符亥, 道:
“怎麼會?怎麼……”
“你先聽我說, 月老他很早以前便知道了這事, 這個劫數他本可以避過,可是他甘願歷劫,他說他不悔。”符亥緊扶着我的肩, 聲音堅定地道,我心緒凌亂, 只覺得月老的這番話可笑至極:
“什麼不悔, 什麼甘願歷劫, 這世間上怎會有如此愚笨的人?我不相信,你們是在騙我對不對?月老頭子他的大劫應早就過了, 怎麼會到如今……”說着說着我自己也意識到了符亥並沒有騙我,月老頭子的確還有一大劫沒有歷,這是當年他親口告訴我的。
只記得那天我在紅線館裡到處亂逛着,隨手翻到了一本書說的是一對仙凡戀人的記錄,我讀着看見了書中說什麼“歷劫成功”的字眼, 便問了在一旁忙碌着的月老頭子:
“歷劫是什麼意思?”
“仙人因着不需經歷凡人生老病死之苦, 在飛昇成神之前都會有不同的大劫小劫需要度過, 是上天對仙人的一種鞭策, 以防仙人怠倦懶散, 碌碌無爲。”月老頭子頭也不擡地回答我道。
“我都不知道仙人還要經歷劫難,這裡說這位仙人經歷了天雷之劫, 抵擋不住,最後魂飛魄散了。成仙后還需要經歷如此兇險的劫難,我還不如當一個凡人。”我扔下了手中的書,再拿起另一本邊看邊道。
“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其餘四界的人都巴望着成仙,歷盡千辛萬苦才終於飛昇,你輕易地就當了個小仙,不應高興?”月老頭子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沒好氣地看了我一眼道。
“我修爲這樣低下,不用說是天雷了,一道小雷都能把我劈掉。當凡人倒不一樣了,起碼生個小病什麼的不會要去我的命。”我撇了撇嘴,十分不認同地道。
“誰說生病不會要命的?凡界鬧個饑荒就要了幾十條村子的人命,更何況疫症?”月老頭子開始與我爭辯,我放下手中的書本,站了起來理了理衣裳,問:
“那麼你歷過劫了麼?”
“爲師閱歷豐富,自然是歷過了。”月老頭子狀似驕傲地擡了擡頭,道。
“你歷劫後沒有受傷?”我緊接着問道,很是懷疑地看了看他那一頭白髮。
“這……爲師是歷過了一個大劫才如今的模樣,你乃一小仙,劫數不會那麼早生成的。”月老頭子稍微氣弱地道。我彎了彎嘴角,斜眼看着他道:
“這麼說,你應該已經歷完所有的劫數,可以飛昇了?”
“爲師不會飛昇的!”月老頭子甩了甩衣袖,忽然氣鼓鼓地道。
“爲何?”我好奇地問。
“是有原因的……哎,更何況爲師仍有一大劫沒有經歷,不會那麼快丟下你一人在仙界的……”
我從回憶裡回過神來,擡頭看着符亥問道:
“他什麼時候知道我就是他命裡最後一劫?”
“他一直都知道。”符亥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氣道。我接過他手中的紅線卷,細細地撫摸着上面幼滑的絲線,轉身往房間走去。
“雍蘭……”符亥的聲音帶着痛惜和無奈,我沒有回頭,關上了房門把自己困在房間裡。坐於桌前,我看着手中的紅線卷,心中忍不住痛罵月老頭子的頑固,爲何明明知道自己的劫數就在身旁卻不去躲避,爲何明明知道是劫卻還要以身犯險?在仙界裡與我最親厚的便是他了,在這百餘年內他一直像親人一般照顧我,他知道我被瑤池的人欺負會替我出頭;他知道我喜歡寶貴的仙物仙丹,便常換着法子讓我去幫他些小忙然後把貴重的東西送與我;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一早便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劫,所以才把符亥帶到我身邊,讓我日後不會孤單無助。
臉上劃過冰涼的液體,一滴一滴地落在我手上還有那個失去了主人的紅線捲上,月老頭子,你若能再生,我定會喊你一聲師父,我定會天天攜了美酒去看望你,我定會聽你的話,不再與你鬥嘴……
“雍蘭那丫頭在哪裡?把她叫出來!”臨近日落時,門外忽然響起了太白星君的聲音還有衆人攔住他的嘈雜聲。我抹去臉上的淚水,把紅線卷仔細收好,打開了門看見太白星君正吵嚷着要往我房間裡去,卻被小千和小萬攔住了。
“雍蘭丫頭,月老他……”太白星君見了我,焦急地開口問道。我擡手止住了他的話,先讓小千和小萬退了下去,再把他請進了房裡。
“月老他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太白星君還沒坐下便拉住我的手臂問,可見他真的是很焦心。我長嘆了一口氣,把剛收好的紅線卷拿出來,給太白星君看,卻沒料到太白星君這樣一個滿頭白髮的的老人家,見了紅線卷後居然“哇”地哀叫了一聲,隨即無力地坐了下來痛哭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是出事了……”我被這樣突如其來的哭喊驚到了,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這個傻人,他明知道這是劫,這是他的死劫……他怎麼就這樣勸不聽呢?”太白星君緊緊抓住紅線卷,淚流得像個孩童哭鬧般。
“星君,符亥說我是月老頭子的劫數,爲何……”我細聲問道,卻被太白星君大聲地打斷了:
“就是你,他就是爲了你!他一生中的兩個大劫都是因爲你……”太白星君用紅線卷指着我道。
“爲什麼?我爲什麼會……”我被他指責得心中憋屈得厲害,強忍住淚水,話沒說完還是被太白星君打斷了。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你是他的死劫,在你還沒出生的時候就知道了。他當然想過去避劫,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讓你出生……只是,他最終還是聽了那女子的話,明知道是劫都還是在你身邊守着,老夫就不明白那女子有什麼好……”太白星君氣憤地道,又拿住紅線卷細細地看了起來。
“可是月老頭子他不是被我殺死的……”我還是不願相信自己就是他的死劫,問道。
“橫豎他是因你而死的!”太白星君高聲道,我一時被堵得無話可說,只能接受眼前的太白星君激動的指責。待到太白星君都收住了眼淚後,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看着我嚴肅地道:
“既然他寧願自己歷劫也不願傷害你,老夫身爲他叔叔也不會讓他的心血白費。雍蘭丫頭你也莫要在意老夫剛纔說的話,我是一時太激動了。你自身也有一個大劫沒有度過,萬事還是小心爲妙。”我點了點頭,對與太白星君居然是月老頭子的叔叔這事感到微微訝異。接過太白星君遞過來的紅線卷,把它收好了我才問:
“我能算出自己的劫數會是何事麼?”
“普通的仙人只會在劫數將近的時候略感不安,劫數爲何事,因誰引發都是無從得知的。月老他也是因緣際遇碰見了一位神明,神明說與他有緣才把他的大劫告訴他的。”太白星君解釋道,大概見我在思考,他接着道:
“你應該多少有猜測過自己的身份罷?月老他應是從來沒有告訴過你關於你身世的事,他比我更清楚你的背景,因此我也不好說些什麼,免得引起誤會。只是他臨……臨去前定然會交代好所有的事情,所以你遲早會知道自己到底是誰。而且有太子殿下的關愛,你在仙界定然會平安的。日後若需要什麼,便到藥房找我罷,老夫也……唉……也只能爲他做到這個份上了。”
“星君,對不起。”我黯然地低聲道。
“丫頭,這事不能怪你的,我也說了剛纔是我一時過於激動才說的話。所謂不知者不罪,月老他是心甘情願的。”太白星君嘆了一聲氣,道。
過了不一會兒,太白星君便離開了,我再於房間裡獨自呆坐了一會兒,只覺得眼睛乾澀難受,也沒有心情去幹別的事情,便到了牀上閉上了眼睛,打算稍作休息。半夢半醒之間我彷彿聽見有人在說話,可是我卻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然後又有誰在喚我的名字,我想睜開眼,卻只覺得全身沉重不堪,動不了。一會兒後一些空靈的話語盤旋在我腦海裡,說話的彷彿都是與我十分親近的人,可是我卻對他們感到陌生,而且話語間毫無關聯,讓我完全摸不着頭腦:
“蘭兒,過來讓娘看看這新衣裙好看不?”
“小姐近日長高了不少呢……”
“蘭兒,你很快就能看見你的弟弟了。”
“怎麼辦,那麼孩子怎麼辦?”
“我們只能先把蘭兒藏起來,這一劫兇險無比,她定然熬不過去的。”
“誰……是誰……”我艱難地發音問道,可是我自己的聲音一出,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沒有人再說話。我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心中感到焦慮不安,可忽然身體又能動了,我不知爲何奮力地向前跑去,只覺身旁的風景忽然變換,藍天白雲,周圍是優雅的亭臺樓閣,琉璃瓦反射出七色的光彩氤氳了我身邊的陣陣雲霧,這裡不正是仙界?
我向周圍看去,面前的殿堂並不輝煌,殿門前放着兩盆鳳凰花,花開正盛,眼前的這一切於我而言有熟悉的感覺,我繼續向前走去,擡頭看見殿門上的牌匾寫着“雍蘭殿”,可是雍蘭殿只是偏殿,何時多蓋了七彩琉璃瓦了?我再往裡面走,大廳裡依舊冷清無人,可是我鼻間卻敏感地聞見了一陣香味,順着香味走去,我來到了符亥所住的房間,只見房間裡一如我記憶中整潔,只是窗臺邊焚着一卷型香條,煙彎彎曲曲地生氣,然後被微風吹散在房間內,我再往前踏了一步,卻聽見了一把女聲淡淡地響起:
“原來我一早已知……原來……”我聽着這聲音只覺得彆扭,因爲那聲音與我自己的聲音一模一樣,可是卻由他人說出。我再仔細看才發現一女子正背對着我靜靜地站在窗臺前向外看,她一身水藍色的長衫,身材高瘦,漆黑順滑的長髮半挽着,而那綰髮的簪,卻是蛟王曾送與我的墨玉蘭花簪。
“你……”我出聲想問她爲何也有那簪子,卻被她打斷:
“回去告訴符亥,一千一萬年,我也都會等。”只覺她語氣中帶着一股無法撼動的堅定,卻也有一股哀傷的黯然,不知爲何我心中泛起澀意,彷彿也能感受到眼前女子心中之想。
“爲了他,我會等……”我只聽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聲音飄渺地響起,再下一瞬我已滿頭大汗地醒來坐於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