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半臉下的眼神沉靜, 任我定定地看進他那如火的眼眸裡也找不出一絲的猶豫與疑惑,我低下頭去笑了,因着曾被欺騙, 我都快要忘記被信任的感覺居然如此溫暖, 溫暖得讓我從心底裡覺得愉悅, 擡頭再看了魔王一眼, 他臉上肅穆的神情彷彿褪去了一些, 他大概也能感覺得到我心裡的喜悅罷?
“小仙,你還好罷?”因着一時感慨,我忽略了在旁的其他人奇異的目光, 只見炎魔用很是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問了一句,我斂起笑意, 擺了擺手回答他說:
“沒事。你看這天兵, 目光呆滯動作遲緩, 像是天兵神將的作風麼?哪怕在他們脖子上的妖印消除了,也不難看出他們定是遭受過什麼迷魂妖術的影響, 不是麼?”我把目光投放在面前的十幾個天兵身上,只見他們神情呆板地直視前方,彷彿從來沒有看見過我們。
“也是,天兵一向以神勇和紀律嚴明爲傲,本官人接到消息的時候就覺得奇怪, 怎的會有天兵在這種時候忽然騷擾魔界?”炎魔也看了那些天兵一眼, 然後點頭同意道。我快速地看了魔王一眼, 卻發現他真半合着眼瞼彷彿在沉思, 可我還沒來得及移開目光便對上了他的, 只聽他吩咐其他魔兵說:
“好好看管犯人,絕不能用刑, 一日三餐必須按時提供。”說罷他再看了我一眼,便轉身走向了吊橋。我和炎魔交換了一個眼神,可發現他也不明白爲何魔王要下達這樣的命令,便只得跟上他的步伐希望找個機會詢問他原因。
回到魔宮的時候,魔王直接走進了書房,我剛想擡步跟進去卻被炎魔阻止了,他朝山洞內瞥了一眼,然後與我道:
“這種時候陛下一般需要議事和閱讀摺子,小仙你我還是莫要在這時打攪陛下爲好。”
“可難道你不好奇麼,爲何魔王陛下對待那十幾個犯了事的天兵如此優待……”我壓低聲音問炎魔,可說到一般卻見他眯了眯眼睛一副瞭然的模樣打斷了我說:
“前些日子聽聞仙界在追捕你,還以爲你和仙界已經劃清界線了,想不到你還是替仙界着緊呀。”我聽了炎魔的話心裡一窒,彷彿有什麼極酸澀的味道涌了上心頭,連忙低過頭去掩飾我的失態,我儘量維持着平常的聲音應答他說:
“我只是不希望魔界陷入這次戰爭裡。”
“哦?此話當真?”炎魔顯然是不太相信,升起了語調問,我張了口剛要回話的時候,卻聽見魔王的聲音在他的書房山洞裡傳來:
“雍蘭。”我聽見他喚我的名字後奇怪地看炎魔一眼,詢問這是什麼意思,炎魔卻推着我走進了山洞然後立刻轉身離開,臨走前還不忘對我眨了眨眼,只是我裝作沒看見罷了。
“陛下……找我有事?”許久沒有在魔王面前稱他作“陛下”,這下意識的稱呼從口中說出時,居然讓我感到一絲的不自然。
“你們不是很想知道爲什麼我要讓士兵優待那些天兵麼?”魔王擡起頭十指交錯地抵住下巴對我說道。
“的確如此。”我點頭承認。
“不如你先來說說你對妖后的印象?”魔王放下了手,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玩味地勾了勾嘴角問我道。我眨了眨眼,見魔王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便思索着回答說:
“她雖然爲人張狂卻也能隱忍,從她肯委身在別人的軀體內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便可以知道。她做事大多都爲有把握的……”說道這裡我忽然明白了魔王的用意,妖后不是愚笨之人,迷惑一大隊天兵讓他們到魔界來搗亂這樣低級的栽贓嫁禍定不會是她的目的,她是肯定魔界會知道這是妖界嫁禍於天界的事情,可她並不畏懼這一點,這便證明了她肯定還有後着。而從妖后的目的看來,無非就是想勾起魔界與仙界的矛盾,這麼說這被關在魔界的十幾名天兵便很可能成爲導火索,所以魔王要求士兵好生對待他們,以免當仙界的人中了妖后的詭計來魔界要人的時候,會指責魔界的過失。
“看樣子你是想明白了?”魔王大概見我不說話了,出聲問道。
“是明白了。”我點頭應道。
“雍蘭,你若不願待在仙界,魔界的大門隨時爲你打開。”隔了一會兒,魔王忽然說了這麼一句。我瞥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去,想了一會兒我才說:
“雍蘭如今過得很好,勞陛下費心了。”
“你就是如此,當心底裡不願被提及不願被觸碰的東西被他人察覺時,你就會自覺地用身份拉開彼此的距離,希望他人知難而退好保護你自己心中的秘密。只是雍蘭,這樣真的會讓每個人都退卻麼?”魔王邊說邊站起身向我靠近,我聽着他的話,只覺得心中的想法都被一覽無遺,這樣的感覺,甚至比當時被太子用讀心術讀心時更讓我覺得恐懼。我下意識地往後退想躲開魔王的靠近,最後卻被逼至了牆角,無路可逃。
“陛下……你……我……”我低着頭思緒混亂地說着話想反駁魔王剛纔說的話,可卻發現無論我怎麼說都不對勁。
“雍蘭,每當我看着這樣的你,我就有一種衝動想要把你心底的秘密全都挖出來,可是我知道這樣只會讓你逃開。我從來都沒有逼迫過你,從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我只是希望你知道:第一,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被你外表這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所嚇到,因而看不清楚你真實的面貌;第二,你有一個等待着你說出心中秘密的人在這此等候着,因此,當你遭遇到任何難以忍受的傷害時,請你第首先想起我。”魔王地低沉平穩地嗓音徐徐說出這一段話,我只覺得眼眶發燙,淚汽多次在眼前升起再幹掉。
在記憶裡,哪怕像是月老頭子這般看顧我、像爹那樣保護我,卻都從未讓我感覺他們真正地看穿了我。他們都從未了解其實我一直都感到不安,月老頭子忽然在我十六誕辰出現,然後就把我帶到了仙界;蛟王在與我相認後說着的更多的是關於族人的存亡,關於我和阿英身上的詛咒,哪怕我相信他們都在關心着我,可他們都不瞭解我其實想要一個能讓我放下所有防備好好休息的真正的歸屬地。
“謝謝……謝謝你……”我閉上眼睛細聲地對魔王說。忽然感覺頭頂上有細微壓力,我擡頭,只見魔王伸手輕輕拍了拍我的頭,火紅色的眸子彷彿有水光在顫動着,顯得比那由紅寶石鑲嵌而成的半臉更明亮,我展開眉頭,朝他微微一笑,從未想過能與這個曾想奪我性命的魔界之王達到如知己般的友誼,這算是命運的作弄麼?
再多逗留了一個時辰不見有任何異樣,我便提出要離開了,畢竟阿英還在小島上等着我,太久看不見我他可能會擔憂,於是我暫別過魔王和炎魔,並告訴他們若有任何特殊情況需要我和阿英幫忙的,可以隨時到小島上找我。
隱身飛回到小島時,遠遠地便見阿英站在屋外向空中張望,我加快了速度降落到房子前才撤去了隱身術。阿英見了我快步走了過來,仔細地把我打量了一番後大概是沒發現什麼異樣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我被他誇張的神情逗到了,忍不住笑了起來對阿英說:
“如此誇張?阿姐也不是上戰場去,何況我修爲和靈力都恢復得差不多了,哪怕是有突發狀況我也是能應付得了的,別小看阿姐纔是。”
“畢竟這樣一對人馬突然出現,誰知道里面是否有詐呢?阿姐下次還是莫要去冒險爲好。”阿英皺起整齊的眉不贊同地道。
“好了好了,午膳的時間也過了,阿姐餓了,有什麼好吃的麼?”我打斷阿英的過慮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推着回到了房子裡。
只是我寧靜的生活沒能持續多久,妖后和天帝很快便驗證了我和魔王的推測,一個設局垂釣,一個如願上鉤,只是不知道是這到底是願者上釣還是天帝完全被矇在鼓裡,當然,我是不太相信天帝會完全看不出這只是妖后布的一個局,一個目標十分明確的局。當我好說歹說地說服了阿英讓我離開小島到魔宮去時,我剛踏出房子大門便看見了好幾隊天兵步伐齊整,穿着統一的銀白盔甲閃亮地劃過天際,可讓我特別留意的是,那個帶隊的人身披金黃色盔甲,手持魂天槍,一副肅殺的氣息,可他的頭盔卻不同於天兵天將平日所用的,是完全封閉起來一個頭盔,這樣看不見面目的架勢,讓我立刻聯想到阿英曾告訴我的那個仙界裡忽然出現的神秘蒙面將軍。既然他出現了,我便更需要到魔界去看看到底天帝的這張底牌是誰。
他們幾隊軍人行進,既是腳力再快也還是不夠我直接用了令牌瞬間來到了魔宮,炎魔似乎早有準備,站在那兒一副等着我的模樣,看見我出現後便直接把我領到了魔王的書房,一路上還不忘喋喋不休地說我對仙界未忘情之類的話,可是我一心想知道那蒙面將軍的身份,倒也沒與炎魔爭辯。魔王一看見我到來了便起身離開了書房往魔宮前的那一大片空地走去,天兵沒讓我們久等,只隔了一刻不到便看見了那金黃色鎧甲的領頭人帶着好幾隊人馬浩浩蕩蕩地降落在魔宮前的空地上。我站在魔宮的一根石柱後隱了身,細細地觀察着那人的行爲,只見他從馬上躍下,三步兩步走至魔王跟前單膝跪了下來行禮,魔王禮貌地讓他免禮,接着問:
“未知仙界衆位兵士將領蒞臨魔界,有何貴幹?”
“末將只是奉天帝之命,接回被囚禁在魔界的十五位將士。”蒙面將軍的聲音響起,可那種聲音卻不像正常人的嗓音,倒像是經過什麼東西再發出的沙啞嗓音。我轉過身子抵住石柱,極輕地嘆了一口氣,本還以爲他是……
“不知將軍是否也替天帝陛下傳話,好解釋他們無故侵襲魔界邊境的行爲?”魔王低沉的聲音經過放大,迴響在整個山坳裡,顯得十分有氣勢。
“陛下並沒交代末將傳話,而末將也相信一向紀律嚴明的天兵不會貿然做出侵襲之事。”蒙面將軍答話說,意思就是指事出必有因,若魔界要一口咬定那些天兵犯了惡行,就是承認了魔界肯定在某些程度上引起了他們的不滿因而導致了侵襲事件。
“哦?如此……天帝便是認爲那一隊天兵的行爲仙界並不用負責?”魔王微微改變了聲調問道,我看見炎魔不安地看了魔王一眼。
“末將不敢代替陛下說話,只是末將是堅信魔王陛下口中所說的‘侵襲魔界邊境的行爲’當中必有誤會。”蒙面將軍說道。魔王聽了,剛冷笑了一聲便見一魔兵疾步走來,神色慌張,湊到了炎魔耳邊說了些什麼以後,連帶炎魔也神色一僵,彷彿發生了什麼壞事。魔王自然是注意到了這一幕了,可他並沒有問炎魔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他眼底再現那一片嚴寒,沉穩的聲音再一次迴盪起來:
“若本王告訴你,那十五名天兵如今已全都畏罪自殺了,那麼你又該有什麼說法?”我聽後心裡一驚,莫非那十五名天兵真的都已經仙逝了?可看他們拿呆滯的模樣絕不可能是畏罪自殺的,這麼說,剩下的一個可能就是這也是妖后的其中一着,在仙界和魔界爭鋒相對時才把那些天兵殺了,這麼一來,兩界也沒有化干戈爲玉帛的理由了。
“若是如此,末將今日在此定要向討魔王陛下討一個說法了。”蒙面將軍邊說手邊緊緊地握住了魂天槍,一副大戰在即的模樣。
“哦?怎麼個討法?就憑這區區百十人?”魔王語氣忽然輕鬆起來,紅眸掃視過臺下的一衆士兵問。
“末將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天兵有軍訓,絕不輕言棄生,若情況真如魔王陛下所言,那麼他們必是受了不公的待遇因此不得不破戒自盡。天兵侵襲魔界邊境一說本無確實證據說辭,可魔界對尚未定罪的人用刑,於情於理都也超出了君子所爲,若魔王陛下不願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末將只好得罪了!”蒙面將軍一番說辭顯得義正言辭,引得一衆天兵捶動兵器支持。只是魔王看來並未受到這樣的景象影響,只雲淡風輕地再掃了在場的所有人一眼,然後忽而轉身準備離去。
我正驚訝着他爲何要這麼做,卻忽聽一聲怒喝,只見一金黃色的身影極快地閃現在我們所站的臺階上,黑色透着寒氣的魂天槍飛速一伸,目標向魔王襲去。因着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只聽一聲鳴響,忽然魔宮捲起了一陣煙塵,視野迅速地被這陣沙塵矇蔽了,我雙眼隨不受沙塵入眼的影響,卻也只隱約地看見魔王和蒙面將軍交手幾招,然後他們的身影便隱沒在沙塵之中。再聽一聲鈍響,彷彿什麼被敲裂的聲音,魔王二人的身影忽然再出現在沙塵之中,這次我能完全看清楚的是,蒙面將軍的金頭盔被敲裂,露出的一半臉孔居然是早已被推下誅仙台的寬言!
我吃驚得忘記了動彈,只見兩人都停下了攻勢,那遮蔽人們視線的沙塵也都慢慢消去了,寬言把手中另一邊頭盔拼上,那頭盔便自動復原了。他面對面看着魔王,手中依舊緊握着魂天槍,一時間氣氛提到了最緊張,所有人都看着臺上這兩人。
而就在此時,一聲十分清脆的崩裂聲傳了出來,在我把目光移向魔王的同時,他臉上的那紅寶石半臉“啪咔”地裂成兩瓣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