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在跌入洞中的那一瞬,回首看到月氏小王子疾步撲了過來。臉上面具在燈光下閃耀着冰冷的亮光,可是這耀目的亮光卻極不上他眸中迸發的凜冽戾氣和驚怒。
距離花著雨和皇甫無雙最近的一個風雲騎兵士見狀,擡手便向無雙和花著雨砍了過來。這名風雲騎的兵士顯然看到了花著雨披風下的紅裙,猜到他是皇甫無雙的皇后。所以,這一刀絲毫也沒
有留情。
不愧爲風雲騎的兵士,這一刀,極快,極狠,極準,耀眼刀芒伴着凜冽殺氣,向花著雨腿上砍落 。
花著雨心中大驚,慌忙縮腳,就在這時,聽得一聲疾呼:“住手!”
姬鳳離手中的劍迎上了風雲騎兵士的刀,與此同時,花著雨和皇甫無雙跌入到洞中,只聽得上方“嘩啦”一聲,乍開的石板再次關上了。
姬鳳離縱身撲了上去,卻只來得及抓住花著雨的飄飛的衣角,“撕拉”一聲裂帛聲響,她已經墜入到地洞中。而他手中徒留着一塊破碎的衣角,紅的刺痛他的眼。心口處猛然一痛,五臟六腑
都隱隱作疼,偌大的人生濟濟的殿內忽然間覺得逼仄得厲害,胸臆間,有什麼力量要將什麼東西,將他體內壓榨出來。
他一把推開面前的的兵士,彎腰俯身查看緊緊關閉上的石板,一口血在他彎腰之時,從喉嚨裡急慮涌出來,噴灑在光可鑑人的地面上。
“主子!你怎麼樣?”身側的兵士試圖將姬鳳離攙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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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雪輕嘆一口氣,提着寶劍晃了過來,慢悠悠說道:“你的功力沒有全部恢復,方纔又一番打鬥,不傷到肺腑纔怪!”
姬鳳離忍受着胸臆間內傷復發的疼痛,慢慢地拭去脣角的血跡,置若罔聞地俯在地面上,犀利如劍的眸光,在地磚上寸寸遊移,看到地磚嚴絲合縫,竟是看不出一絲縫隙。他慢慢站起身來,
在屏風上摸索良久,終於找到了方纔皇甫無雙按下的那個按鈕。他從未想到,這屏風上竟然有控制按到開關的按鈕。不過,他連按了幾下,地磚還是紋絲不動,顯然這是一個用一次便廢棄的
機關。
姬鳳離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冰冷邪魅的面具下,一雙狹長的鳳眸奇寒如冰,滿布着驚痛。
“來人,無論用什麼法子,將這處石磚撬開。納蘭,你帶人到宮中各處快速搜查,挖地三尺也要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地道口。另外,你,王帥,”他指着風雲騎的一個將領道,“速速去見太上
皇,看他是否知曉那裡有地道通向宮外。”
一個年輕的將領抱拳應道:“是!”
姬鳳離指揮若定地冷冷下着命令,低醇的聲音裡滿布着寒冽,只有納蘭雪聽出她聲音控制不住的顫意。
花著雨只覺得耳畔一陣風生呼呼而過,片刻之後,覺得腳下一硬,他已經落在了地面上。頭頂的石板闔住,洞內一片黑暗,所幸皇甫無雙頭頂上玉冠鑲嵌的夜明珠散發着溫潤的光澤,照亮了
眼前的方寸之地。
花著雨冷冷地推開皇甫無雙的手臂,淡淡說道:“在寢殿裡挖了暗道,你倒是想得周到啊!”不得不說,皇甫無雙真的是未雨綢繆,有了這個地道,他可以成功從宮內逃出去。而她,原本也
是要出宮的,倒不介意從地道里爬出去。想起方纔那個人在耳畔宣判般的那句話,她很清楚,他是不會輕易放她走的。
皇甫無雙擡手將玉冠上的夜明珠摘了下來,側首望向花著雨,溫潤的珠光照亮了他比女孩兒還要纖長細密的睫毛,他淡笑着道:“若是想得不周到,你我現在都已經落到了月氏國小王子手中
,恐怕我都不能活着見到明天的太陽?”
地道中有些陰冷,花著雨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那披風上,還帶着一股隱隱似有若無的暗香,她想起最後那一瞬看到的月氏國小王子的眸光,心口處驀然一緊。
什麼樣的人,會如此在乎她呢?在那樣電光石火間的一瞬,他爲她擋下了那一刀。
“想什麼呢?”皇甫無雙擡手,將夜明珠湊近她臉前,悠悠問道。
花著雨閃過他身側,率先向前走道:“我在想,你挖的這個地道,是通向哪裡的?”
皇甫無雙舉着夜明珠跟在她身後,一邊做一邊說道:“這個地道原本就有的,入口原是在後花園的假山處,我覺得從假山處逃走不太方便,所以就挖通到了寢殿。這地道我進去探過,通到了
宮外的一處枯井內!”
“這個密道,別人知道嗎?若是他們知悉出口,在那裡堵住我們這不是束手待擒嗎?”花着雨冷然說道。
皇甫無雙斜了她一眼,淡淡說道:“這個密道確實是之前就有,但自我發現後,就改了出口,到了前面就會分叉。他們若是想堵住我們,恐怕也是在原出口處等着!”
兩人不再說話,默然沿着地道向前逶迤走去,因爲光亮比較黯淡,兩人走的不算快。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前面的路突然被堵住了,而頭頂上,卻出現了一塊巨石。隱隱透出一絲天光來,不似
地道內那般暗沉。
皇甫無雙舉着夜明珠照了照,勾脣笑道:“到了!”他走上前去,在地道口某處摸了摸,那巨石便自行移開。兩人施展輕功從洞內翻了出去,置身之處果然是一口枯盡,裡面雜草叢生。擡頭
望去,頭頂一片暗沉的天空,繁星閃爍。
兩人從枯井內躍了出來,環顧四周,發現是一處很僻靜的人跡罕至的小巷。
皇甫無雙一把抓住花著雨的手,攥得緊緊的,低低的聲音帶着一絲哀求的意味,“跟我走吧!”
花著雨冷冷地甩開皇甫無雙的手,藉着黯淡的星光和珠光,冷眼瞧了一眼皇甫無雙。見他一向頑劣的臉上神情肅穆,尖尖的下頜繃得死緊,以至於臉色有些白裡泛青。她凝了凝眉,其實她一
直將皇甫無雙當做孩子,他以前也曾不止一次說過喜歡她,但她只是當他是一時的胡鬧,從未當真。但,這一次封后之事,卻讓她發現,或許,他說的都是真的。可是,她還是無法喜歡他
大殿上刺殺他,她確實是爲了要引出爹爹,但有一瞬,她是真的想殺了他。她恨他的狠辣無情,恨他殺了姬鳳離,殺了她腹中的孩兒。如今,雖然知曉孩兒並非他故意除去,但對他,她卻依
然痛恨。她不會再殺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他走。
“我不會隨你走的!”花著雨用力,但甩不開他的手,她凝眉,猛然從頭上拔下一根髮簪,狠狠地刺向他的手腕,沉悶的髮簪刺到肌肉中的聲音,鮮血順着傷口淌了出來,皇甫無雙忍着疼痛
,卻依然緊緊抓着花著雨的手腕不放。
“走!”皇甫無雙眯眼,眼神黯沉。
花著雨冷笑着說道:“皇甫無雙,或許之前的你還讓我有過一點喜歡,像喜歡一個不懂事的頑劣孩子一樣。但現在,就連那點喜歡也煙消雲散了。你還是快走吧,我敢說,現在滿城都在搜索
你的下落,你這樣子,若不趕快躲一躲,恐怕還是會被抓住的!”她一字一句,聲音清冷的說完,再伸手抓上皇甫無雙受傷的手腕,將他的手指一個一個掰開,轉身翩然而去。
皇甫無雙定在當地,直到花著雨快要走出巷口時,他才僵硬地轉過頭,藉着微薄的月色,看着她的大紅色衫子在風中微微擺動,看着她黑色的披風在風裡飄起,露出披風下紅色羅帶束出的不
盈一握的細腰。那一瞬,他恨不得衝上去將她的細腰捏在手中揉碎,看她還能不能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來。
他終於不捨地將目光收回,眼下他的處境多麼危險,他心中是明白的,他現在沒有功夫和她周旋。他慢慢地沿着小巷朝着與她相反的方向走去,只覺得四肢百骸空蕩蕩的,使不出一點力氣。
他有些茫然地走着,丟了皇位,丟了她!黯淡的月光直應眼底,連心情也似乎是黯淡的。
他回憶起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嗔一怒。皇甫無雙的心,一時淒涼,一時怨憤,末了終於發狠:“花著雨,小寶兒,誰讓你當初要來招惹我,助我幫我管我。最
後卻要棄我而去,我跟你就是個死局,你想解開,等下輩子吧!”
月色透過巷子裡的疏枝枯藤照耀在他年輕俊美的臉上,一片暗影陰沉。
花著雨從小巷內緩緩步出,用披風將身子團團裹住。眼前,忽然躍出跌入地道那一刻,那雙帶着驚帶着痛的黑眸,心中,竟生出無盡惆悵,晦澀痠痛。
月氏國的小王子如此待她,爲什麼?
爲什麼那眸光,竟讓她感覺到莫名的心痛?
會不會是他?
她靠在小巷的牆上,震驚地想着。
記憶,真的是一件折磨人的東西,努力想要忘記時,卻又拼命的想起,努力想要想起,卻又早已失去,再也要不回來。
刑場上的一幕一幕,從眼前掠過。
當日,她原本以爲藍冰唐玉他們會來劫法場的,所以,她暗自疏通了刑場上的部分官員。可是,最終卻沒有人來。所以,她纔不得已上前,刺了他幾劍,打算事後封住他的穴道和脈搏,以假
死將他救出刑場。可是,她最終卻刺死了他。
如今想來,事情並非那麼簡單。
以他的爲人,怎麼會甘心赴死?藍冰銅手和唐玉又怎麼會不去劫刑場?除非他有了萬全之策,可以安然逃離。
思及到這一點,花著雨渾身忽然抖了起來。可是,這似乎不可能!她明明看着他失去了呼吸,失去了溫度!
花著雨再將刑場上的點點滴滴回想了一遍,記憶忽然定格在當日的三公主所賜的那本酒上。
皇甫嫣對姬鳳離一往情深,當日,她到了刑場上,知道賜給姬鳳離那杯酒之前,雖然悲傷,但並不見得多麼失控。直到姬鳳離被自己刺死後,她忽然悲痛欲絕,歇斯底里。
這麼說,她那杯是假死酒!
皇甫嫣未料到自己會突然出手,將姬鳳離刺死了,所以,才如此悲痛。以至於事後,還跑到自己面前鬧騰。
可是,或許姬鳳離的死,根本就不是自己刺死的,而是,假死藥提前發生了藥效。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就有可能沒死!
或許真的沒死!
她從巷子裡跳起來,向外疾走了出去。
街道上,一隊隊風雲騎掠過,他們倒是嚴守軍紀,不掠民,不燒殺,不偷盜。
“將軍,你果然在這裡!”兩道人影從小巷上面的屋檐上忽然掠了下來,快速奔到了她的面前,正是她的親衛平和泰。
“這裡危險,將軍還是趕緊離開這裡吧!”平低聲說道。
花著雨淡淡望了他們一眼,頷首道:“好,走吧!你們怎麼找來的?”
“我們隱在宮中的探子打聽到你和皇甫無雙一起鑽到了地道,然後,看到風雲騎兵分兩路出了皇宮,我們猜測到是他們找到了密道出口,他們只是知道大致方向。我和泰是從房樑上施展輕功
抄近路找過來的。他們,應該馬上就到。將軍我們趕緊走吧!”
“泰,我問你,一些藥物,在什麼情況下藥效會提前期作用?”花著雨忽然問道。
泰沉思一瞬,緩緩道:“那要看是什麼藥物。”
“假死藥。”花著雨緩緩說道。
泰凝眉道:“這種藥極其珍貴,我從來沒見過。不過,這類藥是抑制人的呼吸和脈搏的,如若,受了傷,氣血流動,倒是會加快藥物的效果。”
花著雨心頭劇震,就在此時,馬蹄聲響,寂靜的小巷裡有馬奔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