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了兩章,這是第二更,上一章還有三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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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縱然他人比較粗,此時也知曉方纔雍城失守的戰報皇上早已料到,而他方纔所問的“還有嗎?”,恐怕指的就是這份軍報吧!
“陛下……可是寧都也失守?”寧都是距雍城最近的城池,雍城之後,叛軍的目標便是寧都了。
姬鳳離擡頭瞥了一眼銅手,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思量什麼,片刻,他將手中軍報扔了過來。銅手慌忙接過,打開一看,雙目瞬時瞪圓。
“陛下,這……這是真的?”銅手驚聲問道,有些不可置信。擡眼看去,姬鳳離卻早已開始繼續批奏摺,眼睫輕垂,叫人猜不透他此時在思量什麼。
“意料之中!”姬鳳離一邊批着奏摺一邊說道,語氣輕淡平順。不過,這樣輕輕巧巧的一句話,銅手還是能聽出他心中蓄着的風暴。
北朝有異動,北帝蕭胤派五萬兵馬,向娘子關進犯。內有叛亂,外有強敵,堪稱內憂外患,銅手眉頭頓時凝了起來。這個消息對於他而言,確實猝不及防了些,不過再想想,卻覺得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子時的更漏響了,清脆的聲音,敲擊着寧靜的夜。
姬鳳離扔下手中硃筆,從龍椅上起身,侯在一側的內侍見狀忙過來爲他披上披風。姬鳳離踏着清涼的夜色,不一會兒便到了桃源居外。
“你們候在這裡,朕隨便走一走!”姬鳳離冷聲吩咐道。
銅手依言候在林子外面。
姬鳳離漫步穿過林子,進了桃源居內的小院。林子裡的桃花已經凋零,但院子里長廊下的夜花卻開得正盛,馥郁的香氣似乎也沾染了夜露,分外幽涼。
他在院內站了良久,只覺得肩上一片沁冷,不知何時,天空中已經飄起了雨絲,身上衣衫已經被打溼了,他始有所覺。
蕭胤派兵襲擊北部邊境,恐怕是爲了牽制住北部王煜和南宮絕的兵馬,使他們不能回援禹都。說到底,他是爲了助花穆的叛軍一臂之力,也就是助花著雨。
自從知曉了那“冰雲草”是皇甫嫣在溫婉的暗示下給花著雨下的藥後,姬鳳離那死了的心瞬間便復活了。當夜得了消息,聽說花著雨還在禹都,便派人四處去找,卻不料她早已經去了煙都。如今再聽說蕭胤進犯北境襄助叛軍,一顆心頓時好似在冰火兩重天中浸過一般,所有的感官與知覺都麻木了,心中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滋味,連他也品味不出。
他推開木屋的門,燃起火摺子點亮了燭火,看着屋內的一桌一椅,一牀一榻,只覺得一陣隱痛從胸臆間升起,片刻後便消失無蹤。他並未在意,因爲讓他更加難受的是,望着這空蕩蕩的屋子,他心中那空蕩蕩的感覺,竟是那樣的荒涼。
他在屋中凝立片刻,看不透的臉上掛着的仍是一如往常的溫和,只是眸底,卻夾雜着一絲令人難以覺察的哀涼。
他從院內緩步走出,對着候在那裡的銅手說道:“派人去準備一下,朕要御駕親征!”
銅手一驚,身後那些候着的內侍們更是一驚,一起跪下道:“陛下三思啊!”如今他不再是左相,可以到軍中去監軍,他是南朝的皇帝,萬金之軀如何能去奔赴沙場。
姬鳳離卻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目光凝視着深夜之中被春雨浸潤的桃林,心底輾轉的是那一季爛漫的桃花,開得豔麗,那般明媚,如火如荼,卻也是不可思議的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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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都不算大城,但卻駐有重兵,只因寧都扼守着青江之源,如若花穆和皇甫無雙攻下寧都,大軍便可一路溯水而下,直取禹都。
花著雨抵達寧都時,正是黃昏。天空中陰雲密佈,眼看着一場雨便要來臨。她一拉繮繩,馬兒追電便向大營中奔去。剛到營中,便感覺到大營中氣氛極是肅穆,莫非是吃了敗仗?
迎面看到安牽馬而出,他看到花著雨,快步奔了過來。
安面色青白,看上去驚魂未定,就連說話都隱約帶着哭腔,“將軍,你來了,不好了!”
花著雨從未看到過安如此驚惶的樣子,心下一驚,平早已開口問道:“安,出什麼事了?”
“侯爺出事了!”安話未說完,已經哽咽。
花著雨滾鞍下馬,疾聲問道:“出什麼事了,侯爺在哪裡?”
安痛聲道:“在帳篷內,隨行軍醫說,說侯爺可能不行了!”
花著雨一把甩開馬繮繩,疾步奔了過去。
天空中下起了綿綿細雨,衣衫盡被雨水浸透,冰涼的刺骨。她在雨裡發足狂奔,一路趕往花穆的帳篷中,奔到帳篷門口,她卻忽然駐足,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皇甫無雙從帳篷內衝了出來,看到花著雨立在外面,顯然吃了一驚,他黑眸一凝,快步走到她面前,伸臂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到了帳篷內。
“我爹呢?”花著雨上前一把抓住皇甫無雙的手臂。
皇甫無雙原本清澈的黑眸中,滿布着疲憊和傷痛,他輕聲道:“小寶兒,你彆着急。他在帳內!恐怕……”
花著雨慢慢鬆開緊抓着皇甫無雙的手,挪動着好似灌了鉛的腿,緩步到了內帳。
帳篷內燈火昏暗,花穆躺在牀榻上,尚在昏迷之中。他身上遍佈血污,正中胸口處,插着一支金翎箭。花穆喘息很重,很顯然這支箭刺中了肺部。軍醫們沒有人敢拔那支箭,唯恐一拔掉,就會斷了氣息。
泰尾隨花著雨快步入帳,查看了一番花穆的傷勢,又診脈,眉頭緊鎖在一起,搖了搖頭,神色淒涼。
“你們都出去吧!”花著雨冷冷說道。
“小寶兒!”皇甫無雙上前一步,痛聲道,“你別太難過!”
“出去!”花著雨平靜地說道,如水眸光早已凝結成冰。
帳篷內的人頓時退得乾乾淨淨,花著雨走到牀榻前,將花穆扶起來,伸掌拍在他後背上,將綿綿內力疏了過去。片刻後,花穆從昏迷中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之人是花著雨,幽暗的眸子閃過一絲亮光,顫聲道:“雨兒,這些年爹對不住你……讓你受苦了……日後,你只需過你要的日子。無雙……他……”花穆身子一震,胸口處的箭尾顫動不已,他每說一句話,便有鮮血從他口角淌出來。
“清……心……庵”花穆說完,劇烈咳嗽兩聲,一口鮮血噴濺而出,眸光漸漸渙散,意識似乎已然不清,脣角忽然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阿霜……你來接我了嗎?”
阿霜。
花著雨想了想,才記起似乎聽說過,默國皇后的閨名就是“霜”,看樣子,爹爹是戀慕默國皇后的。
花著雨握緊花穆的手,臉上,淚水緩緩滑落。
帳篷內的火燭被風吹得忽明忽暗,轟隆一聲雷響,天地間全是風雨之聲,冷風從半開的帳門中灌進來,渾身徹骨深冷。
一生征戰,一世籌謀,沒有享受過片刻安寧,到頭來,是非成敗轉頭空。
她擦乾臉上的淚珠,起身朝中軍帳中而去。皇甫無雙,平,安,康,泰,以及領兵大將早已齊聚在帳內。
“事情經過到底是什麼樣的?我爹征戰半生,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敗?”花著雨凝着一張冰顏,冷冷問道。
皇甫無雙擡眸炯炯看向花著雨,幽幽說道:“自從昨日姬鳳離御駕親征抵達寧都後,南朝軍隊士氣大增,今日又擺了陣法,由藍冰指揮着,侯爺被困在陣中,征戰多時,體力不支,纔沒有躲過姬鳳離那雷霆一箭!”
“那一箭確實是姬鳳離所射?你們可曾看清?”花著雨擡眸,眸光冷厲。
幾名大將點頭道:“屬下當時都在征戰,沒有注意到,似乎是的。”
花著雨沉吟片刻,猛然大力拍案,震得桌上白瓷茶杯裡茶水四濺,玉臉上霎時間怒氣騰騰,清澈的眸中遍佈殺氣,“明日,我要披掛上陣!不打入禹都,誓不罷休!”言罷,她毅然轉身離去,衣袂飄飛,帶起清寒的氣息,冰冷透心。
花著雨回到臨時所居的帳篷內,展開行軍地圖看了好久,將平,安,康,泰召進來,指着地圖悄然道:“距此處不遠的錦山上,有一座清心庵。你們兩個,明日以押送侯爺棺槨爲由,去一趟清心庵。”
康疑惑問道:“將軍,這個時候,我們去清心庵做什麼?”
“清心庵一定住着什麼人,我猜應該是教習我舞藝和琴技的萱夫人,你們務必把她接過來。”
安沉聲問道:“此時,爲何讓萱夫人來戰場?”
“你們只管請來即可,她若不來,你們就將她劫掠來。總之,三日後,我要在這裡見到她!”若非今日她來到寧都,恐怕就見不到爹爹花穆這最後一面,也不會知曉清心庵。
安和康頷首應下。“將軍,侯爺的死,您到底怎麼看?”平沉聲問道。
花著雨微微冷笑道:“你們還記得當日在朝堂上,聶遠橋是怎麼死的嗎?”倘若沒有聶遠橋當日的死,花著雨可能也不會想到,花穆的死會和無雙有關。花穆在臨死前,說讓她以後過她想要的日子,那代表其實他已經對於這次舉旗造反有些猶豫了。但皇甫無雙卻絕對不會猶豫,而且,花著雨可以肯定,皇甫無雙已經知道他並非默國太子,他生怕花穆一旦說出這個事實,他在軍中便再無權利。而花穆一去,所有的權利如今都握在無雙手中。他並不怕失去花穆這一員大將,因爲花穆去了,還有她花著雨,銀面修羅贏疏邪。皇甫無雙也沒有料到她會突然來到吧,初見她時,纔會那麼緊張。
“將軍,那明日你真要出戰?”泰低聲問道。
花著雨點點頭,唯有如此,纔不會引起無雙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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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蹄聲聲,踏破清晨的寂靜。刀光劍影,映亮寂冷的天空。
寧都的城樓上,盤龍華蓋下,一道明黃色身影坐在那裡,是南朝新帝姬鳳離。
寧都城下的風,比之西疆和塞北要柔和得多,似乎連花著雨身上的戰袍都不能夠吹起。然而,不一樣的風,不一樣的城,但卻同樣是打仗。
當年,她是年少輕狂的西修羅,可以義無反顧勇往直前。而今,她卻有了諸般牽絆,前進一步是地獄,後退一步是沉淪,進退兩難,舉步維艱。
皇甫無雙策馬而來,一身高貴的玄黑色戰袍,前襟處繡着金線蟠龍,輕風掠過他純淨無邪的臉,脣角微彎,但那抹笑意卻無端令人生寒。
“來人,拿弓箭來!本太子今日要爲花將軍報仇!”冷冷的笑配上冷冷的語氣,就像深冬的一片雪花打在人心之上,蝕骨地涼。
立刻有人遞上弓箭,皇甫無雙拉弓搭箭,便要朝城樓上的姬鳳離射去。
“慢!讓我來!”花著雨揚聲說道。
她一拉繮繩,撥馬上前,伸臂從平手中接過弓箭。擡手,搭箭,五指緊扣,緩緩將弓弦拉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脣邊勾起一抹豔絕的笑意,清眸微眯,目光清冷地掃過城樓上的人,箭尖上一點寒芒,準確無誤地對準了城樓上的姬鳳離。
她隱約看到他在笑。
他居然在對她微笑。
花著雨的手抖了抖,心底滑過一滴涼涼的冰晶。她知道,這一箭射出,他和她之間所有的愛恨和恩怨都將一筆抹去。事實上,自她從花穆口中知悉自己是默國公主的那一刻,他們之間就應該一刀兩斷了。
花著雨覺得腹部似乎有些鈍鈍的痛,心底也隨着痛了起來。江南的風揚不起沉重的戰袍,強大的真氣卻將她的衣衫鼓盪起來。
姬鳳離,我會爲你做完最後一件事,我會讓你安安心心地做你的皇帝。自此後,上天入地,你我永絕。
雙眸微眯,白玉般的耳垂上兩顆淚滴狀的耳墜晃盪不已。
手輕輕一鬆,一箭流光,帶着破空的風聲,到了城樓上。有人慾行去擋箭,被姬鳳離一把推開。
箭至,他應聲而倒。
“攻城!”皇甫無雙一聲令下。
三日,整整攻打了三日,寧都駐守的重兵倚靠城堅牆固,閉門並不應戰。據傳,姬鳳離因傷病倒在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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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都。
姬鳳離躺在牀榻上,想要睡去,卻偏偏不能。神智格外的清晰,清晰地感知到身體上的疼痛無邊無際地向他涌來,他感覺自己似乎浸在冰火兩重天中,所有的感官都被疼痛給弱化了。更奇怪的是,這疼痛並非是被她射中的部位,她那一箭射在他右胸處,雖也是火燒火燎的疼,但卻根本及不上胸腹間那疼痛的千萬分之一。
這生不如死的疼痛到底是源於什麼?
在他疼得幾乎沒有知覺後,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方悄無聲息地退去,他睜開眼睛,眼前一片刺目的光亮。
“陛下,老奴來遲了!”影影綽綽的光影裡,葉富貴佝僂着背跪倒在地面上。
大約是疼痛在體內肆虐的太久,姬鳳離感覺頭腦有些眩暈,身側早有內侍過來,將他攙扶了起來。
“阿貴,你來了。你已經爲朕診過脈了吧!有話但說無妨!”姬鳳離凝眉說道。
阿貴施禮慢慢,聲音苦澀地說道:“陛下,箭傷並不礙事,養幾日便好。只是,陛下身上中了一種奇毒,這是一種極罕見之毒,早已在世上絕跡,老奴實在未想到世上還有此毒。此毒名魅殺,最先下在女子身上,對女子身體無絲毫害處,但是,一旦女子和男子同房,便會導入到男子身上。此毒雖對女子無害,但對於男子卻是致命之毒,會不定時發作,且並無根除解藥。”
姬鳳離根本沒有聽到阿貴後面的話,當他聽到魅殺是由男女同房後過繼到男子身上時,便覺得心好似被什麼東西狂肆地蹂躪了一番,狼狽地糾結成一團,噬咬着身體的每一處地方,泛起一種深沉而空洞的痛楚。
原來,方纔那一番死去活來的疼痛來自於毒藥魅殺,而這種毒是由女子傳到他身上的。
“不會的!”過了好久,姬鳳離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慢慢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說道,“她不會這麼做的!”
雖然說,她是默國公主,雖然說,她可能不愛他,她進宮也有可能是爲了復仇,但他還是不能相信,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是另有目的的。僅僅是想一想,他就有些承受不住。
“阿貴,中了魅殺後,第一次發作距離中毒之日有多久?”姬鳳離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艱難地開口問道。因爲,他想起了在軍營中那一夜。
阿貴怔了怔,實在想不通姬鳳離中了這樣厲害的毒藥,不擔憂自己的身子,卻爲何關心起第一次的發作時間。
阿貴嘆息一聲,低聲道:“老奴對此毒並不熟悉,首次發作距離中毒之日究竟多久也不太清楚。不過,老奴一定會竭盡全力,爲陛下找到解毒之法的。”
姬鳳離慢慢呼出一口氣,方輕聲道:“阿貴,唐門對於毒藥很有研究,朕中毒之事,除了唐玉,先不要告訴任何人。”
阿貴聞言,點了點頭,他自然知悉此事事關重大,決不能泄露半點口風的。
“你去叫藍冰進來。”阿貴點頭稱是,躬身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外面簾子開處,藍冰從外面疾步而入。如今他已官居相位,此次抵禦叛軍,他是隨軍做監軍的。他在外面雖已見過葉富貴,知曉姬鳳離的箭傷並無大礙,但臉上神色依舊極是凝重。他進來先看了看姬鳳離的傷勢,眉頭早已皺在了一起,終忍不住絮叨道:“陛下,臣早就說了,皇甫無雙和花穆的叛軍臣還能對付得了,陛下非要巴巴的跑了來,心裡到底爲了誰,臣下還是清楚的,如今好了吧,被人家一箭射傷,你看這傷口,若是再偏得三分……”
藍冰的話未說完,便被姬鳳離冷聲截住了,“再偏三分也射不死朕!”她絕不會射死他的,不然也不會偏那三分。
藍冰張了張嘴,自從姬鳳離做了皇帝,雖然說兩人私下見面還是如以前般隨意,但是一旦涉及到元寶的問題,他這絮叨的毛病便收斂不少,因爲藍冰知道元寶是姬鳳離的逆鱗,是容不得說的。不過今日藍冰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他實在是生怕姬鳳離因爲花著雨的緣故,吃了敗仗,丟了朝堂。
“陛下,有些話臣原本不想再說,可是實在見不得陛下再被元寶坑害。她從牢裡和北帝一起逃走,如今北帝又在北境助她,花穆又在亂軍中死的不明不白,說不定她把這筆賬算在了陛下頭上了,如今她又在亂軍之中射了您一箭,到了如今,陛下您還認爲她對你是真心真意的嗎?臣對元寶確實也很欽佩,她對天下百姓絕對一片赤誠,對手下兵將也是生死之交,可是她和陛下,不管從哪裡算起,那都是仇敵啊!”對於仇敵這一點,藍冰也甚是痛惜。說實話,他們這些做臣下的,沒有一個不認爲元寶和陛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惜的是……
姬鳳離直直地看着藍冰,狹長的眼眸中所有的溫和都化作了犀利,鬱結爲山雨欲來的陰霾。卻在即將爆發之時,消逝爲無法言語的哀嘆!
藍冰說完,原以爲姬鳳離會發怒,早已做好了承受雷霆震怒的準備,擡眼去看姬鳳離,卻見他坐在牀榻上,燭光流玉般流瀉在他清冷的面容上,眼角眉梢那一抹深藏的哀涼讓藍冰不自禁住了口。
“陛下召臣過來,可是有事吩咐?”藍冰忙垂下眼,轉移話題道。
姬鳳離慢慢轉過頭,不過瞬間,他臉上那深藏的情緒早已覓不到蹤跡,他蹙眉道:“藍冰,你速派人到禹都,將容四押送過來,朕有事要詢問她!”
藍冰原也是淡定的性子,聽到姬鳳離這句話,卻是驚駭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問道:“陛下,你……方纔說……押送誰?”
“容四,也就是錦色。當日從相府將錦色劫走的人不是無雙也不是花穆,而是朕。”姬鳳離緩緩說道,“朕知曉你對她有情,所以這件事才瞞着你的。”
藍冰呆呆站着,良久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只恨自己愚笨,竟未曾想到,還一直以爲是皇甫無雙和花穆劫走了她。那一次的私通北朝公主事件,原本就是將計就計。錦色是花穆的人,所以不能讓錦色出來作證,因罪名決不能坐實了,那麼劫走她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朕原以爲你對她只是一時迷戀,聽聞你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可見對她確實一片真心。此番你派人去將她帶到這裡來,路上一定要護她安全,朕有話要問她,或許,這將會是她將功折罪的一個機會!”姬鳳離淡淡說道。
“將功折罪的機會?她能做什麼?”藍冰呆了一瞬,實在想不出錦色有何將功折罪的機會。
姬鳳離微微笑了笑:“或許能不能做還不一定,你只管派人帶她來即可。”
藍冰點頭應了,又問道:“不知她被押在何處?”
“就在皇宮內,和聶皇后、皇甫嫣一道在庵堂。”姬鳳離靠在牀榻上,低低說道。
藍冰再也沒想到錦色原來一直在宮裡,可憐他派人找了她這麼久,原來她一直在禹都從不曾離開。他躬身謝恩,退了出去。
姬鳳離起身將燭火熄滅。
夜色如水,室內一片漆黑。月華透過窗棱如玉般流瀉在他清冷的面容上,屋內帷幕重重,他倚靠在錦被上,靜靜地望向窗外,暗夜裡有紫藤直瀉水面,月色朦朧,襯得水面的色調更深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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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都兩面臨山,在和朝廷軍隊對峙期間,花著雨無事便到後面山上去查看地形。天氣漸暖,各色花開,深紅淺粉,純白流黃,各種嬌豔。
三日後,安和康從清心庵回來,果然接到了萱夫人。原本,花著雨並無十分的把握,因爲當日,萱夫人畢竟是和鬥千金在一起的,她生怕萱夫人和鬥千金一起去了東燕。
因爲兒時那日夜裡,花著雨差點被萱夫人扼死,所以當萱夫人說她便是她的母親時,花著雨心中竟相信不起來。
花穆臨去之時,說花著雨是默國公主,倘若萱夫人真是她母親,那她豈不是默國皇后,可她爲何說自己是皇后的侍女呢?
在安和康的引領下,萱夫人來到了花著雨的帳篷之中。
“萱師傅。”花著雨上前攙住她,扶她坐到了椅子上。
“小雨,我在庵堂住着挺好的,你讓我這裡做什麼!”萱夫人清聲問道,她的聲音很美,舒緩而魅惑。露在面紗外的一雙眼睛,清亮而深幽。
“師傅,您可知,爹爹已經去了。”花著雨澀聲說道。
萱夫人緩緩點了點頭,道:“來時的路上我已經聽說了。”言罷,她並未再說什麼,視線掃過花著雨,凝視着軍帳上面的一把劍,那是花穆用過的一把劍。她的眼神漠然中透着一絲空曠。
雖然,她並未說什麼,也未曾表現出什麼哀傷的情緒,但花著雨還是從她露在面紗外的眼睛裡,看到了深深的淒涼。
“徒兒這次請師傅來,實在是得罪了。只是確實有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請師傅來。”花著雨使了一個眼色,安和康忙退了出去,在帳篷門口守候着。
“師傅,都說默國皇后留下了剛出世的太子慕風便逝去了。可您說您是我的母親,爹爹臨去之前,又說我是默國公主,那麼,您就是默國皇后了是嗎?皇甫無雙根本不是默國太子,是不是?”花著雨看出萱夫人對爹爹花穆是有情意的,便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
萱夫人擡眸靜靜看着花著雨,一言不發。她臉上蒙着面紗,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眸中一瞬閃過萬千表情。
兩人默默對視很久,誰也不說話,一室的靜謐無聲。
萱夫人忽然嘆息一聲,緩緩說道:“事情不是這樣子的。無雙他,確實是默國太子。”
花著雨聞言有些不解,難道說,爹爹花穆說得不是實情?
“你是說?無雙真是默國太子?那麼,我呢?”黛眉緩緩凝起,花著雨不動聲色地問道。
萱夫人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凝視着花著雨,一字一句慢慢說道:“無雙是太子,我是皇后,而你,自然是花穆的女兒了。花穆說你就是皇后的女兒,是默國公主,呵呵……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的。他爲了復國籌謀多年,一心要讓你成爲無雙的皇后。他之所以說你是公主,可能是生怕你不肯襄助無雙。”
花著雨面無表情地看着萱夫人把這一番話說完,末了,她鬆了一口氣般說道:“原來如此。早就想到,我不可能是公主的,這樣最好了。爹爹是杞人憂天了,他被姬鳳離所傷害,我做女兒的,怎能不爲他復仇。師傅您遠道而來,我讓人爲您準備帳篷,早點歇息吧!”
萱夫人執着花著雨的手,頷首道:“好,那師傅就過去了。”
花著雨將萱夫人送出帳篷,回身在几案一側坐下,伸指輕輕敲擊着桌案,心中思緒萬千。這日晚,花著雨到附近的山上查看地形。山間的夜色很美,從山上俯瞰而下,可以看到寧都城內華然盛放的萬家燈火,夜空中的星光和燈火互相輝映,呈現出一種特別的溫馨。可是她知道,一旦城破,所有的溫馨都會化爲斷戟殘劍,一地血流。可眼下,這一場戰爭,到底該如何避免。
原本,她將萱夫人請來是要拆穿無雙不是默國太子這個事實,以阻止這一場戰爭。可未曾想到,萱夫人竟然說她便是皇后,而無雙是她的孩子。
雖然說,花著雨心底裡一點也不願相信自己是默國公主,但是,她認爲爹爹花穆沒有欺騙她。確實,這一輩子,花穆確實欺騙了她很多,但是臨死之前,她能聽出來,他說的是肺腑之言。如今,她覺得萱夫人很有問題。或許,萱夫人這樣做,就是爲了復國。因爲一個公主的號召力肯定沒有太子的號召力強大。
花著雨閉上眼睛,靜靜思索着下一步該如何做。
夜色裡,隱約瀰漫起一股優曇花的芬芳,極清淡,似有若無,清風過處,偶有消散。隱約還有輕緩的腳步聲響起,花著雨轉過身,藉着慘淡的月光看到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走了過來。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灰袍老人。後面一人頭上戴着掛着白紗的帷帽。月色清朗,花著雨認出,灰袍老者竟是西江月的阿貴,當日在梁州城外救過她的阿貴。而阿貴後面之人,花著雨心想,定然便是馬車中那位公子了。此時此刻在此地遇到他們,花著雨極是意外。
“兩位請留步。”花著雨微笑着走上前說道。
阿貴駐足打量了她一番,笑眯眯地問道:“請問姑娘是何人,有何貴幹?”
花著雨施禮笑道:“老丈可能認不出我了。我便是贏疏邪,當日梁州城外,老丈曾救過我一命。一直以來都想答謝兩位當日的救命之恩,只是,這麼久了,都沒有機會遇到兩位。沒想到,今日竟然有幸邂逅。”花著雨就是贏疏邪,如今也沒有必要瞞下去了。
阿貴駐足,望着花著雨驚異地說道:“聽聞贏疏邪原是女兒身,原以爲是謠傳,卻原來是真。”
花著雨淡淡微笑道:“這位,想必就是當日馬車中那位公子吧?”
月色之下,那人靜靜而立,一襲素色白衣,手執一管玉笛,月光慢慢撫過笛身,冰涼清冷,光滑如洗。他朝着花著雨輕輕頷首,並未說話。
阿貴笑語道:“正是我家公子。”
“一直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不知此次可否相告?”花著雨凝視着那罩在臉上那塊被風搖曳的薄紗。
阿貴擺手道:“贏少客氣了,我家公子姓容名洛。”
花著雨一怔,萬萬沒有想到,當日救自己的竟就是南白鳳容洛本人。她雖然知悉容洛就是西江月之主,但確實沒想到他那個時候會親自出現在梁州。
“久違容公子大名,不知公子深夜緣何上山?”南白鳳容洛,世人無人得見真容,不知其男女,不知其老少。今夜觀之,當是華年男子。
花著雨對於容洛此人,始終覺得疑惑,總覺得她和自己有着千絲萬縷的連繫。當初在梁州城外救了她,如果說那一次是無意的話,當日在青城明月樓,他竟然也去競價丹泓,這就讓她疑惑了。
阿貴沉聲道:“想必贏少也知道,西江月便是我家公子開的。我們西江月是爲民解憂,爲國分憂的。聽說,寧都這邊有戰事,所以便想過來查看一番。不過,贏少在這裡,莫不是……您是在襄助皇甫無雙光復舊朝?”阿貴問道。
花著雨苦笑一聲,真不知如何作答,沉吟片刻說道:“事實並非如此。你們過來查看,莫不是想要阻止這一場戰事?”花著雨蹙眉說道。當日和北朝大戰時,容洛曾親自押送糧草送到戰場上,可見西江月確實是爲國分憂的。
阿貴頷首道:“正是如此!”
“阿貴,你退下,我和贏少談談。”一直緘默不語的容洛忽然開口說道。他說一句話便咳嗽幾聲,嗓音嘶啞晦澀。
阿貴聞言,緩步退走。
容洛漫步走到花著雨身前不遠處,負手向山下眺望,月白色絲質長袍在月色下飄然翻飛。他周身上下有一股清冷的生人勿擾的氣質,從花著雨身側走過時,一股淡淡的優曇香沁入鼻端。
花著雨淡淡笑了笑,南白鳳容洛身上竟然薰優曇香。
“敢問贏少可是想襄助皇甫無雙,攻入禹都,得迴天下。若是如此,我們西江月倒可以相幫。西江月遍佈天下,倘若組織起來,也是一方勢力。”
西江月的實力花著雨絕對不敢小覷,只是,容洛竟然要幫她和皇甫無雙爭這個天下,倒令她出乎意料了。
“容公子爲何要幫我?”花著雨疑惑地問道。
容洛輕輕咳嗽一聲,緩緩道:“本公子相信作爲西修羅的贏少定可以治理這個天下。”
花著雨嫣然一笑,“容公子,我並不想爭奪這個天下。而且,若論能力,沒有人比昔日的左相姬鳳離更有資格坐這九五之尊的寶座了。”
“贏少真是如此想的?”容洛啞聲問道。
花著雨輕笑道:“正是如此。我也不想打仗,可眼下,大軍權利被皇甫無雙掌管,想要退兵極是棘手。”
容洛彎腰劇烈咳嗽了幾聲,暗夜之中,這聲音聽上去帶着壓抑的痛楚。
花著雨凝眉擔憂地說道:“容公子似乎是病了,這山裡冷,不如早些下山吧!”
“無妨!”容洛撫着胸口低低說道,“容某不久前,方和意中人分開,夜半飲多了酒,着了寒氣,便落下這樣的病根,倒並無大礙。”
花著雨蹙眉道:“容公子一定要珍愛身體啊。”
容洛淡淡問道:“像贏少這樣的女子,不知會愛上什麼樣的人?可否說給在下聽聽。”
花著雨心中悽然,悲從中來,緩步走到容洛身畔的山石上坐了下來。
“他是何人,聽聞姑娘嫁過左相,也曾到北朝和親過,還曾嫁過東燕瑞王和皇甫無雙。”
花著雨蹙眉苦笑道:“想不到我的事,連你們這些江湖人都知道的如此清楚。”
“西江月的消息比較靈通。”容洛的聲音從面紗下飄出,清淡暗啞的沒有一絲情緒。
花著雨擡眸看了容洛一眼,斗笠上的白紗將他的面容遮的嚴嚴實實。都說南白鳳容洛極其神秘,世人無人知曉他的相貌,甚至都不知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可是面對着這樣一個陌生人,她卻忽然有了訴說的慾望。
“我愛的人。”花著雨心頭忽然涌上來一股強烈的悲涼,“他也許……已經不再愛我了。”
容洛手指微顫,身子微微僵直,兩人皆不說話。
寒夜的風蕩起彼此的衣衫,在暗夜中飛舞着糾纏,似乎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空氣中默默流蕩。
過了好久,花著雨才轉首笑道:“容公子,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皇甫無雙掌管大軍權利是不是因爲他是默國太子的身份?”容洛忽然問道。
花著雨頷首道:“正是如此,他在軍中威信日高。如今,只有揭穿他並非默國太子的身份,我纔有機會。可是,默國皇后親自承認他是太子慕風。”
“皇后?贏少是否想過,那個默國皇后也許不是真正的皇后。”容洛悠然說道。
花著雨心中一震,她忽然想起,爹爹彌留之際,欣喜地囈語道:“阿霜,你來接我了!”默國皇后閨名裡有個“霜”字,很顯然爹爹是戀慕皇后的。可是,活人能來接他嗎?人臨去時,盼着的應是已經過世的親人來接他吧?
花著雨心中忽然洞明,她蹙眉道:“默國皇后,或許已經不在人世了。”萱夫人恐怕真的不是默國皇后。
容洛頷首道:“阿貴早年在宮中做御醫,對於宮中一些私密之事知道的比較清楚。他可以肯定,皇甫無雙根本就不是默國皇后之子。”
“此事當真?他是不是名葉富貴?是葉榮華的弟弟?”花著雨問道,這個阿貴和爹爹假扮的那個葉榮華容貌很有幾分相像。
容洛點點頭。
“既如此,不知容公子和貴御醫可否願意幫在下一個忙?”花著雨問道。
容洛笑語道:“可否是揭穿無雙的身世?在下願意效勞。”
“真是多謝兩位了。”花著雨燦然而笑。
……
……
……
當夜,花著雨便帶了容洛和阿貴回到軍營中,並召集軍中將領到帳內議事。此事自然瞞不過無雙,所以無雙和萱夫人也一併請到。
“小寶兒,如今戰事正酣,你召集衆將官來,可是有要事?這兩位又是誰?”皇甫無雙眉梢微挑,笑得分外燦爛。
花著雨不動聲色地看着無雙,淡淡說道:“這位便是江湖上人稱南白鳳的容洛。”
衆將聞言,肅穆的臉上除了驚異之色外還有一絲敬意。看來,西江月爲民解憂深受百姓愛戴。
“原來是容公子,失敬失敬。上次南朝和北朝一戰,聽聞西江月爲大軍送過糧草,容公子此番來,莫不是也來送糧草的?”無雙飲了一口茶,淡淡問道。
斗笠遮面,看不清容洛的面容,只見他把玩着腰間佩戴的玉佩,低笑道:“在下此番前來,是想勸請各位退兵的。”
無雙哈哈一笑道:“容公子真是說笑,我們籌謀多年,便是爲了得迴天下,怎能輕言退兵!”
“得迴天下,重建默國?昔日默國是什麼樣的,相信各位也都還記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難道各位真想重建默國?何況,你們所謂的默國太子,默國皇后,是真的嗎?這位就是萱夫人吧,容某能請您摘下面紗嗎?您既然以默國皇后自居,卻爲何不肯露真容,這是爲何?您是在怕什麼嗎?”容洛已有所指地說道。
軍中大將,聞言皆神色凝重地望着萱夫人。其中有年老者,當年也曾見過默國皇后的芳容。
萱夫人聞言一語不發。
皇甫無雙見狀,冷哼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我母后的鳳容又豈是你們想看就看的。”
“慕太子請息怒,我們也很想弄個明白。”一位將領站出來朗聲說道。
萱夫人聞言,美目冷冷環視一週,平靜地伸手,將臉上的面紗摘了下來。衆人擡眸看去,俱是一驚,就連花著雨也吃了一驚,她記得,萱夫人臉上確實有傷,但那只是半邊臉。可是如今,卻變成了滿臉遍佈疤痕,看上去猙獰可怕,根本看不出本來容顏。
萱夫人冷冷一笑,“當年,我雖然有幸撿了一條命,這張臉卻讓那場大火毀了。如今,我這幅摸樣,難道不該拿面紗來遮住嗎?小雨,倘若讓你日日對着我這樣一張臉,你會不害怕?”
花著雨心頭升起一股悲涼,低低說道:“外表不過皮囊而已,再是美麗百年之後也終究會化作白骨,一切成空。”
萱夫人冷哼一聲,“你倒是膽子大,也看得開。”
“這麼說,您真的是皇后,慕太子也真是你親生的孩兒了。”衆將紛紛說道。
“那是自然!”萱夫人冷冷說道。
阿貴忽呵呵一笑,開口說道:“如若,您是無雙的親生母親,那您就不是皇后。如若您是皇后,就絕不是他的母親。因爲他的母親是何人,老朽知道的清清楚楚。至於你這張臉上的疤痕,可瞞不過老夫這個醫者,依老朽看,這疤痕不是大火造成的,而是人爲造成的。”
萱夫人眉頭一凝,冷冷睥睨了一眼阿貴,轉首對皇甫無雙道:“風兒,母后累了,要去歇息了。”
阿貴笑道:“夫人是不敢聽在下說嗎,你也認出來在下了是嗎?當年,你懷胎之時,因體虛胎像不穩,一直是老朽哥哥爲你診脈用藥,但有一次卻是老朽替他去的,因老朽和哥哥面貌極像,你們沒認出罷了。那個時候,你這張臉可還不曾毀掉,是青樓中最美的一張臉啊!老朽當時沒想到,你的孩子後來竟被花穆送到了宮中,換下了當時還不是皇后的聶貴妃所生的女嬰。這件事被康帝的母妃於妃無意間發現,她爲了免於被害,便裝瘋多年。你的臉之所以刻意毀掉,是怕被人認出不是默國皇后吧!真正的默國皇后早已過世,而她所生的孩子也是女嬰,那位公主便是花穆的千金花著雨。”
帳篷內衆將頓時倒抽一口氣,所謂的默國皇后只是一個青樓妓子,默國太子也不是什麼太子,這無疑是對這些將領最大的打擊。
“皇后,慕太子,這些可都是事實?”幾位隨着花穆揭竿而起的將領站起身來,問道。
皇甫無雙脣角噙着冷冷的笑意,淡然道:“無稽之談而已,你們也信?”
花著雨蹙眉,眸中寒光凜冽,“無稽之談?無雙,倘若這些都是無稽之談,那我問你,你爲何要將我爹爹花穆殺死?別告訴我,一支箭就能將征戰沙場多年的人射死,若非早已中毒,他怎麼可能躲不過那支箭?我可不會忘記,當日,你是如何除去聶遠橋的。你如此做,不過是生怕他改變主意,忽然退兵,生怕他將你不是默國太子之事說出。”
帳篷內衆將再次愣住,齊齊問道:“花老將軍竟是被……被你所害?”
無雙慢慢站起身來,俊美的臉沐浴在暈黃的燭光裡,泛出冷暗的微光。他的目光從衆人身上掠過,直直凝視在花著雨臉上。良久,他淒涼一笑,“小寶兒,你終究還是選擇了他!就算他在大婚之後將你拋棄,就算他登基之後要娶別人爲後,你也要幫他助他嗎?小寶兒,你真是傻啊!”
“原來,你真不是太子。爲什麼,要騙我們?讓我們陷入到這種走投無路,進退兩難的境地?”十幾位將領拍桌而起,一腔熱血地復國,忽然發現爲旁人的野心當了刀使,這種感覺絕對是不好受的。
皇甫無雙淺淺一笑,“什麼走投無路,進退兩難。你們只管跟着我,依然當我是太子,推翻了南朝,有高官厚祿等着你們!”
“末將不幹了!”有兩個將領嚷道,此時,這些人哪裡聽得進無雙的話。
無雙輕嘆一聲,漂亮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冷厲之色,他不耐煩地嚷道:“你們以爲這是什麼,想不幹就不幹?你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那好,我成全你們!”話音還未落,他舉手輕揚,袖中飛出一道銀光,說話的兩位將領頓時噤聲撲倒在地。
無雙出手太快,花著雨想要阻止,卻已經晚了。她蹲下身子探了探兩人的鼻息,已然沒了聲息。
這個外表猶若仙童的少年,這個眼神清澈到不可思議的少年,殺起人來卻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而且,還是他手下的兩員將領。就這樣一瞬間,要了他們的命。末了,他還掏出一塊錦帕擦了擦手,抱怨道:“討厭死了,本太子不想殺人的,你們非逼得我殺人!”
衆人望着他,一瞬間默然。
無雙勾起脣,朝着花著雨淺淺一笑,“小寶兒,你過來,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什麼事?但說無妨。”花著雨冷冷揚眉。
皇甫無雙無限感慨地嘆息一聲,“這件事,只能告訴你,你隨我出來!”
花著雨冷然一笑,並未動身。
無雙似乎早知花著雨會如此反應,拍了拍手,低低在花著雨耳畔吐出幾個字,便轉身出了帳篷。
花著雨臉色頓時大變,快步隨着無雙出了帳篷。
皇甫無雙見花著雨隨着他出來了,俯身在護衛的耳畔低語了兩聲,然後快步向前面走去。花著雨疾步跟上,冷聲問道:“皇甫無雙,你剛說的什麼意思?我奶奶,你知道我奶奶的下落,她還沒死?”
當日,花家滿門抄斬,她奶奶放了一把火,將自己燒死在屋中。她一直以爲奶奶已經不在人世。可方纔無雙說,她知道她奶奶的下落。這麼想來,奶奶應當沒有死。因爲,花家被抄斬,爹爹應當早就預料到了,奶奶放火恐怕是掩人耳目之舉。
皇甫無雙一直走到距離帳篷很遠處,方纔駐足,揚眉而笑,“清心庵中,不光住着萱夫人,還住着你奶奶和皇甫無傷。你只猜到萱夫人在那裡,所以派人將萱夫人接了過來,可是我派人跟蹤而至,卻派人將整個清心庵搜查了一遍,很不幸,就發現了你奶奶和皇甫無傷。如今,他們都在我的手上。”
花著雨這才明白,爹爹花穆告訴她清心庵,不是讓她去找萱夫人,恐怕是要告訴她奶奶還活着。她一把抽出腰間配劍,橫在無雙的脖頸上,“帶我去見他們。”
無雙根本就不躲閃,反而展顏一笑,笑容如花般燦爛,就連臉頰上的酒窩都顯露了出來,“小寶兒,你着什麼急,這裡還有場好戲看呢!”
花著雨心中一驚,順着無雙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方纔他們議事的那間帳篷已經被重兵包圍。
“你要做什麼?”花著雨冷然問道,“將知曉真相的將領都殺死?”
皇甫無雙委屈地說道:“要不是你非要揭穿我的身份,我也不會殺他們的。小寶兒,我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來到了軍營,知曉花穆的死根本就瞞不過你。雖然我說是姬鳳離所殺,你也看似相信了,還朝着姬鳳離射了一箭,可我知道你並未真正相信。你只是在找證據對吧,今夜,你一召集衆將我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所以,方纔我們在帳篷內議事時,我早已派人在帳篷周圍埋了火石。這些火石可是我花了不少銀兩買來,打算用在戰場上的,如今,竟要白白浪費在這裡了。”
“什麼?”花著雨不待無雙說完,便撤了寶劍,朝着帳篷衝了過去。
只見兩道人影從帳篷頂端疾速躍了出來,與此同時,只聽得“砰”的一聲勁響,火光沖天,濃濃的白色煙霧四散開來,伴隨着濃煙一起蔓延開來的,是刺鼻的異味。
濃煙之中,那兩道人影疾速奔了過來。花著雨定睛一看,是容洛和阿貴。阿貴的胳膊下,還夾着一個人,正是萱夫人。
“皇甫無雙,你瘋了,連自己親生母親的性命也不顧了嗎?”阿貴冷然一笑,一字字問道。
皇甫無雙冷冷一笑道:“你們兩個倒命大。”
“無雙,她終究是你的親生母親,難道你不顧她的生死嗎?放了我奶奶和皇甫無傷,我們就放你和你母親離開。”花著雨低低說道。
皇甫無雙嗤笑一聲道:“她都快死了,我還要來作甚!”
花著雨這才發現,萱夫人顯然被炸的不輕,鮮血拋灑,染紅了她的衣衫。她似乎已經不行了,急遽喘息着坐在地上,朝着無雙伸出手來,悽然道:“風兒……我的風兒,這些年……娘想你都快想瘋了。風兒……娘知道你厭惡我的身份,娘……娘其實是皇后的侍女,當年和皇后一起逃出來時就懷了身孕。後來……我和皇后同一日生產,皇后生下一個公主,而我……而我生了一個男嬰。於是……皇后便告知舊部,她生下的是……太子,取名叫慕風。後來花穆便將你偷偷換入到了宮中。娘當時也是爲了復國,所以……才答應了……如今想來,娘很後悔這麼做。娘實在不該將你送入到深宮之中,讓你我母子分離了這麼多年。可娘當年也是被逼無奈,不得已啊……風兒。”說完,俯身劇烈咳嗽,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來。
花著雨慌忙走到萱夫人身畔,萬分驚駭,原來,萱夫人真的是皇后的侍女,那一次她告訴自己的,並未全是謊言。原來,她和無雙,從生下來那一刻,便註定了日後的恩怨糾纏。花著雨忽然覺得心口處好似被堵住了一般,苦澀難言。原本對於無雙和萱夫人,她也有着一絲恨意,到了此刻,卻全部轉爲對命運無常的嘆息!
“風兒,娘已經後悔了,什麼帝位……都不如我們母子團聚。風兒,聽孃的話,就此收手吧……帝位……本不該是你的,何必去爭?聽孃的話……罷手吧!”萱夫人喘息着說完最後一句,每說一句話,便有鮮血從她口角流出,血染紅了衣衫,看上去觸目驚心。
花著雨心中悽然難言,擡頭只見無雙依然冷冷垂手站在這裡,面無表情,始終不發一言,她冷然道:“無雙,她是你的母親,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話,讓她去得安心嗎?”
無雙挺直着脊背遙望着夜空,良久不發一言。月色宛如清霜般傾瀉而下,映亮了無雙的臉,花著雨捕捉着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卻很失望地發現,他始終面容清冷,沒有波瀾。
無雙,他自小是在錦繡堆,綺羅殿里長大的,過着駿馬出,車轎迎的日子,金如鐵,銀如土的揮霍,年少輕狂,嚐盡世間繁華。他還得以登基爲帝,做那最高高在上之人,一句話決定人的生死。有朝一日,他忽然被從寶座上拉下來,不過,好在,他還是一個太子,雖然是前朝的。而如今,他竟然連這也不是。而只是皇后一個侍女的孩子,是爲了復國的一顆棋子。
“娘,我恨你!”良久,皇甫無雙終於開口。他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他娘。可是,他卻恨她。恨她將他送到宮中,恨她讓他遠離了母愛,也恨她讓他奪帝位,更恨她現在讓他罷手。
萱夫人脣角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好……好,你肯叫我一聲娘,我已經很知足了。”她伸了好久的手,終究是沒有被她的兒子握住,慢慢地垂了下來。
皇甫無雙怔怔地站在夜色之中,背影孤寂。他忽然仰天而笑,那笑聲極爲放肆,狂放不羈得如同要從那狂笑中強擠出淚一般,在寂靜的黑夜裡隨風傳得極遠,回聲陣陣。
花著雨伸出手,將萱夫人睜着的眼睛合上,輕輕將她放在地上,慢慢轉身望着皇甫無雙道:“無雙,聽你孃的話,罷手吧!你已經讓她去得不瞑目了,不要再任性妄爲了,否則,毀掉的只是你自己!”
“任性妄爲?”無雙眉梢高高挑起,黑亮眼眸好似冬日裡的孤嶺峭壁,寒氣逼人,“是的,我是任性妄爲。可你知道我爲什麼任性妄爲嗎?因爲我一無所有!無父無母無家無國無情無愛,我只剩下任性妄爲了!”對於他而言,其實江山並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親情和愛情,可是這一生,他卻從未真正體味過這兩樣感情。
“你不是要見你奶奶嗎?”皇甫無雙拍了拍手,立刻有士兵牽過來馬兒,無雙翻身上馬,“走吧!”伸手一拉花著雨,帶着她也上了馬。
就在此時,只聽得遠處號角聲起,巨大的轟鳴聲震動足下大地,似乎有無數鐵騎奔涌而來。軍營中有探子驚慌來報,“稟太子,南朝大軍前來襲擊我軍!”
皇甫無雙一揚馬鞭道:“慌什麼,迎戰!”
但是,他也知道,沒有了將領的軍隊,必敗無疑。他揮鞭一抽馬腹,卻帶領一隊精兵,向山上撤去。
山路崎嶇,晚上的風又大,一行人在濃密的山林中穿梭。
月上中天,山林中一片幽靜。容洛和阿貴沒有跟上來,她策馬而走時,隱約看到容洛倒在了地上,莫非方纔也受了傷?這樣也好,他們還是不來的好,此事本就和他們沒有關係的。她只需設法將奶奶和皇甫無傷救出來即可,她知道平,安,康,泰在暗處跟隨着她。
皇甫無雙並沒有騙人,在一處隱蔽的山洞裡,花著雨看到了被囚禁着的奶奶和皇甫無傷。
“無雙,我們相識時日也不短了,但我從未見你和人打鬥過,今夜,我們決鬥一場如何?我若勝了,你便將奶奶和無傷放了。怎麼樣?”花著雨冷冷說道。
無雙勾脣笑道:“只要你隨我離開,我們有的是時間切磋!”
花著雨注視着無雙,一抹笑意挑起在脣際,“怎麼,不敢嗎?你若勝了我,我自會隨你走,心甘情願!”
無雙聞言,黑眸中閃過一絲欣喜。他回眸望着花著雨,夜風拂過,一時間,只覺得月色也盪漾了起來。這深幽的山中,似乎也剎那間溫馨了起來。
“好!”他朗聲答道。
花著雨抽刀在手,二話不說向他砍去。她白袍炫舞,刀光勝雪。皇甫無雙黑衣飛旋,青芒如電。
這是花著雨第一次和無雙激鬥,無雙的劍兇猛如怪獸,殺氣四溢。他的身法,快如鬼魅,變幻莫測。劍光起處,寒芒點點,煞氣沖天。無雙這一身武藝,顯然不止是從花穆處所學,想必在宮中,炎帝也曾派人教習過他。他武藝很高,只是一直以來,他都不曾顯露過半分。
兩人鬥了數招,花著雨便漸有不支,當初她在宮中被無雙廢了半數內力,而且,她已經身懷有孕,這一打鬥,小腹處便隱隱鈍痛。
花著雨冷眼瞧了一眼押着奶奶和皇甫無傷的士兵,心中極是焦急。平、安、康、泰此時也被無雙的親兵所阻,根本無法前去救人。
如此下去,恐怕不僅救不出奶奶和皇甫無傷,就連她也會被皇甫無雙擒走。這可如何是好呢,正在焦急萬分,前方山路上忽然有腳步聲傳來,花著雨眼角餘光掃見,蕭胤在親衛擁簇下疾步趕了過來,身後大氅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一雙紫眸戾氣難掩。他一眼看到花著雨,立刻快步朝着她奔了過來。花著雨對於蕭胤忽然出現在這裡深感詫異,他明明上了船,已經離開了禹都。聽說南北朝如今又在交惡,他竟然還出現在這裡。就在花著雨疑惑之時,蕭胤已經縱身躍來,伸劍擋住了無雙的劍。
“你快去救人!”蕭胤在她耳畔低低說了一句。
花著雨正對於無法去救奶奶和皇甫無傷焦急萬分,聽到蕭胤的話,想也沒想就躍出了戰團,快速朝着奶奶奔了過去。不一會兒,便與擒拿着奶奶和皇甫無傷的兵士廝殺在一起。
這幾個人武功竟然不弱,招招狠辣,互相配合朝着花著雨攻擊,竟讓她一時之間不能完全擊敗,廝殺良久,花著雨才尋到一個機會,從幾人包圍圈中躍了出去。因爲皇甫無傷距離她比較近,便將皇甫無傷先救下了,回頭再要去救奶奶,卻見一個兵士情急之中將刀架在了奶奶脖頸上。
“再朝前一步,我便殺了她,讓你救一具屍體回去。”一人惡狠狠地說道,手中的刀微微用力,有血從奶奶脖頸上流出。
奶奶顯然被點了啞穴,並不能說話,但是她臉上神色極是鎮定,並沒有一絲慌亂。花著雨看着那寒光閃耀的刀,心頭劇顫,她慢慢向後退了兩步,高聲道:“好,我退後,你們不要動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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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著雨後退着回首,想要再從皇甫無雙那裡下手救回奶奶。
蕭胤和皇甫無雙依舊在廝殺,花著雨的目光掃過蕭胤時,駭了一跳。
隔着遙遙的距離,似乎有血腥味朝着她撲鼻而來,眼前一片血紅,那紅似乎彙集成滔滔潮水朝着她涌了過來。雙眸被刺得一瞬間似乎有些盲了。
她真的懷疑自己的眼睛盲了。閉了閉眼再次睜開,依然看到了蕭胤滿身浴血的樣子。
大氅早已被皇甫無雙的劍削落在地,內裡穿着的淺紫色衣衫此刻已經大半都變成了深紅色,且上面劃開道道裂痕,有鮮血依然不斷從他身上的傷口處流淌出來。與身上那浴血的深紅色相對比的是他的臉,極致的蒼白。
這樣子的蕭胤,讓人懷疑,他的血快要流盡了,但是,他依舊不依不撓地和皇甫無雙鬥在一起。
蕭胤帶來的侍衛瘋了一般和皇甫無雙的兵士廝殺着,想要衝過去將蕭胤從皇甫無雙的劍下帶出去。
花著雨忙朝着蕭胤奔了過去,就在快要到得近前時,卻見皇甫無雙忽然揚手,只見流光驚破夜色,凌厲一劍已經朝着蕭胤刺去。
花著雨聽到了刀劍刺入到血肉中的聲音。
她疾步奔了過去,扶住了即將倒地的蕭胤。
蕭胤藉着身子下滑之力,吻在了花著雨的脣上,冰涼的脣,在她脣上擦過,血腥味瀰漫。
花著雨張着雙臂,卻根本不敢去擁抱他,因爲她生怕碰觸到他身上的傷口。他身上傷口實在太多,胸口上,腰上,臂上,肩頭上,腿上,處處都在向外淌血。
“丫頭,你沒事吧!”蕭胤低低說道,平靜的表情下,其實有着隱忍已久的激動,紫眸略略一挑,便挑出一道笑紋。可是,下一瞬,一口鮮血倏然自他口中噴出,濺落在胸前的衣衫上,爲血跡斑斑的衣衫,再添一片血跡斑斑。那受了重傷的身子到底是沒能在她面前撐住,身形一個不穩,便往後傾倒。
花著雨慌忙伸臂,在他跌向地面前及時攬住了他。她感覺到她的胳膊就抵着他後腰上的傷口,因爲她明顯感覺到有血已經滲透到她的手臂上。
聽到蕭胤叫她的那一聲丫頭,花著雨才恍然明白,蕭胤,一早就已經憶起來她了。是什麼時候憶起的?是劫獄那一晚,還是更早的時候在街上遇見的那一次,也或許更早,是在他和丹泓一起到宮中時。
一直強忍着沒有流出來的眼淚瞬間淌了滿面,“大哥!”
她攬住他迅速向後退去,無論如何,她決不能讓蕭胤有事。
容洛從密林中奔了過來,見此情形,頓住了腳步。
他沐在如水的月光裡,夜風撩起他斗笠上的白紗,隱約露出他優美的下巴和脣角那抹苦澀如黃連的笑意。他單薄的身影,看不出絲毫涌動的情感,卻帶着驚心動魄的絕豔。
凝立片刻,容洛漫步走到皇甫無雙面前,手中寶劍出鞘,直直指向皇甫無雙,一股肅殺之意傾瀉而出。無雙望着閃着寒芒的劍尖,悠然一笑。163章那夜是她
花著雨扶着蕭胤靠在大樹下,將身上的衣衫一條條撕開,爲蕭胤包紮傷口。
“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傷成這樣?”花著雨擡起蕭胤的胳膊,將流血的傷口包紮住了。
蕭胤深紫色的瞳眸中掠過一絲柔軟,他定定看着花著雨,擡起胳膊,慢慢撫過花著雨流淚的眼睫,低聲說道:“丫頭,我只是想幫你,你不要難過,也不要歉疚,這不過是些皮外傷罷了,過些日子就會好的。”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可是花著雨望着他胸口處那最深的傷,卻知曉事情並未如他所說那般。
“大哥累了,要先歇一會兒了。”蕭胤脣角扯開一抹輕柔的笑意,隨後密而長的睫毛便垂了下來,遮住了水晶般的紫眸。
“大哥,你別睡啊。”花著雨狂跳的心驟停,渾身血液似乎也瞬間凝滯。無論怎樣去喚他,他都沒有迴應,就那樣安靜地躺着,俊冷的面容再也沒有往日的冷冽,顯得安詳而平和。
淚眼朦朧中,她似乎看到假意嫁給鬥千金那一次,在喜堂之上,他淌下的那一滴淚。青江行宮內,他飛身上前,替她擋住了人熊那一擊。似乎看到他那雙深幽冰紫的眸,靜靜看着她撫琴。
林間風聲如泣,馬蹄紛亂,刀劍相交,空氣中瀰漫着血的味道。
西風咽,斷人腸!
花著雨坐在樹幹上,半抱着蕭胤,阿貴拄着柺杖走了過來,遞給她一粒藥丸,低聲道:“這顆藥丸可以先護住他的心脈。”
花著雨結果藥丸,喂蕭胤吃了下去,心中這才稍稍安定。
那邊容洛和皇甫無雙已經鬥在了一起。
容洛的第一招:百花爛漫拈花笑。皇甫無雙的第一招:風過竹林。
花著雨想起初次在戰場上遇到姬鳳離時,他臨風而立,衣衫飄揚如一朵最高潔的白雲自在舒捲於天邊。日光籠罩他一身氤氳光華,使他看上去似真似幻,如夢如煙。
容洛的第二招:漫天彩雲遮沒星。皇甫無雙的第二招:塵埃零落。
花著雨想起刑場上,她砍了他七刀,當她終於住手,當他渾身鮮血淋淋,他緩緩地輕柔地說了七個字,“寶……兒……你……可……曾……解……恨?”
容洛的第三招:冰封原野風雲變。皇甫無雙的第三招:流光千里。
花著雨想起在桃源居外的湖面上,姬鳳離從湖中叉了一條魚,他揚着魚叉,回眸彈指一笑,“一會兒,我給你燉魚湯。”那粲然而笑的俊顏,讓明月剎那間失色。
容洛的第四招:暗夜優曇乍然開。皇甫無雙的第四招:煙花乍放。
花著雨想起他在她耳畔堅定地說道:“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若上天,我絕不入地,我若入地,你便決不能上天。你在哪裡,我會跟到哪裡,但我在這裡,你便決不能走。”
第五招。第六招。第七招……
花著雨不明白,爲何觀看容洛和無雙的激鬥,她腦中閃現的全部是姬鳳離。他的笑,他的惱,他的好,他的霸道,他的溫柔,他的懷抱……
第三十招。
第三十招還沒有打,花著雨猛然衝了過去,直直衝到兩人激斗的陣地,高聲喊道:“無雙!你罷手吧!”
無雙心頭狠狠一震,身形微頓,電光石火間,姬鳳離一掌拍在他胸前。無雙悶哼一聲,重重墜落在地,面上慘白一片,脣角有血緩緩流出。
花著雨心中一顫,腦海中,忽然閃現出在內懲院裡,皇甫無雙第一次知曉她是女子時,脣角含着快樂至極的上揚的弧度。那笑容,是真的高興,如此的炫目,像是有光照到了他內心,又像是一個貧窮一生的人,忽然撿到了寶貝一樣。那樣的笑容,是一種意外的喜悅,由內而外,是那樣的明顯。整個俊美的容顏,在笑容的映襯下,越發的純淨聖潔。
皇甫無雙,他原本應該就是那種純淨無邪的,到底是什麼,令他走到了這般田地。
“無雙!你還不肯放手嗎?”花著雨痛心地說道。
皇甫無雙望着花著雨,他有瞬間的失神,他彷彿又看到那個身着杏黃色宦衣的小太監伴他左右,爲他梳洗,幫他理衣,助他登基……一日一日,日日復日日,她便是那樣融入到他的生活,鐫刻到他的心中,成爲他骨血的一部分,令他此生就此沉淪。
“小寶兒,你若肯隨我離開,我便罷手。”皇甫無雙望向花著雨的眼中掠過一絲癡迷。他踉蹌着後退,一把勒住了花著雨奶奶的脖頸。
無雙被姬鳳離拍了一掌,脣角仍然在流血,他只要稍微一動真氣,胸口就疼得難受,但是,他已經不在乎了。
“無雙,你放了奶奶,我隨你走!”花著雨將手中的寶劍扔在地上,望着他,一字一句說道。
無雙聞言,漂亮的臉綻開一朵花,臉頰上還有兩個酒渦,在月色之下,好似盛了酒一般。
待得花著雨走到他近前時,他一把推開花老婦人,伸臂勒住了花著雨的脖頸,慢慢向後退去。
夜色茫茫,人影漸漸隱入月光凝成的霧氣中。
“皇甫無雙,這整個山都已經被包圍了,你以爲你還能逃得出去嗎?此時罷手,還來得及。”容洛的聲音,在後面悠悠迴盪。
皇甫無雙腳步沒停,挾持着花著雨,一點一點後退。腳下忽然一鬆,花著雨回首一看,只見後面遮天蔽日的蒼藤下,竟然是深深的一眼望不到底的懸崖。
“小寶兒,你知道嗎,爲了阻止你和姬鳳離在一起,我讓我留在宮中的探子放出你是花穆千金的消息,可是,姬鳳離竟然不顧羣臣反對還是要娶你。當我聽說你和姬鳳離要大婚時,你知道我多麼着急嗎?”皇甫無雙的聲音,在花著雨耳畔低低縈繞,“你知道嗎?是我殺死了太上皇,就爲了阻止你嫁給他!”
花著雨心中說不出的震驚。原來,太上皇炎帝的死,是無雙做的。就算炎帝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可是他卻養了他這麼多年,他竟然能下的去手。
“小寶兒,雨兒,我說過,你我之間,就是個死局,這一輩子,註定是無法解開了。”他一字一句說道。花著雨似乎能從他的聲音裡,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無雙,他是決意要和她同歸於盡了。
她並不懼死,只是,她腹中還有孩兒,她如何能讓無辜的孩子喪命。
“無雙,我們還沒有走到絕路,只要我在你手裡,他們不會殺我們的,我們還可以逃出去的。雖然南朝已經容不下你,但我們可以去東燕。我是默國公主,而東燕的皇后是我的姨娘,我們可以去那裡。”花著雨一字一句慢慢說着,手已經悄悄從髮髻上拔下來一根簪子。猛然轉身,刺到了皇甫無雙的小腹上。
撲哧,皇甫無雙的衣衫上,瞬間綻開一朵豔麗的薔薇。
這一瞬間,花著雨有些恍惚,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殺了皇甫無雙。
她忽然想起,她從塞北迴來時,遙遙看到皇甫無雙在白玉長階盡頭憑欄迎風而立,看到被塞北的風霜肆虐的黑瘦的她,他俯視她良久,朝着她揚起一抹心疼憐惜的笑意,“小寶兒!你瘦多了。”
心中,如被利刃刺過,痛得幾乎窒息。
“小寶兒,你終於爲我流眼淚了嗎?”他伸出手,接住了花著雨掉落下來的一滴淚。
“小寶兒,別哭,最後爲我笑一笑吧!我喜歡你的笑容。”無雙啞聲說道,她的笑容,明媚柔和,像纏綿雨季中的一縷陽光,照亮了他內心的陰暗,在他心裡開出一朵聖潔的玫瑰。
花著雨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滑落。
足下的泥土忽然一鬆,只聽“咔嚓”一聲斷響。花著雨心中一驚,只覺得身子驟然下墜,隨即又乍然一輕,卻是皇甫無雙用力,將快要跌落下去的她整個人拋了回去。而他,卻因爲使力的緣故,整個人向着懸崖下凌空墜去。
風裡,隱約飄來他的輕嘆,“小寶兒,我怎麼捨得拉着你去死!”
花著雨在崖邊立了很久,久到她整個人快要成爲木雕。久到明月西沉,天空泛起了微微的紅色。久到天邊的雲朵翻卷變幻,漸漸凝聚成青白的色澤。
夜,馬上就要過去了。
花著雨緩緩轉身,邁着有些麻木的雙腿向回走去。
身後,容洛在她不遠處站着,蕭胤又換了一棵離她較近的樹坐着。平和安看到她走了過來,慌忙過來攙扶她。康和泰正守在她奶奶身邊。皇甫無傷驚魂未定地靠在一棵樹下。
花著雨先走到奶奶身邊,再去看了看蕭胤的傷勢。
“丫頭,大哥想通了,無論你和誰在一起,只要你能幸福,大哥都祝福你。”蕭胤垂下長睫,蓋住眼中深深的痛色,脣角漾出一個笑意。
“不,大哥,我陪你到北朝,我要看着你的身體好起來,我才放心!”花著雨柔聲說道。
“丫頭……”蕭胤緊緊攥住花著雨的手,眸中柔情氾濫,狂喜滿漾。
花著雨含笑低頭,眼角餘光瞧見容洛的身子顫了顫,她的脣角慢慢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容洛!雖然你打鬥時刻意不用素扇,雖然你用斗笠遮住了臉,雖然你特意薰優曇花的香以遮住你身上原本的淡香,雖然你聲音嘶啞,但我還是認出了你,姬鳳離。
怪不得,當日在青城,容洛會去妓院競價那個假丹泓,以打探贏疏邪的消息。怪不得,西江月會爲南朝送糧草。原來,姬鳳離就是容洛。
最後一件事,她已經爲他做到。
這一場戰事,已經無形中消弭。自此之後,他可以安心的去做他的九五之尊,而她,自去浪跡天涯。
蕭胤在禹都醫治了半月,便決定回北朝。因傷勢很重不適宜乘馬車,一行人便決定先走一段水路。
花著雨站在甲板上,江風很大,她朝着岸邊回望,可是直到大船起航,想見的那個人依舊沒有出現。她曾答應過他,絕不會隨蕭胤回北朝,如今她自毀諾言,就是想看一看他是否會出來阻攔。可是,沒有!
罷了!從今日起,這十丈軟紅裡的情情愛愛和恩恩怨怨,再不能撩動她半分。她依然做回以前的她,肆意飛揚,冷靜無情。
“風大,小心着涼!”泰拿來一件織錦斗篷,披在了花著雨肩上。
“進去吧!”花著雨淡淡一笑,起身進了船艙。
江風凜冽,白浪翻卷,大船起航,一路向北。
青江一側的絕壁上,姬鳳離迎風而立,月色錦袍在風裡肆虐張揚,他遙遙望着大船愈行愈遠,心底深處,好似被一把利刃挖開一個洞,那種空,那種痛,好似翻涌的江水,瞬間將他淹沒。
她走了!走出了他的生活,這一生,他或許再不會見到她的了。
她的笑靨,她的溫柔,她的蠻橫,她的吻,她的淚,日後只能留在心中,出現在夢中了,再不會擁有了。
……
……
……
寧都。
戰事大勝,百姓從家宅中涌去,滿城歡慶,無數梨花在空中朵朵綻開。
姬鳳離回到居住之地,便吩咐內侍去爲他準備了各種食材開始做菜。一衆內侍見皇上似乎心情並不好,誰也不敢上前去打擾。
燕窩、八寶藏珍珠、如意串燒、鱖魚、荷葉脆皮雞、茶河蝦、纖絲白玉、百甜釀,滿滿當當擺了一桌。末了,姬鳳離淨了手,坐在桌前望着一桌子菜餚發愣。
這些都是往日她最愛吃的菜,尤其是那個荷葉脆皮雞和如意串燒。可是今日,卻是再也看不到她歡喜的笑靨了。
“陛下,藍相在外求見。”內侍在一側稟道。
姬鳳離心中一沉,手中執着筷子良久不語,過了好久,他才揚眉道:“宣!”
藍冰身着清雅藍衫,快步走了進來,低聲稟道:“陛下,人已帶到。”
姬鳳離心中苦澀,眉目間卻一片淡然,一絲情緒也沒有泄露,只是朝着藍冰略略頷首,便道:“宣她進來,你們都退下!”
藍冰及內侍聞言都躬身退了出去。
屋簾打開,錦色身着一襲粉色月華裙款款走了進來,這些日子,雖然被囚在宮中,但是生活所需卻一樣不差。她走到姬鳳離面前,盈盈施禮,嘴角含着悽然的笑意,低低說道:“見過陛下。”
姬鳳離身着一襲繡銀花白衫,腰間繫着翡翠玉帶,看上簡單而優雅。他神色泰然地放下手中酒盞,淡淡說道:“平身!”
錦色慢慢起身退到一側,用眼角餘光悄悄打量了一眼這個她一直心儀的男子,見他脣角那優雅和溫文的笑意,手中端着杯子,舉止間的優雅令人一覽無餘。她望着他,心底涌上來一股澀澀的滋味。
她知曉自己做了對不起他之事,他雖然囚禁了她,但她也知悉,其實這樣做,反倒是救了她一命。倘若是讓她落在了花穆和皇甫無雙手中,她不知自己還是否能活下來。
這些日子,她安心在宮中唸佛,原本不曾奢望能夠再見到他。可是,卻未曾料到,他竟親自派人到宮中將她接了過來。
姬鳳離的目光從錦色的悽清的臉上掠過,那一夜的回憶又重新涌上了心田,他心中一片煩躁。不動聲色地揚了揚眉,狹長的鳳眸一凜,直截了當地問道:“魅殺可有解藥?”
錦色一愣,被姬鳳離這句話徹底搞懵了,低聲問道:“什……什麼是魅殺?”
似乎,早就料到了錦色會如此說一般,姬鳳離冷聲說道:“魅殺是一種毒藥,此毒先下在女子身上,對女子身體無絲毫害處,但是,一旦女子和男子同房,便會導入到男子身上。朕這樣說,你明白了嗎?”姬鳳離將那日阿貴的話重複了一邊,然後便默不作聲,只是目光如炬般凝視着錦色的臉,似乎試圖從她臉上看出僞裝的神色,看出慌亂的神色。
錦色也看着姬鳳離,屋內明滅的燭火在他身上映出忽明忽暗的陰影,她望着他的臉,看他臉上有着極其複雜的表情。
在聽到姬鳳離這番話後,她捕捉到他話語裡最重要的四個字眼,一個是毒藥,一個是同房。錦色在心中咀嚼着這四個字眼,臉色忽然煞白。
她很明白姬鳳離不會無緣無故叫她過來,既然叫她過來又向她說了此事,那麼此事就勢必和她有關。和她有關?錦色的心猛烈地跳動着,一些以前一直不敢面對的事情,忽然就迫在眼前。
她想起了在軍營中的那一夜。
其實,姬鳳離忽然要娶她之時,她感覺到不可置信,心底深處,一直是有些疑惑的,一個猜想一直在她腦海裡徘徊,可是她卻沒有勇氣去深想。
是不敢想,也是不願去想。
可是,如今,容不得她不去面對事實。
那時候,他說:“昨夜,是你嗎?”
她說:“是!”
如今看來,他其實並不知那一夜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誰。
“陛下,你可願告知我,那時,爲何忽然要娶我?”錦色壓下心頭的苦澀,低低問道。
姬鳳離聞言呆了一瞬,淡淡開口,語氣裡暗暗隱藏着一絲淒涼,“這還用問嗎?”
“陛下可還記得當日你問我,昨夜可是你。那時候我說,是我。其實,我當日押送了糧草到軍營中,便興沖沖地去見陛下,剛到軍帳前時,便看到一個人衣衫不整地從陛下的軍帳中跑了出來。她穿着的,是軍士的服飾,那時,我以爲陛下有……有斷袖之癖,所以極是難過。回去後,便哭了一夜。後來陛下問我時,我以爲陛下你察覺我那夜去了你軍帳外,所以才如此問我。”
錦色的話還不曾說完,姬鳳離手中的茶盞便從他指間滑落,摔落到青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砸得粉身碎骨。
不是她!
姬鳳離扶着桌面慢慢地站了起來,身體微微晃了晃,幾欲摔倒,錦色慌忙上前,扶住了他。
姬鳳離反手一把扣住錦色的手腕,長眸微眯,聲音不自禁地顫抖道:“你說的,可是真話?”
錦色慘白着臉點頭。
姬鳳離一把推開錦色,跌坐在椅子上。
他覺得耳畔一陣陣嗡嗡作響,什麼聲音也聽不進去,無數個曾經發生的瞬間逐一從腦中回閃。一個個畫面好似利刃般砍在他心頭。
那一夜,黑暗之中,她無聲的抗拒,他的冷漠。清醒過來後,鋪在地面的錦被上,那點點血跡。
第二日,重病而憔悴的她被他趕到了虎嘯營。多日的不理不睬,其後在訓練場上,她孤傲倔強的背影。
那一夜,他派她帶領精銳之師夜襲北軍營地。
那一日,他宣佈錦色是他的夫人,當着她的面,在喂錦色藥。
那一夜,他和錦色大婚,她前去搶親,望着他的眸中那絲絲清冷和哀怨。
那一日,他在刑臺上發誓,倘若不死,定要永遠忘記她。
每一個瞬間,都壓得姬鳳離無法呼吸,只覺綿綿心疼與酸楚瞬間上涌到心頭,化作一陣劇痛,揪住了他的心口。這痛楚無處宣泄,最終化爲熱燙的淚水,奪眶而出。
“陛下……你……”錦色完全沒有料到姬鳳離也會流眼淚。這個在她眼中神一樣的男子,竟然掉了眼淚,可是,卻爲的不是她。
姬鳳離面色慘白地扶着桌子站立着,一直到自己能夠不再扶着桌子站直時,一直到僵硬而顫抖的四肢恢復了直覺後,他忽然一言不發地衝了出去。
她一定恨極了他吧!?
她應該恨他的!
他一直以爲她因爲她是前朝公主,所以恨他。卻不曾想到,還有這件事。
錦色和一衆內侍臉色慘白地在後面跟着他,他一直走到馬廄,解開了馬繮繩,翻身上馬,一拉繮繩,便朝外面奔了出去。
藍冰和阿貴被內侍告知此事,慌忙追了出來,翻身上馬跟了出去。
寧都的夜空,依然是煙花綻放,街道上人羣攢動,姬鳳離的馬從人羣中穿過,疾奔向江邊。
此時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追上她,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永遠都不鬆開。既然孩子不是蕭胤的,那麼,她心中喜歡的就不是別人。知曉了這一點,就算是那魅殺是她下的,他也不會放手。
終於到了江邊,大船早已失去了蹤跡,他便沿着江邊奔馳,天空中冷月漸漸西移,人煙越來越少,靜夜之中,只有馬蹄的嘚嘚聲,只有他心臟的狂跳聲,聲聲喚着一個名字——寶兒。
長夜漫漫,也不知追了多久,東邊的天空漸漸現出了魚肚白,而胯下的坐騎早已承受不住這樣的長時間的狂奔,忽然前蹄一軟,栽倒在地下。
恰在此刻,身上的魅殺之毒發作了,姬鳳離整個身體從馬背之上栽了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身後尾隨而來的藍冰和阿貴早已嚇得心都跳了出來,慌忙上前將他攙扶了起來。
“滾開!”姬鳳離一把推開藍冰,忍受着身體內的劇痛,向馬兒踉蹌着走去。
可憐馬兒口中已經吐起了白沫,瞪了瞪腿,竟然累死了。
“起來,你這笨馬,起來……”姬鳳離拍打着馬匹的背,冷聲喝道。突如其來的一陣疼痛再次襲擊了他,伴隨着這陣疼痛的還有無法抑制的眩暈。眼前一片黑霧瀰漫,他直挺挺栽倒在地。
姬鳳離甦醒過來時,已經是午後了,他隱約聽到了燕子的呢喃聲,披上衣衫,快步出了屋。
如今正是春暖,天際斜斜地掠過幾只燕子,啾啾地啄來春泥,在硃紅色的屋檐下築着巢。姬鳳離仰望着屋檐,使勁地眨了眨眼,想要眨去漸漸模糊的視線。
魅殺!
這一次的疼痛時間比上一次要長了,這毒竟然是如此霸道。此刻,他如何能去找她?阿貴也說了,此毒無解,他若是死了,若是死了……
“準備一下,回京!”他忽然低低說道,身後尾隨的侍衛聞言,有的去收拾行囊,有的去將命令傳達了下去。
……
……
……
花著雨一行人在半月後,順利抵達到了北朝。蕭胤如今已是皇帝,花著雨也隨他居住在北朝皇宮。
蕭胤這一次傷的很重,到了此時,還沒有完全痊癒。
“迴雪,皇上的病,御醫怎麼說?”到了北朝王庭,迴雪依舊被蕭胤派過來服侍花著雨。
迴雪輕嘆一聲道:“皇上的病,不光是因爲受傷,還有以前走火入魔留下的病根。”
“走火入魔?”花著雨凝聲問道,蕭胤走火入魔過?
迴雪清聲道:“有些事,現在想來,或許奴婢做得不對。有些事,當初,也許不該瞞着你。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皇上爲何記得別人,卻獨獨會忘記和你嗎?”
花著雨點點頭,上一次在北朝她問迴雪時,迴雪不肯告訴她。
迴雪悽然笑道:“皇上的失憶是因爲修習了一種內功。這種內力是我們北朝皇族歷代相傳的,修習七七四十九日,便可以使功力暴漲。但是,一旦功成,便會忘情,忘掉自己最愛的人,自此不會動情。皇上修習了內功,他忘掉的人,是你。”
花著雨心中驟沉,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在認識你之前,皇上對於情愛一直是排斥的,他認爲男人應以霸業爲己任,不應被情愛所困。所以,他自小就不排斥修習這種內功。從南朝回到北朝時,太上皇病重快要離世,臨去前將內功心法傳到他手上,並且逼他修習。因爲皇上千裡追尋你到南朝,讓太上皇察覺到皇上對你有了異樣的感情,而那時,在太上皇心中,你還是北朝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他不允許親兄妹相戀。所以,就逼迫皇上修習了這種內功。皇上那時也正在爲喜歡自己的妹妹而苦惱。他大約覺得對你的感情或許不是愛,只是兄長對妹妹的喜歡,就算是修習了忘情內功也不會忘記你的。誰知道,他修習七日後,從白瑪夫人那裡聽說,你不是他的妹妹。當時,他便要停止繼續練下去,可是很快便因此走火入魔,差點喪命。走火入魔好了後,他便再也記不起來你了。”
花著雨沉默不語,原來,這一切終究還是和她有關的。如若,她沒有冒充他的妹妹,或許他的父皇就不會逼迫他修習這種武功。或許,有些事情就會改變。可是,這世上沒有或許。
“可是,他又是如何記起來我的?當初你們又爲何不告訴我真相?”花著雨有些不解地問道。
迴雪苦澀一笑道:“你沒有發現皇上現在的內力很弱嗎?”
花著雨點了點頭,其實那日一看到蕭胤和皇甫無雙決鬥時滿身浴血的樣子,他就猜測蕭胤內力有異,否則不可能和無雙差那麼多。那一日,他完全是靠着自己靈巧的招數才和皇甫無雙纏鬥了那麼久。所以,身上纔有那麼多傷口。
“這是怎麼回事?”花著雨凝眉問道。
“當初在北朝,你曾問過我,皇上爲何失憶,當時我沒有告訴你。我就是擔心,你知道後會告訴皇上。但是,縱然我們誰也沒有告訴他,他卻知道自己曾經愛過一個人。當時,他書房中有一張溫婉的畫像,他便以爲是溫婉。我們也沒有告訴他溫婉不是他所愛之人,就是因爲怕他要去尋找你,怕他尋到你想要記起你。可我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皇上自從來到南朝,知悉你是女子後,他雖然沒有記起你,但卻篤定你是他所愛之人,因爲他知悉你曾是和親公主。後來,他爲了記起你,便服下了恢復記憶的藥物,那種藥物服下後,雖然會恢復記憶,但是卻會慢慢散盡體內的內力。”
“散盡內力?”蕭胤爲了記起他,內力已經散盡了,這讓花著雨不敢置信。蕭胤的內力,應該是自小修習的,至少要練二十年,可是,他就那樣說沒有就沒有了。
“是,這就是我們當初擔心的事情。也因此我們不願讓他和你接近,可我們,終究還是沒有能阻止。”迴雪嘆息着說道。
花著雨凝立在窗畔,徹底沉默。
蕭胤的傷勢時好時壞,他沒有內力護體,好得極慢。御醫說,需要一味血蓮方能安然好轉,否則,他的傷勢還是有危險的。
北朝並不稀缺雪蓮,但是血蓮就不同了,極是難尋,且還是百年一開花。整整兩個月,北朝的禁衛軍一直在山中尋找血蓮。一直到了六月份,在雪山和連雲山交接處的一座山峰上,尋到了一株血蓮,但是卻尚未開花。
花著雨忽然憶起,南朝皇宮中是有血蓮的,當初,她胎像不穩,也曾經用血蓮補身。她思緒片刻,終於修書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