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起身,就聽得帷幔後的人懶懶說道: “你非賣不可,因爲,你若不賣,會虧損更多!”
這個人的話,說的這麼篤定,讓花著雨心中不得不驚。
夜風吹動帷幔,如煙似霧的帷幔緩緩飄動着,那道悠然的人影瞧上去似乎更加的朦朧了。他明明是在那裡坐着沒動,卻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好似他是流動的水,輕揚的風,就算伸手去抓,也是抓不住的。
花著雨頓住了腳步,再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她倒是很有興趣知道,他是如何讓她虧損的。
“阿寶願意洗耳恭聽,閣下到底是如何讓我虧損更多的。”花著雨微笑着說道。
帷幕後之人緩緩說道:“我手中所擁有的店鋪比你還要多,如果明日我低價全部拋出去,你想一想,整個京陵的鋪價會不會直線跌下來?! 而且,如果再伴隨着朝廷根本無意在此地開船舶司的公文函發放,你說鋪價會跌至多少?屆時,你們手中的鋪子還會有人買嗎,那時候恐怕人人都在賣,你會連一萬兩的銀子都收不到!
這個人的語氣是那樣的輕緩低沉,然而.聽在花著雨耳中,卻不亞於狂風巨浪。
原來,此人竟然將船舶司之事也看穿了。這件事,是花著雨要皇甫無雙託朝中高層的重臣悄悄救出來的一個假消息,這個人,怎麼會知道真假?這麼說,他已經知曉此番的局是她設的,他是來故意對付她的。
如若他手中真的擁有很多店鋪,如若他真的拋了出去,京陵的鋪價一定會飛跌,而且,如若再伴隨着開船舶司是語言的話,那出她手中這三十多個店鋪恐怕再低的階格也賣不出去了。
一陣涼風從窗外侵襲而入,吹動帷幔也吹動花著雨的衣衫,帝來一絲絲夏夜的涼意。
花著雨黛眉一凝,不對,如若真的這樣,那麼他低價拋出手中的店鋪,首先虧得是他自己。他肯這麼做?就算他再富有,她也不信會有這樣的人。
“你就不怕自己先虧損?” 花著雨壓下心頭的驚慌,冷冷問道。
““我不會虧損,反而會賺。帷幔後的人影淡淡說道,那樣的漫不經心,雲淡風輕。他手中似乎還端着酒杯,在那裡自斟自他。
聽得花著雨心頭火起,面上笑意都愈加燦爛:“這公說,閣下的店鋪比在下收購的還要早了?”她還沒有設局,自己還不知道。他就能知道?而如果不知鋪價將會飛漲,誰又會沒事去收購那麼多商鋪。
帷幔後的人影輕笑了一聲,淡淡說道: “非也,我是在鋪價開始漲的時候才收購的,不過,我收購的不是商鋪,而是低價的民房,再由民房改造成商鋪,我的成本更加低廉。
民房的價格自然是不能和商鋪比的,低了可不止十倍。她怎麼就從來沒想到這一點呢?果真如此,看來自己要栽在這裡了。
冰冷和恐慌一寸寸漫上心頭,冰裂紋般在心底延伸開來,無聲無息,卻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凍成冰雕。
她從未想過,會有人看穿她的局,更未曾想到,人家還有對付她的招數。她苦心孤詣謀劃的一切,將會因爲此人手中握有大量改造成商鋪的廉價民宅而破滅。
這個人完竟是何人,爲何要和她作對?!
這一刻,她很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皇甫無雙顯然和花著雨想到一塊了,他之前一直靜靜地站在花著雨身後,俊美的小臉上神色變幻,到了此時,終於按捺不住了,幽冷的眼角一掃,身側的侍衛會意,快步向那層層疊疊的帷幔走了過去,伸手便要掀開帷幔。
手忽然被什麼刺到一般縮了回來,再想要去掀時,身子都已經不能動了,似乎是被點了穴道。
花著雨一直坐在椅子上,一雙清澈明眸緊緊凝視着帷幔後的人影,但是
,卻始終沒看出來那個人是怎出出手的。他明明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而帷
幔後,除了他再沒有別人了。
這個人的武功着來是深不可測,她凝了凝眉,示意皇甫無雙不要再妄動
。幾個侍衛見了,神色凝重地呈扇形將皇甫無雙護住。
肅殺凝重的空氣籠罩於整個廂房之中,令人呼吸都有些因難。
帷幔後的人都輕輕一笑,執起酒杯飲了一口,悠悠道:“各位不必緊張,我只是要買你們的鋪子。這裡有好酒好菜,阿寶公子可以先享用。”言罷,只見他輕輕拍了拍手。
一個女子嫋嫋婷婷從外面走了進,,她綠衣廣袖,墨發高髻,髻上斜插一支上好的碧玉簪,纖長白皙的手中抱着一隻琵琶,女子生的冰肌雪膚,眉目婉然,脣角含笑,極是嬌俏動人。
“各位爺,奴家千千有禮了,不知幾位爺要聽什麼曲子?”千千柔聲問道。
“千千好娘,請彈一曲:虞美人。”簾後人影緩緩說道。
千千答應一聲,坐在一側的椅子上,玉手輕勾琴絃,開始自彈自唱。琵琶錚錚,清音美妙,歌聲清曼,婉轉動聽。方纔還肅殺凝重的雅室內頓時一片風光旖旎,赤光無限。
然而,佳餚再美昧,曲子再美妙,歌聲再動聽,誰又能靜下心來去用膳、去聽曲呢。自然,帷幔後的那個人是除外的。
花著雨心中心潮起伏,腦中恩緒萬千,如若依了此人,低價將鋪子賣給他,那麼這一番折騰都是白做了。如若不賣,結果會更慘。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她都是輸了。她已經陷入到自己所佈下的局中,無法脫身。
如今,鋪價要漲還是要跌,只在此人一念之間,她已不能掌握。
“ 可否再商量商量……” 花著雨清聲說道。
“沒得商量!”花著雨還不曾說完,帷幔後之人便果斷她截斷了她的話。皇甫無雙早已氣得黑眸圓瞪,事情臨近成功之時,卻因爲此人而功虧一簣。無論是誰,都會氣得如血。
“你們,給我把這個人拿下,我就不信抓住了他,他還能興風作浪!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躲在帷幔後鬼鬼祟祟不敢見人。” 皇甫無雙早已扮不下去小廝,拍桌子站起身來,命今手下的侍衛就要出手。
“這位公子何必如此跋扈呢,要知道,這裡可不是禹都!”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只見一個老者佝僂着背,笑眯眯地說道。
此人竟然是西江月的阿貴。
花著雨一看到他頓時便明白帷幔後的人是誰了。
南白鳳容洛。
自從從西江月借到了那三十萬兩白銀,皇甫無雙便派人打探過這個南白鳳的消息,可是,得到的結果竟然是兩個字:神秘。
他從何而來,如何發家,喜好是什麼,甚至於多大年歲,長的什麼模樣,都和什麼樣的人交住,背後有沒有官員傲後臺……調查打探的結果竟然是一無所知。
只是知曉他崛起於南朝才兩三年了,知曉他富可敵國,知曉他開了一個西江月,但是,他卻從未親自露過面,都是交給旁人打理。
阿貴手中提着一個茶壺,緩緩走到皇甫無雙面前,擡手將壺中的茶水注入到杯盞中,笑吟吟地說道:“公子飲杯茶,消一消氣。
“是你!”皇甫無雙一看到阿貴,冷笑道,“原來這不敢見人的人,卻是你家主子?好啊,我們借的是你們銀子,現在還不是爲了還你們銀兩才如此做的。你們竟然來橫加阻攔。這好啊,你們那銀芋我們不還了!”
“ 這銀子你們不還,自會有人會還給我們的。”阿貴斟完茶,便自動退到帷幔前,靜靜仁立着。花著雨當然知曉阿貴的意思,他們手中還捏着皇甫無雙親筆籤宇的契約,拿着那紙契約,到任意官員那裡告一狀,這件事都會爆出來。
“ 你們爲什麼要這麼做,我們可是爲了還你們那筆鉅債!” 皇甫無雙瞪圓一雙烏眸,冷冷說道。
“不過是傳了一個謊言,設了一個局面,不費吹灰之力就想賺到幾十萬兩白銀。不知你們設這個局時,可曾想過,會有多少人因此而傾家蕩產,又會纔多少人因此而背上鉅債!?或許,這一生都不會再還清。:容洛冷笑着說道。
花著雨心中一震,事前,她是曾經想過,有人賺,就會有人賠。但是,或許是她未曾做過生意,只是覺得那些富商原本就極富有,輸一點也不至於傾家蕩產。但是,她竟沒想到,在如此巨大的利潤誘惑下,有的人會鋌而走險,去借一此高利貸買鋪面,如此賠光,豈不是背上了鉅債,也或許還有以些人會因此而喪命也說不定。
夜風透過洞開的窗子襲了進來,夜風透過洞開的窗子襲了進,明明是清涼的夜風,她的額角卻滲出了冷汗。胸臆間好似有什麼東西被絞住了一般,讓她透不過氣來。
皇甫無雙還要發作,花著雨都是見識過阿貴的武功的,當下攔住皇甫無雙道:“公子息怒!”轉首對帷幔後的人影淡淡道:“既然是容公子,那這筆生意我們就成交了。”
原本,她不清楚此人何以要和她作對,如個知曉了他的身份,卻是不難猜。既然他開了西江月,或許,是接了旁人的帖子,也或許,他是看不過她所設的這個局。
她輸了。
輸的心甘情願。
匆匆籤就契約,花著雨擡眸凝視着帷幔後的人影,淡淡笑道: “告辭。”一行人從雅室內緩步退了出去,樓下大廳內依然是恩客滿堂,高臺上一個女子正幽幽地唱着什麼歌,一絲絲的唱腔入耳,合悲帶切。
她徑直從廳內穿過,有幾個姑娘大約是着到花著雨容貌出衆,故意擠了過來,要留住花著雨。然而,見到她清轍眼眸中那一絲冷冽,都知趣地退開。
也已經深了,大街上人流稀少,皇甫無雙快步追上她,厲聲問道: “元寶,說吧,銀子是不是賺不回來了?!”
花著雨回首,透過月色和燈光交織的光影,眯眼望着皇甫無雙,慢慢說道:“賺不回來了了!但是,奴才還是希望,您能答應之前奴才求的那件事!”
花著雨說的,便是在此開船舶司之事,也只有儘快回京,將謠言成真,才能彌補她的錯誤。
“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你以爲我還會答應你?!” 皇甫無雙冷笑着越過她, 快步轉入一側的小巷,漫步而去。
花著雨站在陰暗的巷口,四周盡是婆姿的樹影,一陣夜風吹過,有樹葉不堪風的侵裘,悠悠飄洛而下,落到她華貴的永衫上。
她沒有隨着皇甫無雙,而是折入一側的街道中,在無人的大接上緩步而行。
明月樓。
一個頎長優雅的人影從白霧一般的帷幔後慢慢地行了出來,阿貴走到他近前,輕聲道: “這個元寶,例是一個聰明之人!”
“空有一副絕美皮囊和聰慧頭腦,心卻太狠,真是可惜了……”
優美的聲線帶着一絲冷冷的不屑,在夜色裡凝聚,又滲進夜色裡。
花著雨路過一間因爲最近的風波而滋生出來的買賣鋪面的牙行,只見夜雖然已經很深了,裡面依然是人頭攢動。
她靜靜地站在深夜的街頭,腦中浮現出容洛說的那句話,一種深沉濃厚的鈍痛涌上心頭。這種痛苦很像那一次,因爲她的決策失誤,讓己方的軍隊陷入了西涼軍的埋伏之中,致使許多兵將喪失了生命。
沁涼的夜風將她的長髮吹了起來,遮住了花著雨的迷離的雙眸,她忽然提氣縱身,自大新上一路飛縱,邊關的凡煙滋養出她不羈的野性,和放縱自由的靈魂。
她毫無頓忌地飛越房屋亡巔,掠過一座座樓臺,一條條巷陌,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到了京陵的郊外。她縱身而起,如同一朵低而纖巧的雲朵,飄過一片小樹林,眼前乍然出現一片水波盪漾的靜糊,在星光月色下閃耀着淡而像渺的光芒。
湖水並不大,細小狹長的一片,她想也沒有想,便一頭扎入到湖水之中,扎入到那悠遠深沉、溫涼細膩之中去。她屏住呼吸,整個人慢慢地沉了下去,一直沉下去。
好似投入了母親的懷抱,又好似進入一個久遠的夢幻,她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在湖水中浮沉,一種靜謐的傷感淡淡涌上心頭。
湖水冰涼而透徹,內息在體內不停地循環住復,她的頭腦漸慚清醒。
這一口氣憋了很久,所幸這湖水並不太深,在快要窒息之時,她從湖水中浮了上來。‘譁’地一聲,銀花飛濺,她從水中高高躍起,躍到了湖畔。
衣衫已經透溼,她輕輕解開衣衫束帶,將束髮的絲帶鬆開,讓夜風吹乾溼淋淋的衣衫和墨發。衣衫之內,白色的束胸長巾已經吸足了水。勒在胸口讓她有些窒息,然而,她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將長巾解下來風乾的。
她身材高挑,但是身姿卻一直很纖瘦,她比一般同齡的女子發育的要晚,因爲這個,她近年來扮男裝很得心應手。可是, 最近,她卻隱隱感覺到身體的變化,胸口常常脹痛,玲瓏的身段已經越來趕顯現出來,這讓她不得不用長巾緊緊地縛住自己的胸口。
幸好,她扮的是太監,偶爾有一點女氣,也不至於令人懷疑。
夜晚沁涼的風不一會便將衣衫的秀髮吹得半乾,她慢慢將一頭墨發挽起。
她決定即刻回到客喜來客棧,無論如何,這條路還得要走下去。回京後,還是要想辦法讓皇甫無雙去求炎帝,在京陵開設船舶司,減少那些人的虧損。
她剛剛挽好衣衫,忽然感覺到了一絲詭異。
沁涼的夜色之中,有絲絲殺意瀰漫了過來,她對這種感覺太熟悉了。
花著雨頓住腳步,不徐不疾她向前走着,看上去極是悠然,但,右手卻已經悄悄地搭在了腰間的佩劍上。
她在戰場上習慣用長槍和大刀,因爲在馬上廝殺,劍的威力太小。但是,這不代表她劍木不行。
她緩緩走着,經過一棵大樹時,隱在暗處的裘擊者終於動了。
一道迅疾的刀光忽然從樹上衝了下來,直劈向花著雨後頸。這一刀看上去很平實,沒有任何花巧,也沒有風雷之勢,炫目之光,但是,卻實用的很。
無論從角度還是力道。都很準確。
與此同時,小樹林中躍出來一道人影,旋轉着沖天而起。人尚在半空中,手卻一揚,無敏暗器向花著雨射了過來。在淡淡的月色下,閃耀着詭異的光芒,就好似暗夜綻開的一朵死亡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