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無雙帶着花著雨,沿着雕欄玉砌的石橋.路過一片湖泊,七轉八拐,纔到了位於東邊的竹苑,皇甫無雙也不讓人通稟,便直接到了姬鳳離的寢房。
屋內並沒有人,只有案臺上的青白釉雙耳薰爐裡淡香嫋嫋,清幽四溢,冷香沁脾。
皇甫無雙甚是奇怪,倒是未料到姬鳳離一大早卻沒有在房內,眯眼問隨之而來的侍衛們:“你們相爺呢?”
一個藍衣文士從一側的偏房中拐了出來,此人面目清俊,神色.溫和,豫邃的黑眸,總是笑睬眯的彎着,觀之可喜。他看到皇甫無雙,恭恭數敬地施了禮,一雙長眸卻是不經意地望向花著雨,黑眸中有興味的光芒在流轉着,
脣角卻依然掛着笑。
花著雨覺得這個人看向她的目先好奇怪,好像是在憋着笑,又好像透着一絲遺憾,還有一絲別樣的意味,總之,很複雜。其實吧,今日她隨着皇甫無雙在行宮內一走,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奇怪,昨夜和姬鳳離那一架打的,當時確實是解了氣了,但是,事後她也曉得.自己是在青江行宮內是出了名了。
將當朝左相的臉又打又抓的,雙將左相的頭髮拔了一綹,倒是讓小太監們很佩服。但是.卻是得罪了一些戀慕姬鳳離的宮女,那宮女們,看她的目光可就不那麼客氣了。
“藍冰,你們相爺呢?”皇甫無雙冷聲問藍衣文士道.
花著雨這才曉得,這個人就是皇甫無雙說的,姬鳳離手下的三大名士之一的藍冰。據說,他是一個不得志的秀才,有一肚子詩書學問,也是參加過幾次科考的,不知爲何.就是不及第。後來,他便不再參加科考,到江湖上流浪了起來,大約也是機緣巧合,竟然也學了武力。
姬鳳離結識了他,便將其招攬入相府,這人卻不願做官,只願在姬鳳離麾下做一個謀士。
藍冰聽到皇甫無雙的話,微笑着道:“稟殿下,相爺在竹林,聽說殿下前來探望,只是昨日傷的重,無法來迎駕,還請殿下移駕竹林。”
在竹林?!
恐怕是剛剛回來.說不定多狼狽呢,所以沒法見皇甫無雙吧!?
花著雨快樂地揚了揚眉.一擡眸,便接觸到藍冰興味的眸光。她朝着他微微笑了笑,眸間滑過一絲幽冷。這個藍冰,也絕對不是好對付的人物,做姬鳳離的謀士,想必也是老奸巨猾的。
竹苑內靜悄悄的,滿目都是秀挺翠麗的竹子,偶爾幾株不知名的蔓草,纏繞着竹身,綻開白中帶粉,或繁中帶黃的花朵兒。
透過重疊的翠嶂綠雲,便看到姬鳳離斜躺在一個竹椅上,手中拿着一卷書,正茬隨意翻閱着,倒是看不出一點點的狼狽,神情說不出的慵懶和閒適。他身側是一個青石桌案.上面倒是沒有擺什麼東西。花著雨猜測,他應當是剛剛從山上下來,聽到太子來訪,便到了竹林之中。
他穿着一襲寬袖白袍,在綠意重重之中,就好像是雲朵一般。不過,花著雨卻可以瞧出來,他身上的衣衫是倉皇穿上的.腰間的玉帶扣得很倉促,很鬆。而且,衣服裡面好像沒有穿紈衣紈褲,隱約露出半截光腿。皇甫無雙他們不知昨晚之事, 當然不會去注意, 可是,她就看的的比較細了。
哎呦,他到底是怎麼從山中回來的啊?這個問題讓花著雨非常疑惑!
聽到腳步聲,姬鳳離微微下闔的眼眸淡淡輕啓,如墨深潭中劃過溫雅的笑意,他緩緩放下書卷,作勢起身拜見。
皇甫無雙神色肅穆,但是一雙謫溜溜的黑眸中,怎麼掩也掩不住那一抹得意的笑意,他正色地咳了一聲,粗聲道:“左相不必多禮! 昨日,是元寶不懂事,下手重了,今日,本殿下帶他來給左相致歉,元寶兒……”皇甫無雙轉首對身側的花著雨一凝眉,冷聲道:“還不快給左相行禮!”
花著雨心中哀嘆,咋就不叫他行禮呢?那樣就可以露出衣衫不整的樣子了。 只得走到前面,對着姬鳳離施了一禮,輕聲道:“相爺,元寶昨日得罪了! ”
姬鳳離羽睫一揚.深邃的眸光淡淡掃過花著雨.脣角含着瀲灩的笑意,道:“殿下不必客氣,鳳離的傷已經無礙,多謝殿下關心!”
真是能裝啊!
這樣子衣衫不整了.還如此雲淡風輕,優雅倜儻.她真想殺殺他的乞焰 “相爺,既然大好了,怎麼不給殿下行禮呢?而且,我們殿下還站着呢,左相你怎麼能坐着?”花著雨毫不客氣地說道。
一聽此話,藍冰忙叫侍衛又搬來一把竹椅,皇甫無雙慢悠悠地坐了下來.他也是機靈之人,聽到花著雨似乎話裡有話,淡淡說道:“左相,看你臉上的青紫倒是去了不少,身上應該也大好了吧?¨
花著雨也驀然發現,溫泉水果然是見效,姬鳳離臉上的青紫消了不少,看來昨夜真的泡了很久。
“殿下,睡了一夜,青紫是消了不少,但是腿彎有一處卻疼的厲害,怕是不能給殿下施禮了!”姬鳳離淡淡說道。
皇甫無雙正要再說什麼,就見竹林外有人影一閃,一縷清雅沁人的淡香幽幽瀰漫而來。
“婉兒!” 皇甫無雙高聲喊道,聲音雖然高,但還是不掩其溫柔的。
來的真是時候, 花著雨眉頭凝了凝,轉眼看到姬鳳離眸中一閃而逝的笑意。
那人爲聽到喊聲. 嫋娜的身姿緩緩從翠竹後顯見了出來,正是溫婉。一襲煙紅色衫多,八瓣撒花裙,頭上沒有任何妝扮, 只簪了一支翡翠玉釵, 邁着搖曳生姿的步子, 緩緩走近。 先是朝着皇甫無雙微施一禮,再向着姬鳳離輕施一禮。不愧是大家閨秀.動作輕柔而嫋娜,說不出的動人。
花著雨自問,自己就做不出如這嬌柔婀娜的行禮姿勢,她扮男子慣了.就是做出來也是透着灑脫之意的.若非是跟着萱夫人學了琴和舞,她真不敢想象,觀在的她,估計和她手下那般粗魯的將士是沒有兩樣的。
“婉兒,你來這裡做什麼?” 皇甫無雙有些不快地問道.
以前,’溫婉喜歡和如鳳離在一起, 那也就算了,觀在她都是秀女的身份了,竟然還來找姬鳳離,怎不令他心頭惱火。
溫婉婉然一笑,朱脣輕啓,聲音婉轉如鶯:“稟殿下,婉兒.之前從未到過行宮,今晨起得早了,便到處轉一轉,不想便轉到了竹苑,聽說這裡的修竹長的極好,婉兒便想過來看看,回頭畫一副翠竹圖獻給殿下。卻不想, 看到殿下在此,倒是打擾了殿下和相爺的談興,請殿下恕罪!”
溫婉這一番話說的倒是冠冕堂皇,什麼隨便轉轉,是人都能猜到她是過來探望姬鳳離的,不過,皇甫無雙倒是相信了她的話.也許是不相信,但是被溫婉這一番柔情蜜意的話迷惑了。聽到她要給他作畫,立刻雙眸放光道:“婉兒,你真好,本殿下最喜歡翠竹了。這樣吧.你就在這裡畫,本殿下在一邊瞧着。”
“是!”溫婉答應一聲,她或許並不願意爲皇甫無雙作畫,但是,這樣,便能在這裡多呆一會兒,多看一會兒姬鳳離,這樣.也算是遂了她的心了。
她和姬鳳離只見, 或許真的情深若斯,是她拆散了這段良緣。其實,溫婉,並沒有什麼錯,她很優秀,引得人人欣賞愛慕,這原也沒有什麼。只是,何以,她的不幸,卻要她來代替呢,若非是替她.錦色又如何會無端喪命。對她,花著雨始終也是喜歡不起來的。
花著雨斜眼看了看姬鳳離,只見他脣角掛着不變的微笑弧度,黑眸中流轉着淡淡的笑意,正淡淡望向她,長眉挑了挑,劃過一絲她看不懂的情緒。
很快有侍衛送來了板投和油墨,用支架支在了竹林中,溫婉站在畫板前,開始作畫。
風輕輕地吹着,竹林中花罩繁盛,清香陣陣.誰也沒說話,都在看溫婉作畫。只有花著雨,不是很有興致的,她的思緒,飄到了遠處,透過竹林,望向頭頂上碧藍的高空。
天空很藍.好似一塊澄澉的藍色的冰.幾朵淡淡的雲在飄蕩.雲薄得好似輕紗一般,絲絲縷縷的。一隻什麼鳥在雲層中緩緩滑翔着。
花著雨心中一驚,這隻鳥,是什麼鳥?眯眼細細看去,那鳥卻太高了,她看不太清。但是,能飛到那麼高的鳥,應該不是一般的鳥雀吧!?應該.是鷹一類的鳥,花著雨心中猛然咯噔一盧,不會是……蕭胤的那隻海東青吧?
想一想,又覺得不可能。蕭胤的海東青怎麼會跑到這裡來,除非是蕭胤會來南朝, 而蕭胤,肯定是不會來的。
這樣想着,再擡頭看去.那隻鳥已經無所蹤跡,讓她幾乎懷疑自己方纔是看花了眼了。
“畫好了!”溫婉輕輕說道,放下了畫筆。
花著雨擡眸望向她的畫。
畫的倒真是好啊,挺拔的翠竹,頗見風骨。竹間還雜着一些野花,紅紅黃黃的,色澤鮮亮。
溫婉的畫, 自然是得了衆位的讚賞,待畫墨幹了後.皇南無雙興致勃勃地讓花著雨捲起了畫。兩人便回了“清苑”,自然回去之前,皇甫無雙是確認了溫婉也離開了,才安心走的。他對溫婉和姬鳳離,倒是像防賊一樣。
夜
花著雨從“清苑”的窗子裡翻了出去,在行宮內,她的行動反而便捷了。此次隨皇甫無雙出來的是她和吉祥還有有福三個小太監,每夜,都有兩個侍夜。昨日,打了姬鳳離,皇甫無雙心大悅,允她這幾日可以不用侍夜。
花著雨施展輕功到了御林軍巡邏的地方,棲身在大樹上,摘了一片村葉,放在脣間,學着鳥鳴聲吹了幾下。然後,待巡邏的一兵士過去後,她便施展輕功,到了後山。
過了大約兩炷香的工夫,一個矯健的身影藉着月色,朝着這邊縱躍而來。
淡淡的月色下,隱約可看清.他身着一襲黑色夜行衣,頭髮黑如墨染,雙目晶亮如星,他警惕地環頓四周,查看並無人跟蹤,便朝着約定好的地方而去。
花著雨又待了大約一炷香工夫,感覺四周並無異樣,才從藏身之處的樹叢中出來,緩步到了他的面前。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冷聲道: “安護衛,夜半更深,不知你到這後山要做什麼?”
那人坐在大石上,聽到她那聲輕咳,猛然挺直了背脊,站了起來,然後,回首看到花著雨,頓時怔在了當場。
“你……”四大親衛之中,最是英勇不凡的安小二,第一次震驚地說不出話來。脣張開,又合住,合住,又張開,好似失了水的魚,半晌,只吐出一個“你”字,便沒有了下文。
花著雨思不住發出一串輕輕的笑聲,整個人沐浴在皎潔的月光裡,清絕秀豔的臉上散發着一股罕見的英氣。此生能看到安小二這樣的表情,真真是不容易的。
四大親衛之中,平老大沉穩,康老三活潑灑脫,安小二卻是最聰明不羈的.但也是最毒舌的.就算是花著雨,也沒少得他的奚落。不過他做飯的手藝是最好的,閒來無事時, 到野外獵一隻兔子野雞,都是安小二主廚。他本來排行第二,便被他們小二小二的叫,好似酒店的跑堂。花著雨嘴饞,吃了小二的飯,對於小二偶爾兩句奚落,也就笑納之。
“小二,纔多久不見,就不認識我了?”花著雨揹着手,緩緩走到他的面前。
從張默那裡得了爹爹在宮中的棋子後,她驚異地發觀,御林軍的副統領竟然是安羽,因爲爹爹之前將安小二和泰小四派了出去,她對這個安姓很敏感,偷偷過去看了,果然發她安羽就是安小二。是以,她才用他們慣用的暗號叫他出來。也沒有戴面具,以元寶的身份過來見他。
不想,小二竟然被嚇成了這樣。
他沒有見過她的真容,乍然見了她這張臉,被驚住是正常的。而且,現在她還穿了一身太監服,小二在宮裡做侍衛,她如今夫這麼出名.忽然得知 那個彪悍的打了左相的太監就是她,不驚嚇纔怪!
安小二聽到花著雨低低的笑聲,靈魂纔算是歸了竅,指着花著雨的臉, 怔了半晌,冒出來一句話,幾乎把花著雨氣死。
“原來,面具下的臉,是這祥的啊,真是不堪入日,娘裡娘氣!”
花著雨頓時委屈地貶了眨眼,道:“小二,這麼久沒見,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我這張臉,是不堪入目麼?娘裡娘氣她倒是承認,本來就是女子嘛。
安小二斜斜地睨了她一眼,這是小二的招牌動作,每當她做了什麼無賴的事,他就選樣看着她,再來幾句奚落。
“怪不得你戴面具,早知道你長得這個樣子,哪個兵士還服你的管!?
其實,這也是當初花著雨一直要戴着面具的緣故,爹爹說,她生的太美,扮男子不像,而且就算是像,也壓不住陣,所以纔給她戴了面具。其實, 服不服管,壓不壓得住陣,花著雨不知道。但是,如果讓上幹兵士天天對着一個女人臉的將軍,難免會讓他們想起女子,會讓軍心躁動。再然後,說不定會對着她臆想。
“而且……”小二拉長了聲音.又補了一句,道:“搞得全軍都斷了袖 豈不是糟糕!”
花著雨幾乎暴走了,黛眉一凝,道:“小二,你這個副統領是怎麼當上的,你這張嘴也能當副統領?那正統領是不是會被你氣死?”
“我本來就是氣死了副統領之後才升了職的!”安小二絲毫不以爲杵地說道。
“恩,估計你離做正統領也不遠了。”花著雨眯眼道,這張嘴估計早晚把正統領氣死。
“小二,好久沒嘗你的手藝了,先給我弄點吃的!”花著雨舔了舔嘴脣道,皇甫無雙宮裡的膳食雖然精緻,但那是給主子吃的,她這個太監,雖然也沾了光,但總覺得吃的不是味。
安小二聽了這話.倒是沒回嘴。他施展輕功出去轉了一遭,回來時,手中便多了一隻山雞和一條鮮魚,野雞已經拔光了毛,袱他清洗乾淨了。
他們尋了個隱蔽的山洞,生了一堆火,將野雞和鮮魚放在火上烤了烤,小二從懷裡掏出幾十瓶瓶罐罐.將一些佐料灑在雞和魚上面。小二身上,總是會帶着這些佐料,沒想到做了侍衛,還是未改。
不一會兒,肉便烤好了,小二將整隻雞都遞到了花著雨手中,道: “慢慢吃!¨
夜色迷離,安小二安羽坐在月光的陰影中,俊臉上毫無表情,望着花著雨的饞樣,黑眸中慢慢有水汽氤氳,泛起了一層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