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徑過人熊一事,今日聖駕又是剛剛回到行宮,原本是該有些忙亂的。但是,花著雨走在行宮內,偶爾看到一些匆匆忙忙走過的侍衛和宮女,皆都是神色肅凝,也沒有人說話。行宮內人雖多,但卻是靜悄悄一片,好似入了無人之境一般,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
花著雨心事重重地思量着昨夜之事,心中擔憂皇甫無雙那邊出什麼事,走的便有些快了點。冷不防一道聲音傳入耳畔,帶着幾分戲謔幾多嘲弄: “寶公公這般匆匆忙忙,是要去哪裡啊?今兒個,不用教蕭太子練劍舞了?"
花著雨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側過臉瞧去,只見幾步之遙站立着兩個人。一個着絳紅色官服,一個着飄逸藍衫,竟是姬鳳離和藍冰。
說話的人,便是藍冰。
藍冰生的清俊溫潤,衣着妝扮也極是文氣,就好似一個書生。只是不知爲何,此人每一次見到花著雨,無論是說話還是望着她的神色,都帶着忍俊不禁的表情。這樣的表情總是讓花著雨在第一時間想起她和姬鳳離裸程相對的那一夜。八成這個藍冰,是知道那一夜的事情的。
花著雨恨得牙癢,緩緩斂住心神,慢慢側首,微笑,凝眸,眼神清冷,淡淡說道:“藍大人真會開玩笑,蕭太子都傷了,還學什麼劍舞。就是蕭太子沒有受傷,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奴才哪裡還能在行宮內劍舞娛樂呢。”
“說的也是啊!不過,寶公公真是魅力大,也不過才教了蕭太子幾日劍舞,感情就如此深厚了,昨夜那麼危險的時刻,蕭太子竟然不顧勻身安危前去相救,真真是令藍某感動的很啊!”藍冰撫了撫頰前亂髮,微笑着淡淡說道。
花著雨心中猛然一凌。
藍冰這番話卻是說的別有意味的。
蕭胤乃一國儲君,昨夜形勢危急,他不顧自身安危前去救她。這看在旁人眼中,肯定會聯想到別的,尤其是像姬鳳離這樣奸詐的人。
他不會認爲她原本就是北朝派來的奸細吧?
花著雨心中頓時有些亂,她擡眸瞧了一眼姬鳳離,只見他負手凝立在一側,倒是並未看向花著雨這邊,狹長寧靜的眸子,淡淡掃向身側的花叢。聽到藍冰的話,他微微蹙了蹙眉,收回凝望着花叢的眸光,朝着花著雨,笑意盈盈地頷首笑了笑,優雅地回首對藍冰道:“書癡,你越來越不像話了!”
“寶公公,不必將他說的話放在心上!”他朝着花著雨,淡淡說道。
“自然不會!我一個奴才,怎敢將大人的話放在心上呢!”花著雨也勾脣一笑,優雅地說道, “如若無事,雜家告退了!”
花著雨施了一禮,快步擦過他們身畔,朝着皇甫無雙所居的清苑而去。
姬鳳離只覺得身側清風拂過,眼前已不見花著雨的身影,凝視着花著雨遠去的身姿,他的目光逐漸變得深邃。
“相爺,您說這個寶公公到底是不是蕭太子的人?”藍冰低聲問道。
姬鳳離慢慢搖着手中摺扇,長眸一眯,淡笑道: “你會捨命去救一個才認識兩日的人嗎?”
藍冰搖了搖頭,他自然不會。他想正常人都不會的,蕭太子自然是個正常的人。這個寶公公,果然是很有問題啊!
清苑。
這是花著雨第二次看到皇甫無雙這般暴虐。
第一次,是在那一夜青湖夜遊時,約不到溫婉,卻看到溫婉和姬鳳離同湖泛舟。那一次,皇甫無雙將一船人都打了。而今日,花著雨一進到清苑,便看到有福半邊臉腫的老高,隱隱看到清晰的五指印,顯見得是被皇甫無雙掌了嘴。而吉祥的情況也不太好,雖然臉上沒有腫着,但是行動卻略有遲緩,身上沒準也是有傷的。
吉祥和有福一看到花著雨回來,就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雙眼放光。
“元寶,你快去看看殿下吧,從昨夜開始,就一直沒有用膳了,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啊!殿下最寵你了,你的話殿下肯定會聽的,你去好好勸勸殿下吧。” 吉祥說着說着,竟是帶了一絲哭腔。
皇甫無雙最寵她嗎?花著雨真不知道,這些人一用到她,就拿這句話來開頭,她可沒覺得皇甫無雙寵她。不過,不管怎樣,她都是要勸皇甫無雙的。
她掀開簾子到了屋內,已經快到中午了,可是屋內的窗簾都沒有打開,屋內一片暗沉,空氣也是沉凝的令人窒息。花著雨快步走到窗前,將屋內所有的窗簾都拉開,一瞬間日光透過紗窗流瀉而入,驅走了屋內的暗沉。
“滾出去!”隨着粗啞冷澈的聲音而來的,還有一道疾風,是什麼東西朝她投擲了過來。花著雨清眸一凝,伸手一撈,一隻花瓶便被她託在手中。
她估計着,吉祥身上看看不到的傷,應該就是被這些東西砸的。因爲地面上,一片狼藉,多是摔壞的瓶瓶盞盞,甚至還有玉枕頭,顯見的,皇甫無雙是摸到什麼就用什麼砸人了。
“殿下,現在可是到了千鈞一髮之際,你這樣子是打算認輸嗎?”花著雨水着花瓶,緩緩走到牀畔,一把拉開低垂的帷慢,一字一句,緩緩地,冷冷地說道。聲音之中的冷厲,任是誰聽了,也會膽顫。
這是花著雨,第一次在皇甫無雙面前,現出如欺凌厲的鋒芒。
兒時,她隨着父親練武,難以忍受父親和師傅們夜以繼日嚴厲的訓練,有一日晚間,她便偷偷地收拾了衣物行囊,想要逃離父親身邊。那個時候,也是真的受不住了,覺得自己還是回禹都當小姐好。沒想到逃跑沒有成功被父親發觀後,她至今都記得父親眸中那寥落暗淡的眸光。那是失望,那也是恨鐵不成鋼的痛心。
如今,她對皇甫無雙便是這樣的感覺。這一刻,她方纔體會到父親當時的心情。
牀榻上一片凌亂,皇甫無雙着一身瑰麗的華服躺在那裡。牀上鋪着令人眼花繚亂的綢緞綾羅,他的身子就陷在五彩的綾羅之中,幾乎叫人分辨不出來。
只有一張臉,白的如雪,臉上神色,極是萎靡。
皇甫無雙原本是半闔着眼的,聽到花著雨的話,睫毛顫了顫,才瞪大眼 睛。一看到花著雨,黑眸中掠過一絲驚喜,悽聲道:“元寶,你終於回來了。昨夜沒受傷吧,可把本殿下擔心死了,可是出事之後,父皇便下了令,不讓我亂走。否則,本殿下早去看你了!”說着說着,皇甫無雙睫毛貶了貶,淚水便從漂亮的黑眸中涌了出來,“你說我該怎麼辦,父皇懷疑人熊是我弄來的,懷疑我害他,你說我怎麼會害父皇啊,再說,我哪裡有本事弄到人熊啊!”
“既然不是你做的,你就去和聖上說,躺在這裡聖上就相信你是無辜的了?”花著雨冷聲道。
“本殿下昨夜裡就去探望父皇了,可是父皇他根本就不見我,連我的解釋都不聽。你說,本殿下能怎麼辦?”皇甫無雙臉色暗沉地說道,但還是依從花著雨的話,從牀榻上慢悠悠地起身了。
花著雨回身從一側的櫃子裡找出一件玄黑色衣袍,扔到牀榻上,背過身 道:“把身上這件衣服換下!”炎帝都臥牀了,皇甫無雙還穿這樣華麗招搖的衣衫,幸虧炎帝沒有見他,若是見到了,估計病情得被氣得加重。皇甫無雙一言不發,麻利地起身,將身上衣衫換了下來。
“殿下,你知道那死去的人熊現在怎麼發落了嗎?”花著雨凝眸問道。
“人熊?’’皇甫無雙臉色一凝,道, “父皇將昨夜之事交給了姬鳳離處理,聽說,他派人將人熊弄了回來。
“你可知,那死去的人熊觀在何處?”花著雨心中一沉,問道。這件事若是姬鳳離來辦,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勝算。
“應當是被關在行宮內的馬房那邊吧。元寶,可是有什麼發現?”皇甫無雙瞪大眼睛問道。
“昨夜,奴才將箭矢刺入人熊下頜處時,分明地感覺剄受到了一絲阻力。可見,在這之前,有人己經事先出手,欲要救康王了。聖上之所以懷疑你,是因爲,康王他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去陷害你。可是,若是那人熊真的在奴才出手之前被旁人刺中了,就可以證明,有人在暗中保護他,他根本就無性命之憂。昨夜之事,他便也有嫌疑了。”花著雨緩緩說道。
“可是,有人救他,真就能說明事情可能是他做的?”皇甫無雙疑感地問道。
“有人救他,並不能說明人熊是他弄得。但是,如果那個救他的人不敢露面,而且,那個救他的人武力還極高。你說,這樣是不是讓人懷疑呢。
人熊下頜處的致命之處,並非那麼容易就能刺中,她之所以刺中了,是因爲距離人熊太近了。而那個隱在暗處的人,卻能在千鈞一髮之刻,用一件不易發她的極小的暗器射中人煞下頷處,可見武藝是極高的。既然武藝很高,爲何一開始不也來抵擋人熊呢。可見,是有期謀的。
“當務之急,我們便是去查看一下那隻人熊,看看下頜處的暗器是否還在。”花著雨清聲道。其實,她幾乎可以肯定,那件暗器肯定已經被對方消除了,但是,她想看看,是不是能從傷口處的痕跡判斷一下。
花著雨和皇甫無雙趕到馬房時,發觀黑屋被御林軍團團圍住了。而率領御林軍的,恰好是安小二。若非安小二,恐怕花著雨和皇甫無雙都不能向黑 屋邁進去一步。
縱然是安小二,在衆目暌暌之下,也不敢向花著雨徇私情。只讓他們透過窗子看了一下人熊下頜處,花著雨驚異地發現,除了自己昨夜刺進去的那枚箭,那裡還刺了一把短刃。
可見,那暗器早在昨夜混亂之時,就被人拔除了,且,又特意派侍衛在那裡補了一刀,消除了傷口處的痕跡。
幕後之人,果然做事滴水不漏。
唯一有可能的證據被銷燬了,如今,能做的,就是將人熊的屍身銷燬,讓對方也查不出人熊被控制的痕跡。這祥炎帝就算再懷疑是皇甫無雙做的,也是沒有證據的。而要想毀掉人熊的屍身,只有等到晚上了,但花著雨擔心的是,在晚上之前這段工夫,對方會不會將證據抖出來。
有時候盼着天黑,天就老也不黑, 日頭就好似被黏在空中一般,不再移動。終於到了黃昏時分,那邊還沒有動靜傳來,花著雨的心稍稍放鬆了一下。
卻未料到,迴雪竟然到清苑來尋她了。
“出什麼事了?”眼見得迴雪一向沉靜的臉上,有一絲慌亂,花著雨心中一沉,莫不是才一日不見蕭胤,他的傷勢便惡化了?
迴雪悄悄說道:“公主,殿下剛剛得了消息,皇上身子近日不太好,所以,殿下要急着趕回去了。今夜就走!”
花著雨心中一沉,上一次在那幕達大會上,他便感覺北帝有些沒精神,沒想列竟然是病了。若是一般小病,肯定不會萬里傳書的。如若萬一,北帝有個意外,蕭胤是爲了她纔到南朝的,若是趕不回去看北帝,那叫她情何以堪。
“他現在在哪裡?”花著雨問道。無論如何,她都應該去送一送蕭胤。
“殿下到南朝皇帝那兒辭行去了,應當呆不了多大會兒就會出來,我們的車馬已經在行宮外了,公主隨我直接到宮門口去等吧!”
“你先走,我一會兒再去,我在下山路上等着你們。”姬鳳離已經懷疑她了,她現在萬不能再和迴雪一起了。
迴雪點了點頭,便自去了。
夕陽似血,落日熔金,西邊的天際,一簇簇雲朵好似抹上了一層胭脂, 絢爛而奪目,如同燃燒的火焰。山風帶來陣陣涼意,路旁山間的野花,隨風飄出縷僂幽香。
流風、迴雪、輕雲、蔽月,以及蕭胤隨行的侍衛都是騎在高頭大馬上,簇擁着一輛馬車緩緩行了過來。蕭胤此番剛剛受傷,卻是騎不得馬了。
炎帝受了傷,行宮內局勢一片混亂,是以蕭胤的離開,並未大張旗鼓,炎帝只是派了兩名官員前來相送。而這兩名官員之中,竟有一名是溫太傅。
其中一名官員隔着馬車的窗子對蕭胤說了一番客套話,便自離開了,而溫太傅卻是隔着窗子說了好久,讓躲在灌木叢中的花著雨等得好是心煩。真是不曉得,溫太傅和蕭胤有什麼話說,竟能說這麼久。
到了後來,大約是蕭胤不耐煩了,催促侍衛們啓程,馬車輾輾而行,溫太傅最終纔不舍地一直凝望着馬車,直到拐彎不見了,他還在那裡望着。
花著雨微覺事情有世不對勁,待到馬車行到她藏身之處,她悄悄縱身躍到車猿上,掀開馬車車簾鑽了進去。
天色有世暗了,馬車車廂頂上的四角內,分別掛着幾隻散發着票先的夜明珠。
蕭胤斜倚在臥榻上,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墨發也有幾分凌亂,看上去疲倦而落寞。唯有那雙紫瞳,帶着一絲不捨,深深地凝視着乍然出現的花著雨,就好似盛在水晶杯中的葡萄美酒,深邃而剔透。他好似本就在等着她。
車廂內並非蕭胤一個人,在他身畔,竟然還坐着一十人,是一個女子。她背對着蕭胤,坐在那裡,臉朝着車廂一角,似乎是在哭泣。齊腰的長髮襯着冰藍暗銀的綃裙,玉白的步搖垂穗在髮髻上輕輕播曳。
只看她的背影,便是婀娜妖嬈。
那女子似乎也聽到了動靜,緩緩轉過臉來,一張嬌美的臉上,掛着兩行清淚,如同梨花帶雨般的惹人憐惜。
花著雨望着眼前女子熟悉的臉,腦中頓時一暈。
這個女子,竟然是溫婉。
溫婉竟然和蕭胤一起坐在馬車裡,這是怎麼回事?
她想起炎帝爲蕭胤設的接風宴上,蕭胤專程點名聽了溫婉撫琴。原本,他見到溫婉的畫像,就已經動心,如今看到了真人,恐怕是再次動心了吧。
宴會上,炎帝也說了,如若他看上誰,就讓誰和親去。想必,是他臨行前想炎帝要了溫婉吧。不過,溫婉已經是秀女了,炎帝竟然也答應,而且,就這樣悄悄的讓溫婉嫁到北朝去?怪不得,溫太傅方纔是那樣不捨!
昨夜,蕭胤捨身救她,讓她萬分感動。可是,人家或許也就是爲了保護自己的妹妹,如若,沒有了卓雅的身份,他或許不會那麼做的。
思及此,花著雨的心便慢慢沉凝了下來,她扯出一絲笑容,澀聲說道:“聽聞蕭殿下要回北朝了,我們太子殿下特囑託奴才前來相送,願蕭太子一路順風,早日抵達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