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人心叵測

要說我二爺爺,那可真是武林中的一個高手。他自小學武,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內功精湛,開磚劈石如同兒戲。尤其是一條十三斤重的三節棍,舞起來水潑不進,十個二十個人休想靠到跟前。

清朝末期,古鎮街上的大地主郎天洞,爲了威震一方請了一位自稱爲鐵掌大俠的人在十字街立擂。這鐵掌大俠功夫也十分了得,三天以內連傷吉林市九臺縣永吉縣和榆樹縣境內的二十位有名的武林高手。第四天早上鐵掌大俠在擂臺上說:“我從關內來到關東,本想會一會關東的武林同道,學一點關外的功夫,沒想到關東的武林同道功夫這麼不濟,太叫我失望了!”二爺爺在臺下一聽氣得火冒三丈,登上臺後,只三拳兩腳就將鐵掌大俠打下擂臺,使郎天洞的陰謀沒有得逞。爲了躲避郎天洞的報復,二爺爺領着全家搬到了黑龍江省五常縣山河屯鎮常山屯。

中華民國初年,張作霖大帥拉桿子立山頭時,東北遍地起鬍子,那時候的鬍子都是些老民人(漢族人)。這些鬍子殺人放火,打家劫舍,鬧得老百姓人心惶惶。

有一天屯裡來了一位闖關東的山東“軲轆”(東北人稱鋦缸鋦碗的人)。這個人進屯後,臉色非常難看,兩個眼睛佈滿血絲,站在屯中剛喊了幾句“鋦缸、鋦碗——鋦火盆”,就搖搖晃晃地栽倒在地上。屯中的人以爲他是得了什麼瘟病,嚇得遠遠地站着不敢靠上前。

二爺爺此時正在家中牛舍清理牛糞,聽到人們議論說咱屯來了個“軲轆”,可能是得了什麼瘟災病,躺在大道上快不行了,大夥得想法把他擱屯外去,要不傳染上咱屯的人那可了不得。他心想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如果此人得的不是瘟病,勢必白白葬送一條人命,於是扔下手中的活奔大街而去。

來到大街後,只見這“軲轆”已兩眼緊閉,口吐白沫。二爺爺到跟前彎下腰一摸額頭,這額頭熱得燙手,用手一搭脈知道此人得的是風寒,病得不輕。於是就把他揹回了家,安置在西屋的炕上。

二爺爺不但武功高強,而且還會一點中醫。先給他喝了一碗熱薑湯,然後自己配了藥方打兒子到山河屯鎮上的藥鋪把藥抓了回來。經過精心的調治,“軲轆”在第三天的早上甦醒了過來,跪在炕上給二爺爺磕了三個響頭,並誓說:“您的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我今生一定要想法報答。”

兩人細細地一嘮,二爺爺得知此人也是一個武把子,是水泊梁山好漢大刀關勝的後代,家住山東梁山縣關家莊,家中還有妻子和三個女兒。去年山東地界大旱,三個月沒有下一滴雨,梁山境內的百姓四處逃荒。“軲轆”把妻子兒女安頓在老丈人家,仗着自己有一手鋦缸鋦碗的好手藝,隻身一人來闖關東。不想來到這裡得了風寒,暈倒在屯中的大道上。

二人都是武林之人,這話越嘮越投機,相見恨晚,當夜就撮土爲香結拜爲兄弟。

“軲轆”人雖然長得單薄細兩的,卻很勤快,也很能吃苦。不管颳風下雨還是嚴冬酷暑,每天早出晚歸走屯串戶招攬生意,錢自然沒少掙。

有一天屯裡來了兩個要飯的人。兩人一個是瘸子,一個是瞎子。瘸子用棍牽着瞎子挨家挨戶地串,人們看他倆可憐,都給點糧食和錢。當他倆來到二爺爺家的時候,正趕上中午的飯頓,二爺爺留他們吃了頓飯,臨走的時候又給拿了一升苞米楂子,這倆人千恩萬謝。

在出大門的時候,老人家看出點破綻:瘸子在出門時不小心拌在大門檻上,身子往前一踉蹌,瞎子猛然睜開眼睛,順順當當地邁出了門檻。老人家心裡明白,這兩個人十有七八不是要飯的,是鬍子來踩盤子(踩點)。那時候二爺爺家生活還是挺富裕的,有六畝薄田、兩頭黃牛,一年吃穿根本不愁。

晚上“軲轆”從外邊幹活回來,二爺爺把白天要飯來的情況和他學了一遍。

他拍拍胸脯說:“沒事,就憑咱哥倆的一身功夫,來他七個八個的鬍子還不夠咱倆一撲拉(劃拉)。”

“咱們不能大意,得防着點。這年頭遍地是鬍子,有錢的大戶人家都往城裡跑了。他們打不着食,就得打窮人的主意,我看這兩個人是奔院子裡的兩條牛來的。”

那天夜晚是個月黑頭的天,整個屯子漆黑一片。風吹得窗戶紙“鳴鳴”地響,樹林裡的貓頭鷹出像老人乾咳一樣的叫聲。屯子裡出現了一夥人影。

院子裡的半打小黑狗“吠吠”地抽起了鼻子,二爺爺說:“來了。”於是束緊了板帶,拿着三節棍坐在炕頭的窗戶下,用手指把窗戶紙捅開一個窟窿。“軲轆”拿着把鑌鐵單刀坐在北炕沿上,緊張地聽着外邊的動靜。

過了一會,小黑狗“汪汪”地叫了起來,從杖子上“撲通”一聲跳進一個人影,把小黑狗嚇得夾着尾巴向後院跑去,躲在煙筒根下叫個不停。這個人輕手輕腳地走到大門口,撥開了門栓,把大門打開後進來一夥人。

二爺爺從窗戶窟窿看到外面的情況後,對“軲轆”說:“是時候了,咱們得出去。”

“軲轆”說:“你先出去,我把錢藏好隨後就到。”

這時候,月亮已經露臉,當院裡灰濛濛的一片,二爺爺抄起炕上的枕頭走到外屋門邊,猛的一下推開門把枕頭往外一扔,見沒動靜一個箭步竄了出去。

那夥人有幾個已經進了牛棚,外面的“呼啦”一下圍了上來。

二爺爺丁字步站穩,雙手一抱拳說道:“朋友,不知是哪個綹子,山頭名號怎麼稱呼,到我窮家小業來幹什麼?”

爲的一位長着連鬢鬍子五大三粗的漢子吼道:“老子是‘佔山好’的人,大爺相中了你家兩頭老牛,這是大爺高看了你,你有啥說的?”

“我這窮家就這麼兩條老牛,你們要牽走我這一家以後怎麼活?我聽說你們綹子殺富濟貧,不造害窮人,這怎麼連我這窮人家也成了你們的對象了?”

“什麼窮的富的,老子吃不上飯的時候什麼說道都沒啦!識相你就躲遠點,讓我把牛牽走,要不然休怪大爺我不客氣!”

“朋友,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話不能說得太狂,事也不能做得太絕。你們要吃飯我也要吃飯,我看咱們還是井水不犯河水吧,以免傷了和氣。”

“你***少跟我來這套,惹惱了我叫你全家碎屍萬段!”

然後爲的大漢告訴牛棚裡的人把牛牽走。

二爺爺急眼了,說:“既然你們不給面子,那我也就不客氣了!睜開你們的招子(眼睛)看仔細,爺爺我也是吃生肉的(不怕死)!”

“哎呀,你還想和我來橫的。好,大爺我叫你嚐嚐厲害!”

話音剛落,大漢舉起大刀衝二爺爺一個“立劈華山”,刀帶風聲奔二爺爺的腦袋劈下來。二爺爺不慌不忙,待刀快到頭頂時,舉起三節棍往上一擋,只聽“噹啷”一聲把大刀架在頭頂,飛起一腳正踢在大漢的下陰部,只同大漢“噢”地一聲怪叫,把大刀一扔雙手捂着下陰蹲在地上。

二爺爺走上前,想扶他起來。旁邊的一個小子溜到了他的身後,“刷”地一刀奔他的後腦劈來。二爺爺聽到腦後有風,側身一閃沒閃利索,單刀把他的後背劃了一道半尺長的大口子,這下二爺爺可真急眼了,罵了句:“不識好歹的東西!”,抖開三節棍轉身一招“橫掃千軍”將那個小子打翻在地。

要說二爺爺這條三節棍不是用木頭做成,而是純鋼打造,粗如酒盅,每節長一尺五寸,重十三斤八兩,抖開來如五尺長的鐵棍,平日裡玩得興起小碗粗的樹一棒就能打斷。

這一次,二爺爺心存仁義。一是覺得綹子上的人都是窮出身,爲了混口飯吃沒辦法才當了鬍子;二是不想和“佔山好”這樣的大綹鬍子結怨太深,因此手下留情。在“嗚嗚”的棍聲中,鬍子們被打倒一當院,餘下的跪在地上求饒。院子裡哭爹喊孃的叫聲響成一片,但沒有一個被打死,只不過都傷了腿腳。

爲的大漢跪在地上雙手抱拳說:“老人家息怒,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老人家。請您老人家高擡貴手,饒我們一命吧!”

二爺爺上前扶起了他:“唉,我這是叫你們逼的,咱們都是窮人,這是何苦的呢?”

“老人家我看出來了,要不是您手下留情,我們早就沒命了!這樣吧,我們現在就走,改日再來登門道謝。”

“謝到不用,我勸你們以後不要造害窮人,這比謝我都強。”

“您老放心,您的話小的記住了。”

看着這個大漢領着手下的人瘸三拐四地出了大門,二爺爺返身回到了屋裡,包紮了傷口。然後到西屋看“軲轆”心想他這麼長時間幹啥呢?一進西屋的門,差點把他氣得背過氣。在月光下,只見“軲轆”一手拿着單刀,一手抱着錢匣子蹲在炕上的旮旯裡瞪着驚恐的眼睛瞅着二爺爺。

二爺爺問他:“你咋不出去?”

他膽膽怯怯地說:“我怕他們進屋拿我的錢匣子。”

二爺爺一聽火冒三丈,一甩三節棍就把他的錢匣子打得粉碎,滿匣子的錢撒了一炕,罵道:“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帶着你的臭錢趕快給我滾。從今以後你我兄弟情義一刀兩斷,再叫我看見你就打斷你的狗腿!”

看着“軲轆”收拾好錢走出家門後,二爺爺感嘆說:“唉,人心難測呀,當年響噹噹的梁山好漢大刀關勝,怎麼出來這麼個窩囊子孫!”

爲了防備“佔山好”綹子的人來報復,第二天,二爺爺把兩條牛牽到山河屯鎮的牛馬行上低價賣了出去,然後領着全家人搬到了鳳凰山腳下的蒼石屯。

蒼石屯和破帽子溝僅一道山樑之隔,相距十來裡地。我們小哥倆用了不多一會兒的時間就走到了。

二爺爺的家住在蒼石屯南邊,三間草房,六間廂房。老倆口這時無兒無女,一個獨生兒子在二十歲那年給地主家趕車,後來鬍子們到他東家綁票時不幸死在亂槍之下,從那以後二爺爺恨透了鬍子。老兩口依靠二爺爺在屯中給人看病爲生,生活雖然節儉了一點,倒也過得去。

我們小哥倆把如何挨欺負如何合計想跟他學武的事情一學,二爺爺捻着花白的鬍子,滿面紅光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大聲地說:“行啊,小哥倆有點骨氣,我正愁這一身功夫傳不下去呢!好,既然你們有這個心,我就收下你們倆徒弟。不過我有言在先,必須依我三件事,如果你們要覺得不行,就不用學了。”

我說:“二爺爺,只要你教我們功夫,別說三件就是三十件我倆也答應。”

“那好,你們聽着,第一件是練武先練德。老祖宗們留下武術是叫我們強身健體的,因此你們必須記住,一不準爭強好勝,打架鬥毆;二不準以強欺弱,做任何欺負人的事;三不管別人怎麼樣,你們長大後絕不準當鬍子。”

“二爺爺,這些事我們能做到,不過要是碰到欺負人的事,我們該管不該管?”

“江湖中有句話,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真要碰見欺負人的事,該管也就得管,管不了師傅幫你們管。”

“二爺爺可真好,不怪阿瑪說你就是大俠。”

“別聽你阿瑪瞎說,我算什麼大俠?第二件是,練功必須刻苦,吃不了苦就不能練。”

“二爺爺這一條沒問題,我倆早就做好了準備,啥苦我倆都能吃。”

“好,第三條是傳男不傳女,咱家的武功不準外傳,更不能到處顯巴(張揚)。”

“這條好說,我倆偷着練就行了。那傳男不傳女好象與我倆無關,因爲我們哥倆合計好了,以後長大了誰也不準說老婆,孩子的事自然就與我倆無關了。”

二奶奶在一旁聽着笑了:“你這倆小子想幹啥,出家當和尚哪?”

“和尚倒不想當,我倆想當大俠。天天揹着寶劍,殺富濟貧,那多好啊!”

二爺爺一聽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們聽誰說的,大俠天天揹着寶劍,可那殺富濟貧?”

我說:“過年的時候,咱屯來的說書先生就這麼說的。”

“傻小子,那是說書人編的,天底下根本就沒有那樣的人。這人活着就得穿衣吃飯,要穿衣吃飯就得幹活。天天拿着寶劍可那殺人,那不是大俠而是鬍子。這大俠心中要有正氣,遇事敢說敢管,只要這樣你就是大俠了!”

“那富人不該殺呀?”

“憑什麼殺人家,人家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有很多人家的錢都是省吃儉用攢下來的。該殺的是那些欺壓百姓的貪官污吏、土豪惡霸。行啦,咱先別說這些,你倆同意不同意我說的三件事?”

“那有啥不同意的,我倆都能做到。”

“那好,現在就開始認師傅,我收你倆爲王家第十一代傳人。”

二奶奶拿來了香案,我倆跪在地上給二爺爺磕了三個響頭。從此以後我和弟弟開始了練武的生涯,和二爺爺的關係也成了師徒關係。

練武術那可是件苦活,沒幾天我和弟弟的胳膊腿就腫了起來,渾身上下哪都痛。

師傅說:“過了這關就好了。”

我倆記着師傅的話,堅持刻苦練習。過了十多天的時間,果然不痛了,腫也消了下去。

咱家的武功聽師傅講屬於外家功。自古以來在武術界有“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之說,咱家功夫以練筋骨皮,練爆力爲主。那時候練功夫也沒什麼器具,全是就地取材。師傅家的倉房裡吊着兩個大沙包,沙包裡裝着鋸末和細沙子,師傅說單裝沙子打起來容易傷手。

練推拉力到山上選一棵小樹,隨着力量的增大,小樹逐漸選粗。師傅單臂推樹,小碗粗的樹能推拉得像麪條一樣。

練手疾眼快,咱家用打悠當棒子的練法:先用繩子綁一個四方架,每個架用繩子吊上兩根一尺長的木棍,用手打腳踢棒子時,棒子沒有規律的亂晃盪,你就得施展閃挪的功夫躲閃棒子。師傅在八根棒子的晃動下,居然一點也碰不着身。而我練到最後也只能打四面四根棒子,有時還弄得手忙腳亂。

練步法,咱家的方法就是用碗口粗的木頭埋成梅花形,每天用刨子削一圈,師傅踩的梅花樁頂多只有筷子粗。

師傅告訴我們:“練武不練功,到老也稀鬆。”因此在基本功上對我們的要求非常的嚴。扎馬步,一蹲就是半個小時,肩上還得負重,師傅能達到一肩負一百斤的東西蹲一個小時絲紋不動。練金雞獨立,提起的膝上放上一碗水,水灑一點就得捱揍。

師傅對我們說:“中華武術源遠流長,一是強身健體;二是防身。因此武術的精髓是搏擊。”他在教我們拳路時對每一招每一式的擊法和破法都講得詳詳細細,而且言傳身教,坐在地上陪我們對練。我們小哥倆練功也非常刻苦,晚上回家睡覺時在被窩裡還你踹我一腳我打你一拳地對練。

開始的時候,家中的二老不知道我們小哥倆天天不着家幹什麼去了,尤其是看到我們倆回來後連吃飯都比比劃劃捅捅咕咕的覺得挺納悶。

阿瑪問額娘說:“這倆小兔崽子一天神神叨叨幹什麼?”

“誰知道呢,天天早上吃完飯就走,晚上不知啥前回來,造得全身上灰土繚亂(滿身灰土)。”

有一天我倆在半道上貪玩回來得晚了,進屋就看阿瑪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坐在南炕沿上。我倆一見焉巴悄地溜到北炕沿邊,站在地上低着頭不敢吱聲。

阿瑪說:“回來啦?”

我膽怯地說:“回來了。”

“玩得挺高興唄?”

“還行。”

阿瑪眼睛一瞪用手使勁一拍炕沿吼道:“行什麼行,我問你們倆,成天不着家,回來就舞舞扎扎,晚間睡覺都不消停,你倆說天天都幹啥去啦?”

我一看瞞不過去了,就說:“沒幹啥去了,上我二爺爺那跟他學武術去了。”

阿瑪一聽臉上有點緩和:“學那玩藝幹啥?”

“學點功夫,好不讓‘三斜楞’他們欺負我們。”

然後我把這些天到二爺爺那的情況和他一學,阿瑪嘆了嘆氣說:“學點也好,省得以後叫人欺負。”

我倆一聽阿瑪同意了,高興得抱着阿瑪的胳膊直說“阿瑪真好”。

第二天,阿瑪親自帶我倆去了二爺爺家。進屋後,二爺爺對阿瑪說:“鬧了半天你還不知道,難爲這倆小子有這份心。這回好了,你就把他倆留在我這好好練練功夫。”

“那就麻煩您老了。”

“都是本家人客氣啥!”

阿瑪走後,我倆留在二爺爺家,起早貪黑更加刻苦地練起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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