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漸漸爬上來,光亮皎潔,好似一個大銀盤一樣。點點星星,散落在月亮身邊。
杜中宵看着樓下的百姓,盡情遊蕩,在御街上來來往往,有些感嘆。自己有多少日子沒過過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官場上闖蕩多年,不由有些懷念。自己不是個功名心特別重的人,今日地位,已經滿足了,再追求也沒什麼意思。想要大權在握,就要承當大權在握的代價,自己並不想承當。
有皇帝在,對臣子的權力是非常警惕的。放棄權力,換取自己的富貴,杜中宵願意承受。
隨着天色黑下來,許多官員開始有了酒意,說話越來越沒有顧忌。宣德樓下,甚至官員開始有了爭執。也不知道是有人勸酒不喝,還是有人喝得大了亂說話。
宋庠道:“耶律洪基自到京城,依然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安排做的活計,他堅決不做,也沒有人能把他如何。唉,說起來也是,從一國君主,淪爲階下囚,確實難過。”
杜中宵道:“牢城營裡,做了十分的活計,就有十分的飯吃。他不做活,難道不餓肚子?”
韓琦道:“耶律洪基終究是契丹君主,哪裡真能餓他肚子?再者說,裡面關的都是他的臣子,逼得急了,自有人去幫他。已爲階下囚,也沒有必要逼他,就由着他們去了。”
杜中宵正色道:“話可不是這樣說。之所以把耶律洪基關進牢城營裡,就是給其他契丹人做一個榜樣。若不乖乖投降,就要進牢城裡改造之後再說。不能讓耶律洪基守規矩,其他人怎麼會守規矩?”
一邊的田況道:“太尉,所謂改造,就只是說說而已。耶律洪基一國君主,若真是讓他跟別人一樣做活吃飯,反爲不美。在牢城營裡關些日子,放出來便就罷了。”
杜中宵道:“若是如此,那就不如現在放出來。關進牢城營,就是要讓他明白,兵敗被俘,所謂君主也沒有用處。幽州時,耶律洪基見聖上依然傲慢無禮,豈能輕輕饒他!”
文彥博道:“太尉是帶兵的人,什麼事情都認真無比。捉了耶律洪基來,關進牢城營,已經足夠顯朝廷威嚴,也足夠羞辱他。不必身體上折磨,讓他在裡面關些日子就好。”
杜中宵看了看衆人,見他們都是這個意見,搖了搖頭:“我提議把耶律洪關進牢城營,是要讓他明白,自己現在是戰俘。認清了自己身份,才能知禮儀,才能夠生活。如若不然,他一直認爲自己還是契丹皇帝,這一輩子,就無法掙脫出來。如果不能夠改造好,過些日子放出來,他如何過活?難道出來之後朝廷發錢給他,養起來嗎?那又何必入牢城營,直接關起來就是。”
衆人一時語塞,都不說話。
曾公亮道:“太尉的意思很明白,耶律洪基入牢城營,就要跟別人一樣,做活有飯吃。做了十分活有十分飯,做一分就有一分飯,不做活就餓肚子。只有過這種日子,他才能明白,自己已經不是契丹的皇帝了,而只是我們的戰俘。等到做得好了,再放出來,他自己可以養活自己。”
文彥博看了看田況,微微搖頭,也不說話。耶律洪基可是契丹皇帝,俘虜回來,不禮遇有加也就罷了,如果再跟犯人一樣,如何說得過去?在幽州耶律洪基無禮,杜中宵說了要關進牢城營裡,京城的官員不好違背,只好關進去。但他終究跟別人不同,還真能當犯人管理?
趙禎見場面有些尷尬,忙道:“契丹已經戰敗,耶律洪基還有幾分實力?牢裡關些日子,讓他明白自己身份,就放出來好了。養他一個人何難?朝廷每年發些錢就是。”
杜中宵沉默一會,拱手道:“陛下既是如此說,臣又有何言?不過,幽州一戰雖然勝了,打得卻也辛苦。五十萬大軍,百萬人辛苦數月,並不容易。更不要說,幽州百姓受苦極重,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夠恢復過來。此一戰,是耶律洪基不顧他人想法,一意孤行,纔有這個結果。不受到懲罰,不讓他清楚地認識到這個後果,臣終有不甘!若陛下恩准,臣願親管這牢城營,讓這些契丹人明白,錯在哪裡!”
趙禎道:“太尉既如此說,那便這樣吧。牢城營本在樞密院管下,你只管放手去做就好。戰場上耶律洪基不是你的對手,現在又算什麼。”
杜中宵拱手謝恩。他就是氣不過,耶律洪基造成了這麼嚴重的後果,怎麼可以不受到懲罰。不要看宋軍死傷不多,幽州百姓受到的損失可大了。四十萬籤軍,最後只活下來幾萬人。還有糧食被徵走,造成民間大量百姓餓死。由於這一戰,幽州損失的人口,有七八十萬人,幾近一半。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雖然殺人效率不高,但對於社會的影響卻遠超後世的時候。一場大戰,人口減半簡直太容易。哪怕太平年月,百姓多數就吃不飽肚子,戰爭來了,光餓死就不知道多少人。徵糧的時候人好好的,等糧食徵走了,很快就餓死人。
燕雲等地本來就因爲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爭立,打了幾年仗。此次大軍南下,當地被連根拔起,受到了極大的損害。契丹人又不管漢人死活,造成的傷害特別大。
趙禎見場面有些不對,道:“幽州一戰結束,契丹主力盡滅,其他地方就好打了。太尉,圍攻大同府也有些日子了,現在如何了?若是進攻不易,再派些兵去。”
杜中宵道:“因爲幽州戰事正酣,當時命令王凱和和斌,不必全力攻城。幽州戰事結束,大同府就好辦了。前些日子,派了耶律仙童、耶律仁先和蕭虛烈去,勸守城的西京留守耶律宗願獻城。耶律宗願倒是不反對獻城,就是要些好處。耶律洪基都被關進牢城營裡,如何應他?一時僵住。王凱給了耶律宗願三天時間,時間到了,若是不獻城,攻進去就是。”
聽了這話,文彥博又是心中嘀咕。一座大同府,契丹的西京,耶律宗願獻城,要些好處怎麼了?朝廷難道還難不起?杜中宵不答應,實在太過小氣。不過幽州勝利,此時杜中宵聲望正隆,不好說些什麼。
趙禎道:“耶律宗願如此想,也不令人意外。不過,太尉說的有道理。此時契丹已無強兵,大同府再是死守,沒有援軍,終究是守不住的。”
杜中宵道:“豈止是守不住。其實是王凱、和斌兩軍沒有全力攻城,才拖了這些日子。再加上去大同府的道路崎嶇,重炮未到,才守得住。若是拼着死人,王凱兩軍全力蟻附攻城,很快就下了。”
文彥博道:“若是耶律宗願不獻城,最後城破,太尉打算如何處置他?”
杜中宵道:“已經給了他機會,若不抓住,等到城破,斬於城頭就是了。讓他做個例子,給其他契丹守將看一看。破大同府後,還要攻奉聖州,讓契丹人明白怎麼辦。”
聽了杜中宵的話,一時大家都不說話。耶律宗願是皇叔,不是一般皇族,是皇帝的親叔叔,這樣就殺了,總是讓人覺得心裡怪怪的。不過,想想耶律洪基關進牢城營裡,杜中宵還要收拾,殺一個皇叔也就不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