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從陰山下折向南流,穿過丘陵廣佈的黃土高原,與其支流切出一道道深谷。進入火山軍,河水變得平緩,七折八繞,沖積出一大片河谷平地。大河從山谷之中奔流而出,由南流而折向西流的地方,就是董家寨。這裡北扼河谷咽喉,向西河流變得平緩,則是黃河渡口。
這裡是火山軍控扼周圍近百里廣大地域的中心,比雄勇寨要大得多,寨外也有人戶居住。
知寨樑勝得了稟報,早早迎出寨外,列隊迎接新任知軍的到來。
到了寨廳,杜中宵居中坐了,樑勝帶着手下將領一一參見。
禮畢,樑勝道:“天色不早,下官在寨外青山樓備了酒宴,爲知軍接風。周邊恰好在寨裡的蕃部首領,聽說新知軍到來,無不欣喜,都等在那裡拜見。”
杜中宵正要看看這一帶的情形,點頭同意。董家寨周圍就是大山,又有渡口過河,河對面的道路直通唐龍鎮,向北則有道路通契丹寧邊州,是要害之地。這一帶都是漢人居於平地,山中則是大小蕃部,以党項人爲主。党項人分佈極廣,都是熟蕃,大部分依託於契丹和大宋,元昊新政權對他們並沒有吸引力。
大宋是漢人的國家,契丹是契丹人的國家,党項則屬党項人,但對於三國交界地區的百姓來說,就分得沒有這麼清楚。他們大多根據歷史和現實利益,分屬三方。河東路這一帶,以黃河爲界,黃河以西和以北,居民以党項爲主。如河西的麟豐府三州,從首領折家,到下面百姓,多是党項人。但這些党項人跟元昊新立的政權是死敵,抵抗堅決,對大宋的忠誠還要強似許多軍隊。
董家寨是軍寨,寨內沒有平民,百姓都居於寨外。只有在外敵入侵的時候,他們纔會入寨躲避。是以寨的外面,遠比寨內繁華。從榷場到渡口,有幾百戶人家。
出了寨門,沿着黃河向西行不多遠,是一處圍起來的貿易之地,便是榷場。門口有兵士把守,閒雜人等不得入內。商人進入要辦理公據,寫明身份貨物,纔可入內貿易。榷場依據貿易的貨物,十抽一收實物稅。榷場不是集市,不是尋常百姓可以隨便逛的地方,只進行大宗貿易。
離開榷場,一直到西邊渡口,纔是董家寨這一帶的商業街。路兩邊各種店鋪,從日用雜貨,到金銀玉器,應有盡有。青山樓便就建在這裡,正俯瞰黃河。
杜中宵到的時候,已有十幾個蕃部首領等在門口。見到杜中宵來,紛紛唱諾行禮。他們都是來董家寨這裡辦事,恰好遇到知軍出巡,紛紛前來拜見。蕃部大小不一,窮富有別,這些小首領有的穿着綾羅綢緞,有的穿着粗布麻衣,什麼樣子的都有。
進了酒樓,因爲人多小閣子擠不下,直到二樓大廳,臨着窗子擺下酒筵。
酒過三巡,杜中宵對看着自己有些好奇的小首領們道:“你們以前可是都隸唐龍鎮之下?自党項入寇,擄掠人口,唐龍鎮廢棄,現在那邊情形如何?”
一個小首領起身,叉手道:“回官人,自昊賊入寇,我們族人除了被他們擄走的,都逃散一空。現在居於黃河對岸,有十四族,各自分帳居住。”
杜中宵見此人乖巧,問他:“你是何人?現在對岸有多少人?以何營生?”
那人道:“小的名香布,帶了一百多帳族人,在那邊山裡放牧過活。現在黃河對岸,我們十四族約有兩四五千賬,都在山裡,放牧牛羊駱駝爲生。一應物品,都是到董家寨這裡採買。”
杜中宵點了點頭:“四五千帳,人口也不少了。現在唐龍鎮已廢,可還有党項賊人前去抄掠?”
香布搖了搖頭:“前兩年党項與契丹大戰,雖然最後勝了,也被打得慘,甚少回來。倒是契丹人佔了我們東躔之地,一到冬天黃河兵封,便渡河而來。我們只能四處躲避,實在被搶得慘。”
唐龍鎮屬地以黃河爲界,分爲東躔、西躔,現在東躔已被契丹攻佔,剩下的蕃部居於西躔。這一帶的黃河冬天結冰,每到冬天契丹兵便踏冰而來,搶奪牛羊人口,這些小蕃部只能四處躲避。
杜中宵舉杯:“這些年西北戰起,連年大戰,朝廷照看不到黃河以北,辛苦你們了。且飲一杯。”
蕃部以帳爲單位,一帳相當於漢人一戶。黃河對岸四五千賬,人口比火山軍還多,哪怕是殘部,佔的地盤也是火山軍的數倍之多。不過他們居住的地方都是破碎丘陵,交通不便,道路難尋。若不是這種地理條件,契丹和党項早就吞併他們了。
一過黃河,全是溝壑縱橫的丘陵,不適合大軍行動。戰爭都是以幾百人,甚至幾十人的小股部隊進行,過千人的部隊保障就非常困難。當然,這些小蕃部都是分散居住,面對契丹大軍沒有自保能力。
與契丹和党項相比,宋朝幾乎從不會搶掠這些小部落,是以他們心向大宋的居多。只是宋朝在邊境處於守勢,軍隊實在照看不了他們,只餘個名義統屬而已。
杜中宵問起附近貿易,香佈道:“這裡地處偏僻,牛羊不值什麼錢。今年因爲有幷州毛皮貨場,多了些收羊皮的商人,比往年好過一些。前幾年,我們只靠向朝廷市馬,換些絹帛茶葉。”
杜中宵奇道:“原來你們向朝廷賣馬麼?怎麼我沒有見到?”
香佈道:“官人不知,我們的馬都是賣與府州,火山軍這裡只是偶有買賣,非常少的。”
府州是折家地盤,對抗党項的前線,與這些小蕃部有同樣的背景,比較親近一些。而且以前這些小蕃部名義是隸屬於府州折家,大宗貿易都是跟他們做,火山軍都是小規模貿易。不過最近幾年,麟豐府三州的藩鎮色彩越來越淡,麟州楊家和豐州王家都已衰落,折家出了個折繼閔,有些中興氣象。
此時的馬匹是重要的戰略資源,河東路州軍雖然也養馬,但遠不夠軍中使用。宋朝馬的一大來源便是府州市馬,只是党項叛後,這些小蕃部馬的數量有限,馬市已經漸漸衰敗了。
一年幾百幾十的馬匹朝廷不在意,杜中宵卻是極感興趣,詳細詢問首領們能賣多少馬匹。
香佈道:“自党項入寇,部族分散,我們現在每年只能賣出兩三百匹好馬。府州治下養馬的部族衆多,不缺我們這一點馬,中間的豐州又已殘破,近兩年只有零星買賣。現在各部倒是存了些好馬,官人若是有意,小的們倒是願意賣到這裡來。只是道路難達,轉運困難,價錢只怕要貴一些。”
杜中宵道:“能有多貴?”
香布與身邊幾人商量了一番,道:“二十貫總是要的。我們都是好馬,自該貴些。”
聽了這話,杜中宵笑道:“便是二十貫,你們有多少,我可以買多少!”
河東路的好馬大約就是二三十貫,如果到了京城,那就五十貫往上了。對於蕃部來說,二十貫算是天價,對於杜中宵來說,二十貫一匹軍馬,完全划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