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中,宋軍以穩定的步伐,不急不緩地向前行進。楊文廣對趙滋道:“看契丹人陣勢,見了今日我們並無鐵甲騎兵,又要以騎兵擾陣。前方谷地開闊,到了那裡之後,我們各自展開。本軍全用火槍,依常例三排一小陣,以鼓爲號。你我二人各守一邊,等射亂契丹人的前陣騎兵後,繼續進攻。”
趙滋點頭:“就如此了。若是契丹人退卻,我們則變縱陣,從兩翼圍上去,騎兵中間出擊。如果契丹不退卻,則兩翼騎兵包抄,我們中路強攻!”
商量已定,兩人各回本部。到了山谷的寬闊地帶,步兵一邊行進,一邊展開,形成寬大正面。騎兵則沿着山谷兩邊前進,保護住步軍的側翼。數百遊騎,則到了山坡上。
太陽高升,天氣暖了起來。看着緩緩逼近的宋軍,蕭同興奮地對身邊人道:“果然,宋人只有那千餘鐵甲,昨日倒是被他們嚇住。看前面來的宋軍,別說鐵甲,就連皮甲也看起來黯淡,不是強軍。今日我們的機會來了,也來一個斬將奪旗,報昨日之仇。”
說話之間,宋軍陣形已經全部展開,在兩百多步外停下。
蕭同振臂高呼:“兒郎們,隨我衝上去,讓南人知道我們箭矢厲害!”
鼓聲響起,契丹前鋒隨着蕭同幾位將領轟然向前,直向宋陣衝去。宋軍前邊沒有騎兵阻攔,明顯是要以步兵來硬抗騎兵衝鋒,讓契丹人大喜。
喘息之間,前方宋軍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俱都是整齊排列,手中端着短槍,並不拄地,而是各自端在胸前,前方的刀鋒很長,不知是個什麼打法。
騎弓遠比步弓爲弱,射程不遠,騎兵要到了一二十步的距離才能放箭。接近百步距離,契丹騎兵紛紛彎弓搭箭,做好了放箭的準備。單等到了宋軍陣前,便向軍陣亂射,同時撥馬橫走。這個動作看似非常簡單,其實若不是常年訓練,很難練好。放箭的同時改變方向,馬由直衝變橫走,是遊牧民族展現自己騎術的場合。宋軍應對,一般是同樣用弓箭迎上來,與衝來的契丹兵纏鬥,同時步軍逼近。今天宋軍陣前沒有騎兵保護,毫無遮攔,正是契丹最喜歡的戰法。
離着五十步,契丹騎兵中發出陣陣高喝,人人歡喜異常。單等眨眼之間到了陣前,手中的箭射到宋軍的一剎那,撥馬改變方向,來回射箭,以此打亂宋軍陣形。
到了三十步的距離,正在契丹騎兵血脈賁張的時候,突然聽見一聲鼓響。幾乎與此同時,宋軍陣地冒起一陣硝煙,傳來密集如同炒豆的聲音。許多衝在前面的契丹騎兵,一頭栽到了地上。
宋軍是練了許久的三段射,經過長期實踐演練出來的,動作和陣形變換非常純熟。第一排放槍,立即後退,第二排上前。此時第三排到了第二排的位置,等第二排放完槍,立即上前接替後退的第一排。
火力密集,而且不間斷,絕大部分契丹騎兵都衝不到騎弓的射程內。這樣的戰術動作常年練習,不管是人還是馬,都是下意識。騎士中槍,馬並不會衝上前,而是依習慣到了距離橫跑。偶爾有箭矢落到宋軍陣內,有些小傷亡,並不會衝亂陣形。
一時之間,宋軍陣前棄屍無數,還有馬匹受傷在地上嘶鳴。更多的馬失去了騎士控制,下意識地在宋軍陣前橫掠而過,跑向兩翼。宋軍兩翼騎兵這纔出動,收割所剩不多的契丹騎兵。
不足一盞茶的時間,兩千餘契丹騎兵大部被消滅在了宋軍陣前。無主馬匹在陣前遊蕩,地上躺滿了屍體,槍聲停了下來,戰場突然變得死寂。
這種場景,別說契丹軍隊沒有見過,就連演練了數年的宋軍,也是第一次知道,戰爭是這樣。
石全彬看着山下,張着嘴好久,纔對杜中宵道:“待制,這就是火槍步軍打仗的樣子?”
杜中宵道:“不錯,就是這個樣子。可惜今日沒有炮,不然現在契丹人的主陣也被轟爛了。也是活該契丹倒黴,弓騎對上火槍兵,完全就是送死!契丹人沒有打過這種仗,不知如何應對。”
石全彬搖頭:“能夠怎麼應對?依我看來,契丹人今日必敗!”
觀軍的時候,石全彬見過好多次營田廂軍的演練,但沒有像今天這樣,割麥子一樣大批敵軍倒在陣前,他是無論如何想象不出火槍兵戰力的。幾乎反應不過來,火槍兵就幾乎滅掉了兩千騎兵,自己只有微不足道的傷亡。親眼看見,才明白杜中宵說戰爭的樣子跟以前不同是什麼意思。
冷兵器怎麼應對火槍兵?還能怎麼樣呢,無非是那句話,子彈是孬種,刺刀是好漢。組織精兵以密集陣形,不顧傷亡,冒着槍林彈雨上前突破一點,形成混戰的局面。可惜契丹人根本不習慣這麼打,平時極少演練,除了步兵精兵衛隊,哪裡能組織起這樣的進攻。
契丹的長處在騎兵,用騎兵擾亂敵陣,找到弱點後重點突破。與宋作戰時,如果宋軍列陣,不管怎麼騷擾就是不動,契丹是沒有辦法的。騎兵機動能力強,而且聚散容易,一見時機不利,契丹軍隊就會退卻,重新尋找戰機。如果騎兵騷擾不了敵人,那就改爲在運動中尋找戰機,是契丹對付軍的不二法門。
今天習慣戰法沒了用處。用騎兵騷擾宋軍,騎弓射程小於火槍,密度更加不如,成了送死。因爲練的是放箭之後陣前橫掠,同時不斷放箭,已經成了他們的本能,一時變不了。僥倖活下來,也在橫掠的過程中成了活靶子,幾乎無人能夠倖存。
對面的契丹主將顯然想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很短時間兩千騎兵就送掉了,打不到原因,更加不知道如何應對,一時僵在那裡。
楊文廣見再沒契丹軍隊上來,一聲令下,隨着鼓聲響起,宋軍開始向前推進。用後世的話說這就是全軍齊步走,以鼓點指揮,向前推進的同時陣形不亂。營田廂軍練了數年,這個時候才顯出用處。
石全彬見大軍黑壓壓地向前壓去,一時不由熱血沸騰,對杜中宵道:“待制,那邊的契丹軍陣沒有變化,顯然他們的主將還不知道怎麼應對。難道,今日要建奇功?”
杜中宵道:“只怕對面主將還搞不清楚,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說不定他想,讓我們攻上前去,會跟剛纔不一個樣子。怨不得他,任誰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大半都會如此吧。”
冷兵器對上火槍兵,並不會可怕到絕望。但第一次見到,卻又是另一回事了。只要進了射程,宋軍陣形成整齊,幾乎就是單方面屠殺。好在契丹人弓兵不多,大多是用弓騎兵,不然免不了火槍兵還是要有不小傷亡。這個時候,本該是火炮發威,契丹人一時被嚇住抵消了火炮不在的缺憾。
沒有親眼看見,就連杜中宵自己,也不知道火槍對上契丹有多大優勢。直到今天一戰,才真正有了信心。在契丹人沒有找到相應戰法前,沒有把他們逼到牆角不顧一切,耶律重元就是土雞瓦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