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十七洗了手,走出門,看遠處山頂上的太陽。
經略判官李復圭和勝州錄事參軍戴莊急忙一起過來,問道:“待詔,如何?”
陶十七道:“今天又忙了一天,大事基本已經完成了,明天開始收尾。”
李復圭連連點頭:“好,好,待詔辛苦。”
戴莊道:“我們在城裡備了一桌酒筵,爲待詔慶功。時候不早,這便就過去吧。”
陶十七對戴莊道:“這幾日你們二人時常在此,着實辛苦,何必再破費?”
戴莊道:“待詔哪裡話?節帥鈞旨,待詔在這裡的日子,一切費用從公使錢裡從優支取。”
除了河曲路經略司和勝州的公使錢外,杜中宵作爲節度使高官,還有專屬於自己節度使的一份公使錢。按照常例,這份公使錢,應該入杜中宵的腰包,是節度使的福利之一。杜中宵不缺這個錢,能剩下就存起來,該花就花,不能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了屬下。陶十七是跟在自己身邊的舊人,因爲自己公務纏身,杜中宵便讓李復圭和戴莊兩人輪流招待,招待費從公使錢裡出。
這處羊毛紡織產業屬於經略司和勝州共同所有,賺的錢兩者均分。當然,經略使例兼本路首州的知州,上司是同一個人,分的不必那麼清楚。李復圭和戴莊瞭解了火山軍的羊毛產業之後,都對這裡寄予了厚望,對陶十七格外客氣。眼看到了安裝的尾聲,兩人一起陪在這裡。
光靠朝廷撥來的錢糧,可過不上好日子。以前的邊路帥臣,都會各出奇招,增產創收。以前多是利用權勢和手下人力,進行各種貿易,宋朝稱爲回易。貪財的大部入自己腰包,不貪財的,則作爲軍中的福利,給屬下額外的賞賜,改善軍的生活。
杜中宵顯然不是個貪財的人,帥司產業,對軍中是一個大進項。火山軍的羊毛產業,現在每年有過十萬貫的收入,官府這方面的商稅就過萬貫。那裡都是手工小作坊,勝州引入機器,進行大規模生產,一年又該賺多少錢?有了這些錢,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三人帶了隨從,出了新建的羊毛工廠,向數裡外的勝州城而去。工廠不建在城裡,是因爲羊毛產業有一定的污染,處理不好,氣味難聞。這裡剛好有一處小湖泊,便從勝州那裡挖了一條小運河來,通到湖泊。羊毛洗滌之後的廢水排入湖泊,沉澱之後,再通過排水溝排回黃河。有工廠在這裡,這個小湖泊今後就此廢了。不過這個年代,一處周邊無人的小湖泊,又有哪個在意。
一路上,李復圭和戴莊一口一個待詔,對陶十七極是客氣,稱呼又有些滑稽。陶十七是伎術官,升到使臣後,一部分使職專屬他們,與武職體系分開。大部分伎術官使用的使職,屬於東班,西班則是武職專屬。由於這些使職多是酒坊、酒庫、氈毯之類,既跟陶十七這些人員的本職工作不符,也不雅觀,只有弓箭庫、軍器庫少數幾個使名稍微沾點邊。朝廷有意爲他們新增一些使職,真正成爲一個序列。許多人都提了自己認爲合適的名字出來,如火炮使、火槍使諸如此類,與弓箭、軍器等成一個體系。
伎術官以前地位低下,沒有什麼慣用的尊稱,常稱待詔,是翰林院官員最常用的一個稱呼。問題是這稱呼現在用得太濫了,市面上畫畫的稱待詔,碾玉的稱待詔,就連理髮的都稱待詔。稱陶十七待詔,確實是尊稱,但一旦跟民間稱呼聯繫起來,就讓人哭笑不得。
李復圭和戴莊對陶十七沒有合適的稱呼,只能夠如此。以陶十七跟杜中宵的關係,他們借幾個膽子也不敢虧待陶十七,更不要說,現在還求着陶十七辦事呢。
進了城,李復圭道:“城西商場旁邊,有一家官酒樓,勝州城裡首屈一指。我們在那裡選了一個閣子,定了一桌酒宴,待招莫要嫌棄。”
陶十七道:“這如何使得?我到這裡,只是公事,如此客氣,倒有些不安了。”
戴莊道:“不說待詔是節帥舊人,就單以公事來論,你把那處工廠幫着我們建起來,一年不知賺多少錢財。這且不說,有了這工廠,周邊的牧戶可以到這裡賣羊毛,於百姓大有益處。我們請些酒飯,正是理所應當。今夜城中還有幾位官員,待詔一起認識一下。”
一邊說着,到了商場旁邊的官酒樓,早有小廝領着,到了定好的閣子那裡。
籤判陳希亮、推官文同、司理參軍張唐英早早已經等在這裡,與陶十七相互見禮。
這幾位幕曹官,全是進士出身,若在以前,怎麼可能會對一個伎術官如此客氣。陶十七是隨在杜中宵身邊多年的人,再加上這兩年工業發展,伎術官的地位提高,大家才聚在一起請陶十七的酒。
沒有這個由頭,這些幕曹官想用公使錢到這處最豪華的酒樓飲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不用公使錢,讓他們自己掏腰包,又有幾個人捨得?
各自落座,小廝上了酒菜,李復圭領着飲了幾巡酒。
酒過三巡,話題便就到了正在建的羊毛工廠上。陳希亮道:“待詔,我聽說新建的羊毛工廠,是用蒸汽機來紡紗織布,用人絕少,產的又多,不知是不是這樣一回事?”
陶十七笑着道:“籤判,蒸汽機只是提供動力,如何能夠紡紗織布?紡紗織布有別的人機器,蒸汽機只是帶他們的。不過比以往的人力來做,用人是少了許多,那是不錯。用機器紡紗織布,用的人少了倒在其次,最關鍵的是產量多了,而且產出的布均一,這纔是大家喜歡的理由。”
文同道:“敢問待詔,這樣用蒸汽機來織布,別的地方也有用的?”
陶十七道:“那是自然。最早這種用蒸汽機的工廠,是開在京西路,用來織棉布的。不是如此,這幾年棉布的價錢怎麼降了這麼多?知道此事,經略相公才吩咐人,重做了機器,在這裡建處工廠。”
衆人一起點頭:“原來如此。”
這些人裡,只有李復圭以前在京西路爲官,知道怎麼回事,其他人只是一知半解,不知究竟。蒸汽機的名字大家聽得熟了,但到底能幹什麼,怎麼使用,大多都說不清楚。
又飲幾杯酒,張唐英道:“若是工廠用了蒸汽機,難道以後羊毛織出來的布,會跟棉布那樣便宜?”
陶十七連連搖頭:“自然不能。一是羊毛的價錢不是棉花可比,比棉花貴得太多了。再一個,羊毛紡紗織布比棉花難得太多,好多地方不能用機器。現在的工廠,用的人是織棉布的數倍之多,機器只是在幾個比較容易做到的地方使用,比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