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陰雲密佈,寒風呼嘯,讓人感覺到特別寒冷。旁邊的天山已經是一片光禿,到了上面,成了白色。另一邊,則不莽莽大漠,一望無際。一條從天山出來的河流從城堡邊流過,現在到了冬季,河裡的水已經很少。在城堡附近,三三兩兩分佈着些人家,看不到人影。
杜中宵騎在馬上,看着前面的城堡,還有城堡後面大片的營帳,對富弼道:“這裡就是佈告爾,本是漢唐烽燧,後來人口多了,建了一處小城堡。黑汗軍隊佔了這裡,自我們向這裡增兵後,他們也不斷增兵。現在雙方重兵雲集,沒有意外,應該在這裡採一仗。”
富弼道:“黑汗六萬多人,對我們四萬餘,節帥覺得勝算如何?”
杜中宵道:“說起來,當年順化渡對党項一戰,也是兩三萬人對五六萬人,一戰而下。當然,黑汗與黨項不同,軍中沒有那麼多的輔兵,以戰兵爲主。不過,我覺得,我們的勝算還是很大。”
富弼聽了有些奇怪,問道:“自全軍整訓以後,節帥對新的軍隊戰鬥力便多有不滿的地方,怎麼現在這麼有信心?以四萬對六萬,怎麼也是黑汗優勢。”
杜中宵笑着搖了搖頭:“副使,打仗,怎麼能只比人數呢!我們槍炮齊全,馬匹衆多,五萬人已經足夠當一路,人再多也沒多大用處。我對整訓之後的新軍不滿,是因爲與原來的營田廂軍相比,他們的戰鬥力達不到當年。而且,可能永遠都達不到了。除此之外,對上這些軍隊,當然還是優勢。”
富弼不是從營田廂軍時代過來的,對此不瞭解,只能搖了搖頭。
杜中宵不解釋,只是仔細觀察對面黑汗軍隊的佈置。營田廂軍幾乎全是從頭建起來,沒有約束,能者上,不能者下。通過大量學習,反覆演練,組織出了一支較高水平的隊伍。那個時候,是誰學得最好誰就升上去,學不好就下去,衆人沒有怨言。演練不同,基本還是按照原來的階級,畢業是合格,而不是選擇最好的人才。禁軍淘汰掉的,主要是中下級官員,都指揮使以上,哪怕不合格也只是調任。對於杜中宵來說,這樣的軍隊打仗足夠,但卻缺少了營田廂軍的銳氣。
如果是營田廂軍,杜中宵何必如此小心,已經要安排分割包圍了。現在的張岊一軍,戰鬥力自然強過對方,但也必然有不合格的,戰略佈置保守一點,允許一些部隊犯錯誤。
佈告爾周圍地勢平坦,惟一的河流裡面沒有多少水,而且早就已經結冰,是個好戰場。黑汗的軍隊以城堡爲中心,在周圍分成幾個營盤。
杜中宵的考慮,是在這裡儘量殲滅黑汗軍隊,一戰之後,繼續西進就沒有了阻力。佈告爾到龜茲二百餘里,如果只是擊潰的話,阻擋不了他們退回龜茲。最好是在此地包圍,逐次消滅。
看了許久,杜中宵道:“此地過於平坦,我軍又少於對方,要進行包圍,有些難處。”
富弼道:“節帥,不能包圍也沒什麼。自此一路西進,各城鎮都是在天山之下,不用繞路。這一戰勝了,五萬兵馬哪個敢擋!只要破了疏勒,黑汗在天山以南就沒有重地,只能夠退回去。”
杜中宵道:“話雖然是如此說,可由於路途遙遠,大軍沒有辦法帶重炮,攻城總是艱難。佈告爾只有一處小城堡,黑汗選擇在這裡野戰,是難得的好事。這一戰打掉黑汗主力,十年之間,他們不敢南窺。”
杜中宵估計,打完這一仗,自己就該調走了。朝廷不調,自己也要想辦法走。如若不然,先有奪河曲路的軍功,再加上開拓西域,自己軍功太大,在軍隊的影響太大,對以後不利。現在正是全軍整訓改變的時候,開了個頭,自己離開讓別人完成較好,不然有太多顧忌。
富弼不知道杜中宵的心思,在他看來,不能速勝,那就等上兩年,沒有什麼。只要鐵路修過來,哪座城池能夠抵擋重炮?党項還可以深城高壘,努力鑄炮,黑汗連這個能力都沒有。
看了許久,杜中宵道:“這裡地形,着實是不能完成合圍。到了戰時,應該把城堡留給黑汗,各軍分成三部。正面一部吸引黑汗軍隊,南北兩翼主攻,留下大部黑汗軍來。後面再派騎兵,儘量追殺逃跑的黑汗軍,讓他們不敢守龜茲,甚至不敢守末蠻,直接逃回疏勒去。”
說完,杜中宵對富弼道:“副使覺得這樣如何?”
富弼道:“如此做,有些不把黑汗軍放在眼裡了。我以爲,還是正面強攻,先佔城堡好。”
見富弼不能理解,杜中宵也不爭論,只是道:“我們先回去吧,今夜與衆將商議。”
現在張岊軍中炮兵齊全,對付一支冷兵器軍隊,還是以輕騎兵爲主,步兵並不見長的軍隊,根本就不用考慮打不過的問題。如若不然,張岊就太過沒有用了。
杜中宵帥帳,地上鋪了一張大地圖,幾個將領分座四周,議論紛紛。
指着城堡後邊的一處軍營,杜中宵道:“這是最近這些日子,偵騎探子之後,經略司繪出來的敵方地圖。城堡後邊這處帥帳,看起來最大,經過打探,住的是黑汗的主帥,伊利克。提醒一下,伊利克是現在的黑汗王蘇來曼的三弟,在黑汗地位非常小可。此次作戰,如果我們能俘了伊利克,則就可以要求黑汗撤軍,退到天山以北。只要佔了疏勒,黑汗在天山以南沒有了據點,于闐自然也就歸於朝廷了。”
譚充聽了,指着那處帥帳道:“沒想到,這裡竟然住着個大傢伙!直娘賊,要是一戰擒了他,好大的軍功!將軍,便就讓我部攻這裡如何?定然跑不了他!”
不等張岊回答,杜中宵道:“你真想攻這裡?攻這裡的,只是佯攻,要等其他各部完成包圍,才能大舉進攻。如果伊利克機警,先行逃走,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譚充道:“當兵的人,做什麼事情都有風險。我聽節帥的意思,這一戰最大的目標是他,自然就該請此一戰!運氣糟了沒有辦法,有點運氣,拿住了他,豈不就是定戰的第一功?”
杜中宵道:“好,你拿住了伊利克,你部就是此戰第一軍功!”
說完,杜中宵對一邊的張岊道:“要捉伊利克,張將軍覺得該如何做?”
張岊想了想,道:“伊利克帥帳在黑汗的大軍之中,他周圍的這一部加上城堡裡駐軍,是黑汗實力最強大的。要想拿他,正面硬攻只怕不行。形勢不利,他自然就隨軍走了。”
杜中宵道:“那應該如何?”
張岊用手指着地圖,道:“這一帶地形平坦,想把敵軍完全圍起來,我們只有不足五萬人,應該是做不到的。要想抓住伊利克,只能做些佈置。節帥剛纔說,如果要抓伊利克,前面正面進攻的部隊要耐住性子,不能戰爭一打,向前一衝,把敵人嚇跑了。而要從左右兩翼,全力進攻,以最短的時間把敵人從中間擊潰。在伊利克反應過來之前,兩翼的部隊從中間把他兜住,纔有可能。”
杜中宵點頭:“是啊,這纔是難的地方。其實即使兩翼進攻,伊利克還是可能逃走,平原地形沒有辦法。所以此戰,你應該佈置兵馬於兩翼,以最大決心,用最快的速度把黑汗的後邊部隊擊潰。不要想能不能打贏敵人這個問題,我們的人雖然少了一點,武器裝備卻遠勝敵人。要大膽使用兵力,以重兵佈置在兩翼,不顧一切向敵人的中間切。前面正面戰場的部隊,要耐得住性子,等到兩翼合圍之時,再突然發力全力進攻。只要拿住伊利克,縱跑走些黑汗軍隊,也是值得的。”
張岊叉手稱是。
杜中宵又道:“我們在軍校學的時候,一向要求保持足夠的預備隊,以便關鍵時候投入。這次有些不一樣,因爲地形所限,又要求捉住敵方主帥,預備隊可以少。或者說,正面牽制伊利克的部隊,本身就是此戰的預備隊。經略司有三千餘人,就是我的預備隊了,其餘兵馬,全部歸你指揮!”
張岊叉手高聲道:“謹遵節帥將令!此戰必竭盡全力,捉住伊利克!”
杜中宵點頭,對一邊的富弼和張昇道:“兩位副使如何看?”
張昇道:“敵軍雖然有七萬餘兵馬,卻集中在城堡周圍,沒有分散佈置。如此一來,我軍就有了集中消滅他們的可能。四萬兵馬,全力進攻不會吃虧!”
富弼覺得有些擔心:“四萬對七萬,而且正面拼殺,這一仗勝了,意義可是不小。”
杜中宵點頭:“高昌打得太容易,此一戰,要打得西域各地再不敢起反心!最少幾十年內,朝廷在西域穩如泰山,纔算合格!黑汗集中大軍與我戰於此處,正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