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涼如水。
文華殿燈火通明。我站在香爐旁加了薰香。
皇帝批閱着奏摺，有些心不在焉。
小太監呈上了剛剛茶，茶香四溢，我端到了書案上。
“皇上，給您沏好的茶，吩咐他們沏的苦丁茶，去火明目。”
我道。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摺，看了看我：“還是青菡你待朕仔細呢。若是朕的孩子都是如你一樣，朕有什麼可愁的……”
我莞爾：“皇上的孩子，當然是要求文武兼備，能夠定江山止干戈的，或者就顧不得太過仔細了。不過呢……今天還聽道，說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話。皇上的孩子，也是有珍重着皇上龍體的。只是，青菡拿不定注意該如何處置，還向皇上討個法子……”
皇帝有些疑惑的望着我：
“怎麼說？你說的是樑王還是清王？”
“清王。他今日說起在靈山寺他是學過醫術的，問我皇上龍體可安好？青菡說，皇上年事日漸長，比不得他出宮的十幾年了。可是，從他那話裡是有懷疑的。他是珍重皇上的人，說要盡孝心，只有齊家才能治國。青菡斗膽，請清王爲皇上診治吧。”
我說道。
皇帝的目光閃爍着，一時間似乎也是猶疑不定的。
“雖然說皇上龍體欠安不該是透露給諸王的，免得諸王會有蠢蠢欲動。可是，在皇上心裡不是認定了清王嗎？既然是如此，不如就告之清王，若是清王恰好能夠醫治最好，縱使是他不能夠治好皇上，也是有個計較吧……”
我道。
我說的沒有很隱晦。我能夠感受到這個曾經呼風喚雨的帝王心中的猶疑不安，他甚至連決斷都是不能夠做到的。他需要有人站在他的身邊支撐他的信心。
皇帝望着我，良久，點點頭。
“我去清王處傳旨。”
我道。
文卓殿與文華殿不過就是一道院牆之遙。是以，很快，我就引着清王到了文華殿。
清王幫皇帝診脈，濃密的眉頭緊皺。隨之，他垂下手，默默的站在皇帝的身邊，一言不發。
皇帝望着自己有些陌生的兒子，目光很是溫和。
“說說，你給朕診脈如何？朕可是要考量一下你在這靈山寺學來的醫術。”
清王一撩袍子，雙膝落地：
“兒子無能，沒
有能夠給父皇診治出來，請父皇責罰。”
清王的聲音很是沉痛。
雖然我曾也是暗示他了，許是他並沒有想到，皇帝的生命已經是風雨飄搖了吧。
“你這孩子，對父皇果然是不親了，怎麼，有什麼話不跟父皇說呢？”
皇帝道，聲音很是和藹。
這話，卻是很嚴重的話了。欺君之罪，是誰都不能擔待的。
清王跪伏在地，連連叩頭，卻不說話。
“文儒……”
皇帝心痛的喊他的表字：
“朕知道你的心意，朕知道了……朕的病朕的身體朕也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朕更是知道……”
皇帝一語既罷，連聲哀嘆。
“是何人膽敢給父皇下毒？”清王道，眼中已經有了淚花。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清王如此的激動，再是平和的人，心中都是有不能觸碰的柔軟。
“皇后。”不等皇帝說，我已經脫口而出。
看到皇帝沒有制止我的意思，我繼續說道：
“皇上身上的慢性毒藥是皇后所下的，不過，曾經嘗試給皇上下毒的還有鄭妃樑王等人。清王殿下待父親甚孝，可是這宮裡頭卻沒有應該有的倫理綱常，清王殿下萬事小心！”
清王的手垂下，臉上都是驚駭的表情。
“你不用爲朕擔心，沒有誰能長命百歲的，朕看的明白。朕希望你能夠振作起來，能夠勇武有爲，能夠爲朕擔得起這江山，朕就是以後在九泉之下，也會笑的。”
皇帝道。
清王垂首，一語不發。
“朕知道，你一回宮，就讓你面對這樣的事情，真是太過殘忍了，可是，這個宮廷就是這麼殘忍！生在帝王家，就有太多的迫不得已……”
皇帝的聲音緩緩的，是一個父親的慈愛，他伸手拍在清王的肩膀上：“你的母親在宮廷中過得不快樂，朕當時年輕疏忽了她……現在想想，她纔是個真的聰明的人。她生前一定堅持要朕將你送入靈山寺，朕起初同意，後來她臨死前一再哀求，朕才同意的。現在看看，若不是你母親的明智，你也很難安穩的到現在。朕以前太過自負了，沒有看明白身邊的人……真是報應不爽，到最後，朕也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夠翻雲覆雨，被親人所害……”
“父皇……”
清王仰頭，一行清淚落下。
“朕對不起你的母親，她是草原最美的雄鷹，被朕束縛在這宮廷卻沒有好好對待；朕也沒有好好的照顧過你。可是，朕一直都記得的，記得你的母親的美麗。記得我第一次去草原，她打馬而過神采飛揚的樣子，記得她跟朕說，是因爲愛，纔會跟朕回來的……”
皇帝緩緩道來。
那個年月，那個意氣風發的帝王巡視草原，被草原美麗的公主吸引，然後雙雙歸來。那是他最驕傲的年月吧。
“現在，朕還是希望你能夠幫朕擔當起這個江山，好嗎？”
皇帝道。
“只要是兒子做得到的，一定義不容辭！”
清王道。
“那你說說，朕還能活多久呢？朕想聽聽實話……那些太醫各執一詞，也不敢說實話，朕都不知道實情。朕只知道，自己是越來越沒力氣沒體力也沒有精神了。這看一會兒子奏摺，就眼花，就趴在這桌案上睡着了。現在若非是緊要的奏摺，我都不看了……”
皇帝道。
“父皇所中的毒，已經入侵了五臟六腑，甚至於眼睛經絡，若是沒有解藥化解所中之毒，可能月餘就會失明，不出三個月，五臟六腑會被毒所吞噬。”
清王說的很艱難。
“三個月啊，時間太短……朕還能幫你多少？你能幫朕多少？朕實在是不放心將這江山交到那些狼子野心的人手中！朕不能看着他們沽名釣譽，不能看着他們魚肉百姓，就算是朕看不到了，朕歸西了，朕在九泉之下也沒臉去見列祖列宗啊！”
皇帝一聲哀嘆。
“兒子會想辦法給父親醫治的。”清王道。
“朕不需要你醫治，朕需要你來醫治這個江山啊！”皇帝重重的拍了一下清王的肩膀，道。
清王沉默。
“朕知道了，心裡有數了。你也下去好好的想想吧……青菡，你去送送清王。清王文卓殿的事情，暫時交給你去打理。一定要千萬小心仔細！”
皇帝吩咐道。
“父皇這裡需要人照顧，青菡姑娘嚴謹，還是留下來照顧父皇吧。”
清王道。
“不用了，朕這裡有張盡忠。青菡是咱們今年女科的狀元。朕相信她能幫你的……”
皇帝道，又望了望我。
從他的眼中，我感覺到一絲異樣，卻不及分辨，只得點頭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