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時辰後,鬼谷之旁……
月梢下,一團烏雲瀰漫開來,遮住月暈,隨後將整個月亮吞噬,連僅剩的光華也不再吐露半分。黑暗籠罩大地,滂沱大雨忽然降下,把措手不及的趕路人淋成了透心涼。
“從來未見過如此多變的天氣啊!白天還是晴空萬里,現在卻這般糟糕!”一位趕路的肥胖商賈,掀開轎窗的一角,看着窗外的雨天,一邊抱怨着天氣,一邊對着轎伕吼道:“你們快點!沒吃飯嗎?我還有急事呢!耽誤了生意,你們賠得起嗎?”
“對不起!大老爺,只是這天氣……”轎伕有些無奈地乞求道。
“一羣飯桶,再說什麼鬼天氣,便扣你們工錢!老爺我是好人,不跟你們這羣賤民計較!若是換了旁人,哼哼……”那肥胖商賈的臉上橫肉一顫,狠狠地將簾幕放下。
“哎……”四個轎伕都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當今世道能混口飯吃就不錯了,要不誰願意去做轎伕呢?
“呼——”刮骨的寒風吹過,四位轎伕驀然間覺得全身都凍住了。那種猶如刮骨之痛的寒冷,讓四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誰也沒注意到,轎子上面憑空出現了一個人,黑衣裹住全身,只露出那雙血紅的眼睛。手執一把血色長刀,刀尖還在滴着血紅色的水,雨水淋過刀身,也沖刷不掉那顯眼的紅色。
一滴、兩滴、三滴……
他只在那上面停留了一刻,然後便消失在雨中,好像原本就屬於這無盡的黑夜一般。
“嘭”一顆圓溜溜的東西從轎窗裡掉落下來,在地上滾了幾圈這才落定。只是雨實在下得太大,轎伕們根本沒有注意到那東西。
於是,四個轎伕擡着一口載着無頭屍體的轎子繼續向前走去……
雲夢山的鬼谷中,長久堆積的迷霧絲毫沒有被大雨衝散,反而有股淡淡的殺氣充斥在夜色中,血雨在瀰漫……
當四人離開後不久,這條小道上又出現了三道模糊人影。這三人健步如飛,都沒有披着蓑衣,可身上並未沾上雨水,原來是他們體外包裹了一層靈氣,雨水在離身體三寸處就不再落下。
“師弟,你說爹爹不會真出什麼事了吧?”樂恬望着茅屋的方向,總感覺心中有些不踏實。不祥的預感猶如沉重的陰霾一般,在心頭揮之不去。
張子軒有些茫然,自從發現布在鬼谷外那些掩人耳目的法陣都遭破壞後,他心中也有這種不祥的感覺:“我,我不清楚……”
眼見樂恬眼眶紅了一圈,似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他又改口道:“放心吧,師父一定沒事的!”
說話間,他的眼光已飄向遠方,那個曾令他魂牽夢縈的地方。
不一會兒,幾人已經進入鬼谷之中,可是茅屋前的景象卻讓他們一陣心驚。
茅屋前那棵合抱粗細、樂風總是視若珍寶的大樹,已被什麼東西從中劈爲兩半。傷口看上去極爲齊整,卻不像是利器所爲,多半是道術高手之間法術拼鬥造成的結果。那間茅屋同樣被怪力轟得四分五裂,到處都是木屑和雜物。任誰也知道,這裡定是經過了激烈的搏殺。
一根金中鑲玉的寶釵落在泥水之中,但泥淖仍舊沒有掩去寶釵奪目的光華。張子軒拾起那根寶釵,卻見龍鳳呈祥的如意畫面,被活靈活現地雕刻在那玉釵上。可惜釵子已經斷了,只剩了鑲着龍鳳之首的那一半。
“這是……這是爹爹的東西!孃的遺物他不會亂丟的,絕對不會的!嗚嗚嗚嗚……爹爹,爹爹你在哪兒?”
“恬兒……師父他……師父他老人家絕對不會……”張子軒想解釋什麼,卻感覺如哽在喉,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嗚嗚嗚!我不要聽你說!”樂恬哭喊着奔到茅屋的廢墟之上,半跪在地上,狠狠將那些碎屑挖出丟到一旁。
一雙白嫩光潔的小手,因爲沒有使用靈力保護而變得血肉模糊。雨水打溼了她的粉衣,散亂的秀髮緊貼在他的天鵝般秀美的玉頸之上。淚水混合着雨水往下滴落,打在頸間的辟邪珠上,瞬間就散成了淚花。那辟邪珠是今年樂風才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頓時發出一陣青色光華,好像還在替它的主人保護着女兒一般。
張子軒站在廢墟之上,只覺心中刺痛,猛然眼前漆黑一片,竟一下跪倒在地。趕緊單手支撐着身下的木板,不讓自己跌倒:不行,我不能暈倒!我暈倒了恬兒怎麼辦?
他拼命睜開眼睛,卻見自己撐着的那塊木板之上,殘留着一些墨黑的水漬,他抹了一些在手指上,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立刻嗆得他喉嚨發麻,不住咳嗽——那是成魔者的血!
莫非,師父竟然遭了仇人的毒手……
是誰?到底是誰幹的?張子軒仰天長嘯,收回護身的靈力,任由雨水沖刷自己的身軀。哭哭啼啼又有什麼用?師父是死是活,是傷是亡都尚未可知!老天啊,你這是流淚了嗎?
“啪!”張子軒感覺有人忽然在拍他的肩膀。
“師父!”他猛然回頭,卻看見一張猴臉,拿着只奇形怪狀的圓環在張子軒眼前一晃。
張子軒不明就裡地接過圓環,細細觀察,卻沒發現有什麼奇特之處:“這是何物?”
風成指向那棵原來樂風視如珍寶的大樹:“鬥戰勝佛,璇璣玉衡的一部分竟藏在這裡!怪不得樂瘋子不讓我碰那棵樹。”
璇璣玉衡其實不算什麼特別厲害的神器法寶,它的作用只有一個,就是能夠穿梭各個空間。無論是地仙界還是天仙界,都能如意進出,使用者不用經天地之劫的歷練。不過,張子軒手上的這個圓環只是璇璣,所以並不完整。璇璣玉衡,缺一不可,否則就形同廢物。
張子軒隨手將璇璣放進須彌橐裡,然後緊跑幾步,抓住正在挖尋爹爹的樂恬,心疼地將她的雙手塞進懷中,柔聲說道:“樂恬,你不要鬧了!我想明白了,師父不可能被壓在屋下的!”
樂恬抽回自己佈滿傷痕的雙手,用力抹去眼角的淚水,卻不小心將手上沾着的泥土都帶到臉上。要是往常,張子軒說不定會調笑一番,可是現在,張子軒只能將樂恬輕輕摟在懷中。
“師父肯定不會死的!以師父的實力,打不過,肯定能逃得了。”張子軒強裝鎮定地對樂恬說道:“就算師父肉身被毀,只要靈身不滅,過個幾百年就又回來了。那麼,這幾百年……”
他看着樂恬,眼光堅定爍爍閃動:“這幾百年,有我來陪你、保護你!”
樂恬驚訝地擡起頭看向他,過了半晌,終於又哭着把頭埋在張子軒那溫暖的胸膛中。此刻悲傷正充斥着樂恬的整個心田,卻再也容不下其他。
“恬兒啊!我發過誓,讓你不再受傷,你現在這樣,叫我如何不心痛?如何不憐惜?”張子軒想到這裡,早將男女授受不清的古訓拋在腦後,手上又用力幾分,將樂恬緊緊抱住。
小雪和風成呆立一旁,想起平常那個總是一臉和熙笑容,就算生氣也如過眼雲煙的老頭,也是唏噓不已感慨良多。雨水和淚水,正順着衆人的身體滑落。
驀地,小雪和風成都感覺背脊一陣發涼。天生靈感的兩隻異獸,不約而同地跳將開去。只聽“轟”的一聲,他們方纔站立的地方被炸出一個丈餘寬的大坑,黑黝黝的坑中,有一塊燒得通紅的小石頭,雨水落在它身上,頃刻就化爲蒸汽散去。
“你爺爺的!誰敢偷襲老子?”風成一雙猴眼中滿是憤怒:“鬥戰勝佛在上!老子不打得你家老子都不認識你這個孫子,老子就是你孫子!”
這句話罵得相當難聽,但那偷襲之人依舊沒答話,又是一顆石子襲來,只見這次來勢更兇,幾乎都看不到那石子的蹤跡!
好大的力量!風成見勢不妙,化作一道黃色旋風,瞬間就逃離出去。“哐!”那地上頓時又多了個深約一丈的巨型大坑,嚇得風成蹲在坑旁一陣哆嗦。
情勢危急,張子軒護住樂恬,將靈力聚於雙眼處,好讓自己能更清晰地觀察四周的情況,卻遍尋不着敵人的藏身之處。樂恬想擡頭看看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見張子軒低下頭,問她道:“恬兒,我先送你到別處吧?”
“不要!我要留下來,助你們一臂之力!我要親手捉住他,問他爲什麼要偷襲我們,是不是跟我爹爹被害的事有關!”樂恬並不知道張子軒是爲她好,使勁搖搖頭,高高撅起了小嘴。
話還沒說完,她卻軟倒下去,顯然是方纔悲痛中淋雨,又突然受了驚嚇,氣血紊亂所致。張子軒趕緊抱住樂恬的嬌軀,喊了聲:“風成,先替我拖住敵人。”
腳尖微一點地,幾個起落之間就飛躍至雲夢山的半山腰間,那裡正好有一個山洞,曾是他們平常玩樂的地方。
張子軒走到山洞的深處,將樂恬輕輕放在那裡的一個茅草軟墊上,用手理了理樂恬凌亂的頭髮,然後取出師父交給他的先天五行旗。他將手指逐一劃過五把旗子,然後向空中一擲,那五色寶旗便凌空漂浮起來。
那五面旗子都是四方形狀,分別呈牙白、墨綠、炭黑、赤紅、杏黃色。寶光柔和內斂,卻帶着股難以言狀的強大氣息。
所有旗柄處,都鑲着一塊與旗子顏色一致的雞蛋大小的寶石。那五顆石子就是先天五行石,分別凝結了金、木、水、火、土的先天五行之氣,奪天地造化,是六界中至強的陣法介質之一。
張子軒凝神打出指訣,將五根不同顏色的光柱射進五行旗旗柄的石子處,那五色石子受到那光柱的照射,立刻反射出五種顏色的璀璨光華。但見先天五行旗慢慢旋轉飛昇,最後形成了一個互相照射的小型五行陣。便有一層光罩,若隱若現地保護在樂恬嬌小的身子周圍。
張子軒看了眼光罩內樂恬逐漸恢復紅潤的小臉,目光閃過一絲溫柔和不捨,毅然走出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