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一下,僕人們忙活起來。
不一會功夫,旁邊駛來了四條船。
看來這些世家子雖然紈絝妄爲,卻還是沒有那個膽量把畫舫開到河道中去。因此這四條船都是快船,沒有一條是畫舫。
在盧九郎和楊檉忙着安排人手進入自己選中的船隻時,一個高大俊朗,眉目深刻的青年走了過來,他朝着盧縈笑了笑後,自我介紹道:“我姓耿,排行第六,阿文可喚我耿六郎。”他問道:“就要登船了,阿文可帶有人手,還是另有安排?”
盧縈正在看向楊五郎兩人,這一會功夫,除了必備的船伕之外,已有十幾個僕人文士跟他們上了船。其中幾僕,雖然打扮是楊府的裝頭,可惜盧縈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一眼就認出,前不久這幾個僕人還跟在另一個郎君身後。
另一側,盧九郎也有這樣的情況,看着幾個長相儒雅,分明是飽學秀才的中年人,盧縈扯了扯脣,暗暗想道:這下賭大了,都弄出羣策羣力了。
很顯然,那兩人都帶了幕僚幫手上船,打的算盤是,大家一起想辦法應對這賭約之事。
耿六郎見盧縈瞟向那邊,一臉似笑非笑,便在旁笑道:“阿文可有安排?”
盧縈迴頭看向他,淺笑道:“只需船伕便可。”
這樣麼?
耿六郎看向楊檉那邊,見又有幾個號稱足智多謀的文士被他請了上去,突然臉有點發燙:大夥都是在洛陽混的,本就佔了地利,這般與一個來路不明的外地小郎作賭還要弄鬼請幫手,實在讓人羞愧。
因着這份羞愧,耿六郎對上盧縈時,沒有了剛開始的漫不經心。他擠出一個笑臉說道:“既如此,阿文上船吧。”
盧縈點了點頭,緩步上了分給她的船隻。
接着。沒有參與賭約的世家子,進入了另一條船中。
爲了便於江上行走,四隻船都是可以作戰用的快船,輕便而精幹,船也不大,是隻可以容納十來人的那種。
隨着一人輕喝一聲。四船同時開動,駛向洛河中央。
四船一上河道,楊檉和盧九郎的船中,便人頭聳動,議論紛紛。
另外一條船上的世家子們。也沒敢鬧,一個個各懷心事地坐在船頭。
只有盧縈的船上。她一進去,便斷然命令道:“點燃燈火。”
“是。”
“把帆全部升起。”
“是。”
隨着她幾道命令發出。只見她這隻箭形的快船上,一片燈火通明。這份燈火通明,在無閒雜船隻敢於闖入的洛河中央,顯得格外的明亮,耀眼,還有張揚。
就在衆世家子向盧縈的船看去時,一襲白袍的盧縈已經緩步走出。
只見她倚在船頭,如畫如山水的俊麗眉眼。帶着淡淡的光暈,風捲起她的廣袖白袍,整個人直似凌風欲動。
看到這樣的她。衆人突然想起一個詞,“風流入骨”。
耿六郎與衆人一道,目不轉睛地朝盧縈盯了半晌。突然的,一個世家子把酒盅朝地上重重一砸,道:“不論勝負,光憑這份從容,這盧文便勝了。”他顯然想說的不是這一句,在嘀咕幾聲後,他有點迷醉地囈語道:“真恨不得學那武帝,造一金屋把他深藏之!”
說到這裡,他喉結還滾動了幾下。
耿六郎移回目光,也在想着,“要是這盧文沒什麼背景,我也會下手……可惜他怎麼可能沒有背景?”
楊檉和盧九郎不停的商議,衆世家子低聲交談,盧縈站在船頭負手而立,夜觀山河時,四隻快船,已正式駛入了黑暗的河道。而上游的盡頭,已有燈火向這邊駛來。
四條船駛向一側,然後穩在那裡。
在隨着水波一蕩一蕩時,盧九郎走了出來,他朝着盧縈問道:“誰先誰後?”
夜色中,負手而站的盧縈迴眸淺笑,“隨意。”
此刻天下繁星如河,河中銀河如帶,她這一笑一回眸,恁地讓人心酥……
直過了好一會,楊檉在旁叫道:“此賭由阿文定下,便由你開始如何?”
盧縈瞟向臉色依然有點難看的楊檉,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也好。”
竟是完全隨意的模樣。
不過她的聲音一落,除了她以外的三條船,便開始駛動。轉眼間,他們便像完全溶入黑暗中一樣,沒有燈火,沒有人聲,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
於是,整個河道中,天地間,只剩下盧縈這一條船,以及,她一個人立在船頭。
那船頭處,光暈一點,完全籠罩在盧縈身上,一時之間,天地都變得靜謐。
盧縈不知道衆世家子的目光都鎖在她身上,她眼望前方,就在那視野盡頭的光點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明亮時,盧縈在空中一劃,命令道:“駛到河道中間去。”
“是。”
目送着那隻快船箭一般地駛向前方,轉眼便大賴賴地阻在河道中央處。楊檉急躁地低語道:“你們到底想好了法子沒有?”
一儒生回道:“五郎,這件事真有難度。”他皺着眉嚴肅地說道:“我們無從知道來船的背景。是有一二個熟人在遇到的船上,倒是好說。”
“這不是廢話?”楊檉有點急躁,他在船頭上轉來轉去的。
想了想,他轉向另一個儒生,“久聞王公善謀,不知可有妙計道出?”
那王公額頭三條皺紋深陷,他顯然在皺眉苦思,並沒有回答楊檉的問話。
與楊檉一樣,盧九郎那邊,也是五六個幕僚湊在一起不停地議論着。
看着他們,耿六郎低聲說道:“我也給難住了。”他轉向衆人,“你們可有想法?”
衆少年搖了搖頭。
這些世家子,都是各大權貴家族的嫡次子,平素位份雖尊,卻不理事。盧縈最初提出賭約時,事不關已的他們只覺得興奮。現在事到臨頭,他們才發現這事還真不好辦。
在議論了一會後,衆人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放在盧縈身上。
攔在河道中央的盧縈,依然衣袖當風,笑容淡淡。那負着手立在風中的模樣,真有一種說不出的從容靜謐。
慢慢的,河流盡頭的大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片刻後。衆人已可以看清那隻大船的模樣,這是一條運送糧草的超大船隻,高有三層。第三層的船頭上站着身着盔甲的將士,幾點燈火下,他們顯然也注意到了擋在河道中的快船。正朝着盧縈指指點點着。船頭兩側,那些手持長戟的甲士,看向前方的目光帶着種讓人心寒的殺氣。
就在那隻大船越駛越近。越駛越近,近到雙眼可以看清對方時,盧縈手一揮,命令道:“打出警言旗語!”
“是。”
黑暗中,衆世家子睜大了雙眼,就在這時,楊檉尖聲叫道:“他瘋了?竟敢打出警示旗語?”
警語,要不是簡單的事。從來和國家和軍隊牽連上的,都有着森嚴的規矩和紀律!
一時之間,衆世家子都嚴肅起來。
這種嚴肅。讓趨利避害慣了的世家子們,越發的安靜着。衆人只等盧縈一旦激怒對方,便馬上悄無聲息地溜走。然後,不管誰問起,都當作從來沒有到過這裡。
盧縈的警示旗語一打,那正在快速行駛的糧草大船馬上速度慢了下來。
事實上,任何一條船,在看到這樣的警語時,第一選擇都會是減速。
隨着那隻大船慢下,盧縈手一揮,轉眼間,她那快船駛到了大船的前方,擋在了它的去路上。
這就是河道攔船了!
攔下那條大船下,衆世家子安靜無聲中,只見盧縈走出兩步,朝着大船抱拳一禮後,清聲朗喝道:“甲丙日,白衣組相警各位來往船隻。近日連降大雨,河水普漲,前方左側十程之位,水深十米有三,右側十三程處,出現渦流,右側十八程處,礁石掩於水面,石離水面一米有二。左側十九程處,三處渦流引起水勢湍急。”
說到這裡,她朝着大船上的軍士們一禮,朗聲道:“稟報完畢,萬望留意!”
軍士中,一個黑甲中年人走了出來,他朝着盧縈抱拳說道:“多謝提醒。”說罷,他手一揮,大船再次加速,而盧縈的快船則退到一側,兩船轉眼擦肩而過。
看着那大船越去越遠,衆世家子安靜一片。
剛纔,盧縈的聲音很響,他們雖然熄了燈火,卻離得甚近,因此雙方的對話,那是聽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世家子冷笑道:“這人還真有點小聰明。”
耿六郎的身後,一個護衛應道:“他不是信口開河。”
對上衆世家子盯來的目光,那護衛低頭說道:“我昨日返航時經過他所說的那幾處,確有其事。”
只是一直以來,這種河道中的事,都是船隻邊走邊測的,從來沒有人想到過,由專人測出河道的情況,然後做出警示!
在一陣靜默中,也不知是哪一個世家子放聲一笑。不一會,耿六郎等人也跟着笑了出來。
笑着笑着,耿六郎轉頭對上楊檉和盧九郎,叫道:“二位,我說這賭不必再堅持下去了。憑着這手,盧文想攔哪隻船便攔哪隻船!”
楊檉和盧九郎安靜了一會,盧九郎蹙眉說道:“這盧文到底是何來歷?”他轉向家族中主管這片水域的耿六郎,問道:“杜六,莫非盧文有親人在你們那裡?”
耿六郎苦笑道:“數百年來,從來沒有人想到過要統一探查河道,向各船提前示警。如果有人早想到此事,還輪到盧文用來玩耍嗎?早上稟陛下成就功勳了。”
說到這裡,他又道:“好了,事已至此,輸贏再無懸念。我們還是把盧文叫回,讓他親口跟我們說說這件事吧。”
說罷,他令人點燃燈火,再打出旗語,表示認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