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澈靜靜地看着盧縈離去,沒有阻攔也沒有多話。直過了良久,一個青年走到他身後,低聲喚了聲,“少主?”
陰澈深濃的睫毛閃了閃,他輕輕說道:“走罷。”
那青年朝大門的方向看了一眼,低聲道:“這個盧文便是少主你時常掛念的那個?”
陰澈垂眸淺笑,他輕聲應道:“是。”光線打在他長期佩帶面具而略顯蒼白的臉上,泛着種琉璃般的冷情,“她呀,她從來就這樣,知道進退,知道剋制……”說到這裡,他淡淡一笑,深濃的睫毛慢慢遮住了他眸子中的光亮。
不一會,盧縈出了醉夢樓。
馬車行走在黑暗的街道中,就着車廂一角飄搖的燈籠,盧縈微微側頭。
外面是深濃的夜色,只有一輪彎月掛在天空。
隨着離醉夢樓越遠,四下便越是寂靜,便如這人生,這天地!
想着想着,盧縈閉上了雙眼。
耿六說,那個衛三郎之所以對自己感興趣,是因爲聽了人家的話,以爲自己是女兒身?卻不知是誰透露出來的?看來得派人查一查了。
……還有陰澈。
一想到陰澈,盧縈便果斷搖了搖頭,逼着自己把思緒清空。
遠處的燈火,映在她的臉上,明暗不定間增添了幾分飄渺。
過了一會,盧縈突然開了口,“去文園。”
馭夫回頭朝她看了一眼,應道:“是。”
文園與盧縈的住處背道而馳。馬車駛到文園外時,已經很晚了。年老的門子還盡職地守在那裡,看到盧縈的馬車駛過來,他似是怔了怔。
安放在文園的婢僕,自是水準極高。盧縈這裡的馬車剛剛入內,那邊管事便帶着婢女僕人急急迎上。
對上他們。盧縈疲倦地揮了揮手,道:“準備一下,我今晚在這裡就寢。”她現在行事完全獨立,便是一夜不回盧府,對她完全放心的盧雲元娘也不會發現,更不會無謂地擔憂。
“是。”
不一會。在婢女地籌擁下,盧縈來到上次劉疆停留的那個廂房。
在吩咐婢女們準備熱湯供她沐浴時,盧縈步入廂房中。
她雙手按在窗沿上,低頭看着月色下花園裡那鬱鬱蔥蔥的草木。夜色中,樹葉在清風中發出一陣嘩嘩的輕響。把四周映襯得格外沉寂。
此刻的文園,非常的安靜。想來過不了多久,又會變得喧譁熱鬧吧?
盧縈暗歎一聲。伸手揉向眉心。
不一會,婢女過來稟報,說是熱湯已然備好。
當下,盧縈應了一聲,在她們地籌擁下走向浴殿。這個莊子,是郭允爲劉疆與盧縈特意準備的,別的不說,論其精美周全。那是無懈可擊。如這莊子中便有上好的溫泉,還有一個白玉鋪就的浴殿。
在婢女們地服侍下,盧縈泡了一個澡。然後換上一襲藍白相間的袍服,便重新回到那個廂房中。
這廂房裡有一間巨大的牀榻,是爲盧縈與劉疆準備的。盧縈每次看到那牀榻。都是渾身不自在。
不過,她最大的優點便是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必須做什麼。如現在,她既然第一時間來到了文園,又決定在這裡住下,這牀榻她便是看着不自在,也得睡一晚。
現在她還沒有半點睡意,便令婢女摘下一片竹葉,就着月光嗚嗚咽咽地吹奏起來。吹奏竹葉時,盧縈清空了自己的思緒,讓這竹音中,只回蕩了這夜空的寧靜,還有這世間的繁華,無喜無怒!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車輪滾動聲和沉默的腳步聲從大門處傳來。
盧縈略略擡頭。
只一個眼,她便看到了那大門處綿延的燈火,看到了那輛華貴的馬車,還有閒散地靠在馬車兩側的便服護衛們。
就在盧縈向那馬車看去時,只見馬車停了停,那門子說了一句什麼話後,護在馬車邊的郭允擡起頭向盧縈的方向瞟來。
瞟向盧縈的,自然不止是郭允一人!
慢慢的,盧縈摘下脣間的竹葉,順手把它扔掉後,她朝房中走去。
不一會,腳步聲在安靜中響起。
那腳步聲來到樓梯間時,已只有一個。
盧縈暗暗忖道:來了!
整了整衣袍,盧縈緩步走到廂房門口處,然後,跪在地上,低着頭一動不動。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不一會,一雙足出現在盧縈眼前。
那人靜靜地站在她身前,低着頭,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他沒有開口,盧縈卻不得不開口,她趴伏在他腳前,低聲說道:“阿疆,我本來是想負荊請罪的……可我是女子,綁着荊條時得裸裎上身,那樣不實際。”
頓了頓,她又很有誠意,很安份平靜地說道:“然後我又想着,跪個什麼荊條木刺地顯顯誠意。可阿疆你還沒有到呢,我料事太準也不是個事兒。”
聽到這裡,俯視着她的男人低低一聲哧笑。
盧縈還在低着頭,老實地說着話,“阿疆,你現在也來了,怎麼發落我,你就說個話吧。我保準二話不說地照做。”頓了頓。她輕聲求道:“只是,你別讓盧文消失……如今我很多謀劃才走到一半,這個時候恢復女兒身,會永無與你並肩而立的機會。”
她喃喃說道:“阿疆,那樣對我太殘酷,我無法接受。”
她說得很輕很輕,語氣中甚至還着種夢幻的輕飄……可也許是那種輕飄,也許是那種堅持,也許是那種渴望,令得俯視着她的男人,在那一刻滯了滯。
這個總是能輕而易舉便把自己的決定改變的女人啊!劉疆閉了閉眼。
好一會,他纔再次低頭盯向她。
月光下,這個跪在自己腳前,不管是神態還是身姿,都透着一種謙卑的少女,仔細看時,分明可以看到。不管何時她面對他,總有種刻在骨子裡的從容。
她彷彿,就是敢在他面前放肆!
她彷彿,從來就知道如何面對他。便是他暴跳如雷,便是他剛剛殺人盈野,便是他的劍架上了她的頸項……
可悲的是。他明明知道這些,他明明憤怒這些,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她輕易操控。
便如這一次,原來他在得知消息後的那怒火,在知道她第一時間來到文園。並準備老實地睡在自己給她備下的牀榻上時,便消了一半。
現在聽到她這番坦白,那剩下的怒火。又消去了大半……
更何況,他已然得知,她在面對陰澈時,並不曾枉想左右逢源,也不曾表現出舊情難捨。他對她,已無力氣惱……
慢慢的,他低下頭。
男人高大的身子籠罩在她身上,完全擋住了光亮。使得盧縈整個人都處於他的陰影下。
彎着腰看着她,劉疆慢慢說道:“盧氏!”
臉伏在地上的盧縈果斷地應道:“盧縈在。”
劉疆盯着她的後腦殼,想到這個小姑子一襲男袍面對外人時那神采飛揚。爲所欲爲,再看到她現在在自己面前時的乖覺。不知爲何,心情還挺不錯。
……他都渾然忘記了。以他的身份,任何人面對他時,不是應該乖覺的嗎?
想到這裡,劉疆蹙了蹙眉,於是,他依舊冷着臉,盯了她一陣後,才冷冷說道:“陰澈……”他說這個名字時,速度很慢,滿意地看着盧縈不動如山,冷靜如昔的模樣,他才續道:“他今晚是爲你而來?你們,倒是好生親暱!”
伏在地上的盧縈僵了僵。
他後面那句好生親暱的話,她已經給了答案。因此她只想着如何回覆他前面那一句。
想了想,她都不知道應該回復“是”好,還是“不是”好。回答“不是”,明顯是在撒謊,可回答“是”,她怕他又被激怒。
可就在盧縈沉默這一會,她清楚地感覺到,一股寒氣向她襲來。
慘了,還是激怒了這人。
當下,盧縈連忙擡起頭,她跪在地上仰頭看着他,月光照耀下那俊美冷峭的臉上,赫然都是諂媚,“阿疆啊,你家盧文要人才有人才,要學識有學識,要美貌有美貌,這個,禁不住別人動心思是不?”她努力地眨巴了兩下眼,顯出一副可愛的模樣繼續狗腿地說道:“這個情況就與盧文上次到阿疆府第時一樣,你看,盧文呢,才與阿疆不期而遇幾次?一次就遇到了一個姓許的絕色美人,一次又遇到了一個嬌糯糯地喚着“太子哥哥”的公主。”
還別說,盧縈越說越火大,越說雙眼越明亮,聲音越鬱惱,月光下,只見她瞪着劉疆,昂着頭哼哼連聲,“若說招蜂引蝶,那盧文是拍馬也比不上你劉疆!”
說到這裡,她還很傲慢的重重一哼,把頭一扭以示憤恨。
劉疆不動聲色地盯着她。
他低頭盯着跪在自己腳前,卻絲毫沒有記起她自個的身份,完全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他想,他是什麼人,她又是什麼人?這個天下間,有這樣還沒有近身,還沒有入門,便敢管着自個身爲太子的夫君的女人嗎?
是什麼讓她越來越理直氣壯的?
是他的縱容,還是他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妥協?
再不管制,這個女人只怕在翻了天,要騎到他的脖子上去了!
可怎麼管制,這是一個問題!
劉疆冷冷地盯着盧縈,黑濃的眸光如海一樣深沉。
他這樣盯人時,便是那些老臣子也會害怕,更何況盧縈?
終於,她那憤憤昂起的頸項,重新屈了下去了。
她又老實地跪在他腳前了。
她又聳拉着個腦袋,像條收拾了利爪的貓兒了。
劉疆盯着她,一直面無表情着。
今天本來是想碼二更的,卻一直沒有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