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漫天的金光中,船隊越來越近。浮在東邊的朝陽是如此明燦,直把天地間洗得清澈無比,令得這一向喜歡生出水霧的洛河,這一刻也是陰霾盡去。
因爲可見度高,很快的,船上的每一個人都清楚地呈現在衆人眼前。
這時刻,衆人才發現,站在太子身後側的,赫然便是陛下最爲寵愛的皇子劉陽。劉陽身材稍瘦,尤其是站在高大偉岸的太子疆身邊,還沒有長成的少年更加顯得瘦小不起眼。與劉疆那霸道得彷彿他是天地唯一的存在不同的是,十五六歲的劉陽,臉上一直掛着溫潤的笑容。他這樣的笑容,幾乎每個大臣都熟悉,也是他這種讓人如沐春風的笑,令得劉陽得到了不少大臣地擁戴。此刻,劉陽目光明亮安靜地看着前方。因他身邊的太子劉疆太過顯眼太有氣勢,要不是刻意,幾乎無人會注意到他這個皇子。
盧縈一怔,想道:不是說耿六他們隨着劉陽到開封去玩的嗎?這麼巧,劉陽居然與劉疆遇上了,還一道回來了?
讓她沒有想到的不止是劉陽。
此刻,盧縈正轉頭看向洛河兩側。
籌擁在大船兩側的數百快船,在高大巍峨的大船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尖細修長。此刻,這些快船正以護衛的姿態行駛在十來條大船的兩旁,密密麻麻,直佔據了整個水道。
而大船的左側,衆快船的最前面,挺立着的是一個銀袍銀甲美少年。
那少年身姿筆直,他眉目如畫,一襲銀甲在陽光下散着寒光,配上他拄在手中的金戟,給人一種奇異地衝擊感。
這美少年。赫然正是陰澈!
盧縈心驚地想道:陰澈才與我分道多久?以他的性格,定然不會主動去護送劉疆……他是與阿疆巧遇了?還是有公事走到一塊,或者,是阿疆又欺負人了?
想到這裡,盧縈再次轉頭看向那個站在船頭,俯視蒼生的俊美無疇的,如同雕塑般的男人。
就在她昂頭看去時,正好這時,沐浴在金光下的男人,也微微側頭。一雙黑得看不見底的眸子瞟過她所在的方向。
也不知他有沒有看到盧縈,那一瞬,劉疆的雙眼微微眯了眯。
正當盧縈對上他完美的面孔有點發怔時。突然的,她身後傳來一個低語聲,“太子從來不喜輕浮之人……盧文,你每次讓人記住,總是以賭開場。你以爲你這樣的人。能被太子相中?”
聲音帶着嘲諷,正是盧九郎的聲音。
盧縈也不回頭,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金光下的劉疆,挑了挑眉後說道:“太子的心意,你就這麼有把握?也許他偏是看重我呢?”
她這話一出,盧縈的身後。同時響起了四五聲哧笑聲。卻原來衆少年都在認真傾聽他們的對話。
盧九郎也是一陣失笑,他哧之以鼻後說道:“人貴有自知之明。”說罷,他衣袖一甩走了開來。
盧九郎剛走開。盧縈的眼角瞟到一人,那人她是見過的,是常自跟在郭允身邊的一個護衛,長得十分普通尋常,是那種丟在人羣中也不起眼的人。
此刻。那人正在朝她招手。
盧縈蹙了蹙眉,她看了一眼行駛十分緩慢。再說便是停了船,光是搭木板,與衆朝臣見禮都要花好久時間的劉疆。想了想後提步,朝着一側退去。
見到她後退,盧九郎等人再次發出一陣哧笑聲。
這時刻,不但朝臣來得差不多了,便是有資格進入這碼頭親迎太子的年輕人,也已到齊……盧九郎等人對盧縈意見頗大,便是因爲爲了這次可以站在這碼頭上,他們都是費了老大心力的。可他盧文倒好,本來也只是湊湊熱鬧,卻偏被耿家二郎看中了,順口便把他邀了來。這令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有這個名額的紈絝們情何以堪?
因大船還沒有靠岸,衆人站得比較鬆散,盧縈這一走動,除了她身邊的那些少年,倒也沒有多少人注意。
盧縈退到一個稍顯偏靜的地方後,轉向那護衛問道:“你這個時候找我,可是有什麼急事吩咐?”時辰不多,只能長話短說,因此盧縈一開口便直接問重點。
在外人面前,那護衛站得筆直,他也不朝盧縈行禮,只是看着她的下頜處嚴肅地說道:“主公馬上就要上岸,盧文,你可知道主公喚你前來的用意?”
盧縈正是因爲不知道他的用意纔不安着。當下她淡淡說道:“還請賜教。”
那護衛慢慢說道:“主公的意思是,等他見過羣臣,朝你這方面走來時,盧文郎君你自發走出隊列,跪在主公面前向他效忠……”
盧縈:“……”
她脣哆嗦了下,似是一口中氣提不上一樣,直過了好一會才問道:“還有嗎?”
“主公說,你向他效忠時,需說出“願爲殿下肝腦塗地,縱九死而不悔”的話。”
盧縈似是聲音給啞在嗓子裡,好一會都無法說出話來。
直過了良久,她虛弱地再次問道:“還有嗎?”
“主公說,你性子太頑劣,給了有些人太多希望。所以,盧文你還必須當着衆人的面,對主公宣誓說“惟願此生伴於吾主身側,主有危,文先死!”
主有危,文先死!
主有危,文先死!
他竟是要她自己發誓,說是他如果有了危險,她願意死在他前頭!
直過了好一會,盧縈才黑着一張臉冷冷地說道:“那一次他當着衆臣下的面,說是他若是有所不測,我必須馬上陪葬……他不就是嫌那些話聽到的人不多,他不就是巴不得整個天下人都清楚一件事,我盧文與他死也要死在一塊嗎?他這人,他這人!”他這人怎麼樣,她沒有說下去。
護衛沉默。盧文說的確實是主公的意思。要不是這麼大庭廣衆之下,他們君臣有別,男男授受不親。要不是他們還不夠“熟”,主公要盧文說的就不是“主有危,文先死”了,而是“死同穴,屍同棺”了。
一陣沉默後,那護衛低聲說道:“郎君不必過於着惱,我家郭頭兒曾經說過,他長這麼大,都沒有見過主公這麼在乎一件事,一個人。郭頭兒還說過。主公這是入了盧文的障呢,已恨不得與她骨肉相溶,生死不離……郎君。小人悄悄告訴你一件事兒,你可別去質問主公。”
盧縈一怔,聲音放緩,“你說。”
“主公前不久令人修好了陵墓,地方不大。並不符合主公的身份。郭頭兒說那佈局,便是普通的王侯也不如,不過所選的地方風水是極好的,位置就在長安附近的一座山裡。那陵中只有一個主室,並不曾給太子妃和衆側妃留下配室。而那八角型的主室,足比一般的皇陵主室大上一倍。有人問時。主公回答說,地方小了,盧文會嫌擠的……”
在一席話說得盧縈呆呆怔怔時。那護衛繼續說道:“當時風水師很不滿,說是從來沒有不帶配室的皇陵。主公卻說,難道他下得陰曹地府,也得帶上那些不知所謂的女人?又說,他帶盧氏一人就夠了。”
盧縈這時真地說不出話來了。
這世間。萬物萬物都在變遷,如這人心。便沒有前朝那麼古樸。可是,無論是前朝還是數百年前,還是現在,世人都如秦始皇那樣,把死這一字看得極重。所有人都從內心深處以爲,死亡並不是結束,而是在陰間繼續另一種生活。
正因爲在權貴皇族眼中,死亡不過是換一個地方稱雄,所以,劉疆這話,已算得上承諾!上窮碧落下黃泉,生不分離死不棄的承諾!
盧縈的脣抿了一會,最後卻是白着臉僵硬地笑道:“詩經上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主公卻是要執我之手,與我同歸麼?”
她這笑話說得僵硬,那護聽了沒半點反應。
這時,前方一陣水聲傳來。那護衛看了一眼,“船到了。”他轉向盧縈,認真說了一句,“盧文,我剛纔跟你交待的事,你可記熟了?這事很重要,主公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既然是這個意思,那就誰也不能違逆。”他這囑咐卻是擔心盧縈不按他說的做,事後引得劉疆遷怒了。
對上護衛慎重得不能再慎重地叮囑,盧縈低嘆一聲,抿脣說道:“知道了。”說罷,她過身,沿着角落朝着衆少年走去。
這時,大船已經靠岸。隨着最後一塊木塊鋪好,隨着身着太子冠袍,龍行虎步氣勢逼人的劉疆下到一層船板上,隨着劉陽和陰澈都急急趕上,都安靜地跟在他身後。陡然的,上千個黑甲金戟的護衛,齊刷刷把他們手中的長戟朝空中一舉,扯着嗓子同時吼道:“喝——”
“喝!喝!”
“喝!”
“喝!喝!喝喝喝——”
上千人同時發出的吼聲,於整齊中帶着令衆生張惶的威勢!在這河邊齊刷刷的響起,一時之間引得不遠處的山谷迴音陣陣,引得河水河風都呼嘯共鳴。
幾乎是這“喝”聲一出,原本還有點人聲的碼頭,徹底地變得安靜起來。而不遠處的街道處,那擠擁的人頭,那議論喧囂的所在,也變得鴉雀無聲。這時刻,所有的人,都齊刷刷地轉過頭,轉向劉疆的方向。
而這時,大喝過後的黑甲金戟的護衛們,同時把戟朝地上一拄,整整齊齊地朝着劉疆一跪,而隨着他們這一跪,如同被風颳過一樣,街道上碼頭上的衆人,也是齊刷刷地身子一矮,跪拜而下,向着這個國家的儲君,行以最高的禮節!同時高唱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高唱聲整齊如一,便有少數百姓叫亂了,卻也絲毫不會影響這氣吞山河的誠服之聲。
所有的人都跪下了。
所有的人都向他們的儲君,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這一刻,天地之間,除了劉疆,再也沒有站着的人。
朝陽中,金光下,劉疆高大的身影直是巍然如山,他靜靜地站在那裡,目光眺向了皇城的方向。
他的父皇,這是真正地認同了他麼?還是,僅僅是一種安撫外人,麻痹於他的手段?
……
跪在劉疆身後的劉陽,一直低着頭,他那雙總是溫潤地看着每一個人的眼眸,在沒有人看到的角落裡,在盯向甲板時,冷得如冰一樣,裡面沒有半點溫度,半分情感。而在他身後不遠處,一襲銀袍同樣跪拜在地的陰澈,則悄悄擡眸瞟向劉陽。
此刻是無比的安靜,天地之間,只有這黑壓壓的人頭和風聲水聲。
劉疆垂下雙眸,俯視着跪了一地的子民,他雙手微張,磁沉而響亮地喚道:“平身!”
“謝太子殿下!”
衆人齊刷刷站了起來。在所有的人都站起來後,劉疆動了,他再次提步,帶着身後衆人浩浩蕩蕩地踩過船板,走到了碼頭上。
看到劉疆上岸,衆臣圍了上去。面對着這些朝臣,劉疆可不是在盧縈面前那面癱樣,他笑得極爲溫和,眼眸甚至是明亮的。牽着一個個老臣的手,與他們親切地寒喧時,盧縈還時不時地可以聽到他的朗笑聲傳來。
這裡來的朝臣,任哪一個都不能輕忽,因此劉疆走得極慢,他熟練地與大臣們說着話,偶爾打趣幾句。在大臣們問起寶藏之事時,便信口說上幾句早就傳揚出來的事。因說得有趣,還不時逼得衆臣哈哈大樂。
在劉疆的身後,劉陽和陰澈如一個最普通的臣子一樣跟亦步亦趨着。有沒人留意的時候,兩人無聲無息地交流了一個眼神後,陰澈目光一轉,竟是看到了站在人羣后面的盧縈!
按照道理,盧縈這次不應該有資格出現在碼頭上啊,這是怎麼回事?陰澈蹙起了眉頭。
而這個時候,劉疆與大臣們顯然寒喧得差不多了,他腳步一提,在衆人地籌擁下,轉身朝着盧縈所在的方向走去。
因身份問題,盧縈這一隊人,是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的。劉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腳步竟是直直地朝着那些紈絝子弟走去。剛與劉疆說笑了兩句的耿秉眉心跳了跳,不由自主的,他與陰澈一樣,也看向盧縈。
只是與陰澈不同的是,他記得盧縈可是他自己叫過來的。莫非,劉疆注意的人並不是她?是了,是了,怎麼可能是她?盧文再好,她也只是一個婦人,畢竟只是一個婦人而已。想到這裡,耿秉把目光從盧縈的身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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