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縈這一提步,一直隨侍她左右的護衛們,各自抱着樂器也跟上了。
自從跟在清老門下後,盧縈的馬車中,便沒有少過樂器。而清老縱橫江湖這麼多年,他身邊的好友中,也都是在各自行業內頂尖的人物。這種人,世事經多了,一個一個的,也都有點了老頑童的性情,在某種程度上,白衣盧文既是他們共同的弟子,也是他們的好友了。
西苑中,正是笑語歡聲時,衆小姑散坐在花園中,由劉緩居中,正談笑風生着。
正笑着鬧着,突然的,她們聽到一陣十分動聽的簫聲傳來。
這簫聲她們是聽慣了的,吹得再好她們也不稀罕,真正讓她們留意的,卻是那簫聲就從院門處傳來,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不一會,吹簫之人已到了大門口。就在衆小姑好奇地回過頭定神望去時,只聽得簫聲止息,一個極清冷,宛如流泉的聲音緩緩傳來,“殿下在裡面?”
不等人回答,那清冷動聽的聲音又道:“聽聞殿下喜聞盧某昨晚所奏的那支《逍遙曲》,文觀此間不錯,有酒有香有傾國,便在這裡爲殿下遙奏一曲如何?”
這一次,那聲音一落,幾個小姑同時驚喜道:“是盧文。”“居然遇到了盧文。”言下充滿了欣喜。
相比起不好女色,又不管對上什麼樣的美人,都不假辭色,冷酷無情的太子殿下,風流有趣,有着別樣風采的盧文,實是要有魅力得多。
說實在的,除了個別野心大的,像她們這種要什麼有什麼的世家嫡女,一生長大深閨,平素循規蹈矩。還真是隻有盧文這種行事獨立特行,長相俊美,爲人風流有趣的少年兒郎,值得她們追捧嚮往。
人總是容易被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所吸引。所以,雖然世間人都知道,門當戶對。生活氛圍自小一致的婚姻才能長久,可那些自由戀愛的人選擇的對象,往往是那處與他們的生活氛圍完全不同,立世處事也完全有異的異性。這事無他,不過一個新鮮而已。
而盧文。對這些小姑們來說,便是那麼一個新鮮的。
就在衆小姑明顯亢奮起來時,一襲白袍。手拿着玉笛的盧文,領着幾個各抱了樂器的大漢踏入了院落中。
陡然對上滿園的美人們,只見盧文先是一怔,轉眼他微微一笑,朝着衆女深深一禮,說道:“文還在大門處,便聽到此處笑聲動人。沒有想到是諸位小姑,失禮了。”
衆小姑連忙回他一福。還不曾開口時,盧文已露出雪白的牙齒燦然一笑,姿態閒適優雅地說道:“諸位。盧文留在此處奏上一曲,諸位不會嫌棄吧?”
彼時民風還是開放,當下幾個小姑羞喜地笑了起來。一小姑更是說道:“無妨的,盧郎請便。”
盧文還以一禮,從身後護衛的手中接過了一個枇把。
在他瀟灑地朝前走去時,忝爲主人的劉綏公主,自他進來後,便一直靜靜地看着,神態有點異樣的劉綏公主站了起來。
只見她朝着左右的小姑們笑道:“盧文風采過人,你們可要小心,別中了他的男色陷阱了。”在一句話說得衆小姑都笑了起來時,她轉向盧縈笑意晦澀地說道:“盧郎你說是不是?”
盧縈知道,她是在說鄧蘆的事。那一日她與鄧蘆來會劉疆,自己給冒出來擋在中間,在鄧蘆剛剛有點好感時,便被惱怒的劉疆給帶到長安去了,自那以後,鄧蘆也沒有出現在劉疆面前過,自己當然也沒有再招惹過那個小姑。
本來盧縈在聽到鄧蘆另行定下了婚約後,還以爲此事早就了結了,現在聽劉綏這語氣,至少劉綏還耿耿於懷?
心下暗暗嘀咕了一陣後,盧縈在一側盤膝而坐,她抱着枇把彈了兩下,笑容微斂,淡淡說道:“盧文很識相的,若是許不了鴛盟,耽擱不起他人,肯定會退避三舍,不再相見。”
一句話,說得衆小姑心中對她的綺思稍去,卻又另生出一種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惆悵的思緒後,盧縈右手一拉一拔,一陣清徹悅耳的枇把聲便飄然而出。
枇把聲中,盧縈垂着眸,那張俊美冷峭的臉上,給斂去了三分銳利二分冷寒,增上了二分憂傷後,盧縈的聲音混在清冽的枇把聲中,低柔如輕語,“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把這句話重複,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以一種似是憂傷,似帶憂思,似是多情,似是無情的語氣,這般纏綿的,低柔的,清冽地,把這句詩經上的話,反反覆覆地傾訴出來。
這麼一句普通的話,衆人聽着聽着,卻不約而同的悵然起來。
這些年少青春,對未來充滿着綺麗之思的小姑們,似是第一次這麼清醒地反省自己,似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詢問自己:自己這一二年來,參加過好幾次花宴,暗中相過不少的丈夫。可那些丈夫,真是能牽着自己的手,這般相伴走過一生的人麼?
這些小姑,也許在平素裡,是個冷靜自持的,也許她們的家族觀念已然入骨,也許她們從來就知道,她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帶着利益色彩。
可是,這麼一刻,面對着這麼一個如月如玉俊美無比的美男子,面對這一句句溫柔地低問,她們卻不是忍不住向自己詢問:自己要握住的那雙手,真能給自己帶來溫暖,真能帶給自己由衷的歡喜快樂,真能伴着自己走過一生麼?
也許,走過一生是可以的,可那溫暖呢?那死生契闊中的相楷相偎呢?這話,還真是想不得,一想,便會她們心中陡然涌出一陣悲涼,便讓她們對原本期待出現的太子殿下,頓時不再期待不再有綺思……
清冽平和的枇把聲中,她們漸漸失了神,原本熱鬧喧譁的所在,也漸漸變得安靜起來。
劉疆正在大步而來。
陡然聽到那“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清吟聲,他俊美的臉一冷,沉寒地說道:“她這次又瞧中哪個小姑了?連死生契闊,與子成悅也說出來了?
迎上來的郭允聞言,馬上笑眯眯地說道:“這下主公可誤會了,她這次可沒有勾引那些小姑,她這次只是想用這段情話一箭雙鵰罷了。”
面對劉疆盯來的目光,郭允笑嘻嘻地說道:“剛纔我瞅了下,嗬,裡面的小姑們都悵然若失的,看來她們從盧文的詢問聲中,發現主公你實非良配啊。”他繼續樂呵呵地說道:“至於另一雕,自然射的主公你。瞅,盧文這麼巴巴地跑到你府中,都給你唱起詩經,傾訴起她的深情和歡喜來了。這下,主公你總不好意思再去會別的美人吧?”
劉疆聽到這裡,脣角一抽,他淡淡說道:“這隻有她纔想得出這種招數來。”
說到這裡,他轉身就走。
看到他要離開,郭允奇道:“主公,你不進去?你不進去這怎麼可以?”
劉疆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在令得郭允一個畏縮後,他冷冷地說道:“等送走了她們,讓盧文去沐浴更衣。”
“是。”
就在劉疆大步離去時,裡面的枇把聲一轉,已變成了《逍遙曲》,聽着那飄然自在的樂音,聽着盧文唱出來的“伸手一兜清風滿袖,來雲飄然無拘無束……”郭允輕嘆着想道:這盧文確實是有才,這會跑過來趕走情敵的時候,她還沒有忘記給主公鋪路。
盧縈所奏的這《逍遙曲》,曲中有出世之思。想來再過一會,太子劉疆特意喚來盧文,讓他演奏《逍遙曲》的事,就會傳到陰氏一派人的耳中。不管他們是信還是不信,可引起一番朝野猜測,引起某些人的適當鬆懈,那是肯定的。
郭允事忙,他聽了一會便出了西苑忙了一會,當他再次回來時,裡面的樂音不見了,聽到的,是盧文與衆小姑們混在一起的打趣聲,還有小姑們明顯變得嬌嗔興奮的說話聲。
聽着聽着,他揮了招來一護衛,低聲囑咐,“快去叫主公過來。”
那護衛瞟了他一眼,搖頭道:“主公不會來。”
“爲什麼?”郭允瞪向他。
那護衛低聲道:“剛纔主公離去時說了一句,她本是主母,既然趕上了,由她招待這些婦人自是應該。”
“什麼?”郭允好不失望,他仰頭憂傷地看着天空,喃喃嘀咕道:“主公的火性,真是越來越小了,都挑拔不起火花了……這世間,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那護衛盯了他一眼,低頭說道:“下臣會把頭兒這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給主公。”
“別別別。”在郭允急急地圍着那護衛打轉時,西院中笑聲漸漸止息,劉綏帶着衆女道別而出。
與郭允他們一道送走衆女後,盧縈跟在護衛的身後,在東宮中沐浴更衣,另換了一襲劉疆早就爲他備下的白袍。
然後,她繼續抱着枇把,飄飄搖搖地朝着劉疆所在的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