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兩個金吾衛隔得遠遠的,朝着耿秉行了一禮,喚道:“將軍,可以走了。”
耿秉沒有想到時辰會過得這麼快,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呢。看了盧縈一眼,他點了點頭站起,在就要離步時,他朝着盧縈輕聲說道:“不用擔心,我們會在外面替你周旋。”說罷,他大步離去。
在走出百來步後,他突然止步,便這般回頭定定地看着盧縈,看着陽光下她因有孕而安詳美麗的臉,猛然的,耿秉心中難受起來。
他想,這次陛下真是斷了盧文的後路了!便是我們真把太子弄得倒了臺,便是她盧文成了一寡婦,也無人敢明目張膽地把她娶回家了……除非是納妾,可以盧文的驕傲,她又怎麼可能讓自己變成他人姬妾?
怔忡了一陣,他猛然抿緊脣,轉過身大步離去。
耿秉走後,莊子裡恢復了一派死寂。只有盧縈覺得自己還有很多要學習的,把時間安排得緊緊的,忙得不亦樂乎,有時累得倒榻就睡,哪有什麼時間感傷?這一派悠然自得的態度,幾無鉅細地傳到那些關注她的人的耳中,一時之間,便連最厭惡她的皇帝劉秀,也因她這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儒家風骨,而生出少少的一點好感來。
轉眼,又是兩個月過去了。
到得這時,盧縈已懷孕身懷六甲,原來平平的肚皮給高高的鼓起,人也略有發胖,走不了幾十步便累得要休息。
而這一天,一直安靜得幾乎無人說話的院落裡,突然喧譁起來。
那喧譁聲是從外面傳來的。
盧縈朝外面瞟了一眼,知道自己便是問也不會有人告訴她。便扶着腰朝裡面走去。
剛走了幾十步,這個莊子裡的管事走了過來,看到她,那管事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後,突然說道:“盧氏,太子殿下回來了。”
劉疆?
盧縈緩緩回頭。
這管事很不喜歡盧縈這派頭,怎麼說呢?她有一種天生的清冷,這種清冷配上她常年與劉疆打交道後養成的雍容,便成了居高臨下。或者說,是一種霸氣。彷彿眼前這個女子,一直堅信自己如世間最了不起的丈夫一樣,可以橫掃千軍。
這讓最是敬慕皇后娘娘那種端莊的,循規蹈矩的儒家國母風範的管事。很多看不慣。
對上她平靜的眸子,這管事咧着嘴笑道:“是這樣,太子年歲也不小了,皇后娘娘念他爲國辛勞,把婚事拖延至今,已給他定下婚約。這熱鬧,應該便是太子向未來的太子妃下聘禮所傳來的喜樂吧。”
說到這裡。這管事慢悠悠地說道:“太子大婚在既,當真是整個洛陽都爲之津津樂道的大好事啊。”說罷,他輕蔑地看了挺着大肚子的盧縈一眼,又道:“只是這樣一來。就不知盧氏你腹中的這個庶子,有沒有出生的必要了。”
盧縈聽到這裡,淡淡一曬,“原來管事如此嫌惡盧文。”她點了點頭。“還有事嗎?沒有的話,盧文要休息了。”
說罷。她轉身就走。
太子回到洛陽,和太子定下婚約的事,彷彿成了此刻的洛陽城唯一的喜事,一時之間,困在小莊子裡的盧縈,耳邊每天都有人提着這事。面對那一雙如嘲似諷的目光,聽着這些人時不時釘來的兩句難聽話,盧縈一邊撫着自己挺起的肚皮,一邊暗暗想道:這些人不遺餘力地用這種話來傷我刺激我,不會是想讓我懷不住這個孩子,最好是弄個一屍兩命吧?
可惜,她無法見到任何一個外人,所以,一切的話,也只能由着這些人說道了。
不過,讓這些人意外的是,盧縈從來不同於一般女子,她內心堅硬如城牆,別說現在劉疆娶不娶她無法肯定,便是劉疆真正大婚,她也不會絕望到讓自己徹底崩潰……世間風雨她也經得多了,內心過於清醒理智的她,一直堅信,最難過的坎,也有過去的一天。
如此,又是半個月過去了。
這一天,她挺着個大肚子在樹下納涼。
一陣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聲來到她身前不遠處便停了下來。
感覺到來人地注視,盧縈慢慢睜開眼來。
這一睜眼,盧縈瞬時呆了。
站在不遠處,正怔怔地看着她的,可不正是蕭燕?
她居然在這個時候,在洛陽這個地方,給看到蕭燕了!
四目相對,蕭燕提步向她走來。
站在她面前,蕭燕神色複雜地輕喚道:“阿縈……原來盧文真的是你。”
盧縈淺淺而笑,“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我早來了,我夫君到洛陽就職,我就來了。不過我來時,你弟弟大婚,你人在武漢。”
盧縈微笑道:“坐啊。”
蕭燕走到她對面坐下。
見她不說話,盧縈輕笑道:“我們二三年沒有見面了,好不容易見到,你怎麼不說話?”
她這話一出,蕭燕似是打破了顧慮,她輕笑一陣,忍不住說道:“上一次你從成都離開後,大夥都心裡不是滋味,我們聚在一起老說你。尚緹和王尚老是說,盧文就是阿縈,不過他們都不信。”
“你信不信?”
“我當然信。”
這麼一會,蕭燕似乎回覆到當年小姑時的模樣,嘻嘻哈哈起來。她跑到盧縈身側,牽着她的手笑道:“阿縈阿縈,你可真是厲害,現在整處洛陽的人都在說你呢。有人還說,這幾十年,只怕不會有比盧文還要出名的姑子了。”
頓了頓,她忍不住壓低聲音,小聲問道:“阿縈,你真與太子在一起?你這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
盧縈恩了一聲。
蕭燕瞪大了眼,過了一會,她失聲道:“可是,他就要大婚了啊。你腹中的孩子,太子妃容不容得下?”
她的聲音一落,盧縈刷地睜開眼來。
她定定地看着蕭燕。
一直這般瞬也不瞬地看着蕭燕,盧縈慢慢閉上雙眼。過了良久,她才低聲說道:“阿燕。”
“恩。”
“我當年跟着劉疆,從成都前往武漢時,在醉夢樓的船上,遇到了一個被妓女欺凌得走投無路的正室,她的名字叫元娘。”
聽到這裡,蕭燕一臉的迷糊,她傻傻地看着盧縈,不知道她怎麼突然跟自己說起這個了。
這時,盧縈繼續說道:“元娘父母雖是過逝了,卻給她留下了足以讓小人心動的財富。爲着這財富,她夫家欺凌她,卻又萬萬不許她和離。當時我設計讓她夫君應承和離一事後不久,我們的船抵達了武漢。”:
當下,她細細地把當時抵達武漢碼頭,元娘最好的朋友前來迎接,卻當衆以天真的口氣說出元娘早就與下人勾搭在一起,這種足以令得元娘活不下去的話……
仔細地把這事從頭到尾跟蕭燕說過之後,盧縈喘息了一會,輕輕說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蕭燕聽得一頭霧水,好一會才點頭道:“那你好好養胎。”便轉身離去了。
一直被人送回她在洛陽新置的家中,一直呆在房子裡想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時她夫婿回來了,蕭燕忍不住把今天見過盧縈一事說了說。
說完後,她蹙眉道:“阿縈怎麼特意跟我說這個故事?怪怪的。”
她夫婿看着她。
過了一會,她夫婿沉吟道:“人都說盧文聰明絕頂……夫人,她說這話,多半是看穿了你前去的目的了。”
在蕭燕臉一白,騰地擡頭看去時,她夫婿輕聲嘆道:“你剛纔說,盧文當日曾勸那元娘,讓她不要失望,際氏也是沒有辦法。際氏與她交情最好,也好不過她家族的逼迫,還有楊府給予的好處。所以,她背叛陷害,是情理當中。你能清楚記住這話,定然是盧文強調了的。阿燕,她是用這故事,用這話來告訴你,她知道你爲什麼而去見她啊!”
蕭燕怔怔地看着地面發呆時,她夫婿交待道:“既然盧文已然識穿了,你以後也就沒有再去的必要。今日之事,還是細細向陰夫人彙報吧。”
頓了頓,他忍不住嘆道:“這盧文,還真是聰明絕頂。你才說了幾句話?她就知道你是奉陰氏之命,用劉疆娶婦之事來刺激她的。哎,這陰氏絞盡腦汁想讓身懷六甲的盧文在這一二個月內流掉這孩子,還真是……”
還真是什麼,他沒有說下去。
當然,蕭燕也沒有心思聽。她只要一想到,對着她溫婉平和而笑的盧縈,其實對她的來意早就心知肚明,那心裡便鬧得慌。咬着脣,這個世家出身,從小便在陰謀中浸淫,很多時候對她來說,利益和家族的肯定,比情義要重要的女子,還是忍不住羞愧難當。失神中,她竟是想道:如果是阿緹,陰夫人便是用再多的利益引誘,她也不會心動。這一點上,我比不上阿緹。
又是二十幾天過去了。
盧縈已懷孕七月了。
到了這個時候,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產婆也開始住進了莊子。看着這二個斜眼看她的產婆,盧縈閉上了雙眼。
饒是她一向堅強,這個時候也不由苦笑着想道:從來生產都是女人的一道坎,我這個坎,只怕是度不過去了。
……便是她身體再強健,心態把持得最穩,如果有人不願意讓她平安生產,她也無力迴天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