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桓有些渾渾噩噩得騎着馬往回走,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有人攔到他前面,喘着氣說了句:“蘇爺, 您可回來了, 於大人都快等了您一天了!”
蘇桓擡起頭, 這才發現馬兒居然已經把他帶回了京城墨雪居, 他皺眉看着匾額上的“墨雪”兩字, 呆了很久,才低頭有些漠然得問了句:“顏卿來了?”
底下的人早就等不及了,點頭點得跟敲鼓似的!
要知道這於大人可是當今天子跟前最紅的人, 也是最不能得罪的人,愣沒想到自家老爺聽到於大人的名諱, 也跟丟了魂似的, 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
蘇桓依然看着高懸的匾額, 半晌都沒有所表示,身下的馬兒前後踏着小碎步, 搖頭晃腦打着響鼻,彷彿不滿意主人的踟躕……隔了一會,蘇桓突然掉轉馬頭,正想要駕馬離開,忽然聽到有人在身後不輕不重得道了句:“蘇爺, 怎麼到家了連門都不進一下, 這是趕着去哪兒呢?”
蘇桓轉過頭, 只見門口立着一人, 七分笑意, 三分閒適,眉眼間自然流露出無限風情, 一身火紅的金線錦衣,手中執着一把孔明扇,尾羽處猩猩紅紅猶如沾着血淚,身體略顯單薄,然出衆的容貌卻引得一旁的路人全停下腳步竊竊私語起來……
蘇桓楞了下,這才拽過繮繩轉身笑道:“顏卿,真是稀客,今天怎麼有空出宮?”
來人緩緩搖了幾下手中的扇子,聲色清朗道:“自然是來看看蘇爺這幾日在忙什麼,都不見你進宮面聖,聖上可甚是掛念啊。”
蘇桓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淡淡道:“看來於大人此行是受人所託了。”
“什麼都瞞不過蘇爺。”來人頷首而笑,接着往後略退了一步道,“那不知蘇爺是想就這樣站在門口與在下議事呢,還是進屋我們細談?”
蘇桓輕撫了下馬身,翻身下馬後,朝着來時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陣微風拂起他的長髮,空氣中再也沒有那個人的味道,已經,離開很遠了吧?
墨雪,你現在,會在哪裡?
輕吐了一口氣,蘇桓將繮繩交到下人手中,回頭微笑道:“不敢怠慢了於大人,請。”
來人正是當今天子的寵臣,姓於,名果,而‘顏卿’,則是他的藝名,世人皆知,這於果在成爲陛下的臣子之前,有一個讓所有人難以啓齒的身份,便是雪月樓的頭牌小倌,素有“冷月清卿靡肌顏,爲誰妍盡天下容”之稱的顏卿公子!
事實上,蘇桓能與憬國皇帝有現在的交情,也多虧了這位顏卿公子,想當年,彼此暢談豪飲,論天下,道家國,聊抱負,那是何等的酣暢淋漓,樂意快哉!可如今,彼此的身份變了,地位不同了,卻越來越生疏了,過去那樣把酒言歡,坦誠相見的感覺早已遠去……
如今,一個是世上最爲有錢的人,一個是高高在上的一品大員,可是蘇桓卻更懷念兩個人過去的那段日子,儘管那時候他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
浮華過卻,流光研碎,人啊,總是會成長,會改變呢……
進屋後,蘇桓吩咐下人沏了一壺茉莉茶,然後坐在顏卿的對面,看着他慢悠悠品茶的樣子……
顏卿很美,卻不是那種絕世芳華,攫取萬衆目光的美麗,而是一種細水長流,淡柔典雅的美……這樣的美,或許不能豔冠羣芳,但卻很耐看,而且,看得越久,越會愛上這種慧中帶柔的美麗……
氤氳的茶氣芬香中,只看見顏卿右眼眼角處的淡色淚痣,隱約若現,讓他原本就清雅脫俗的面容看上去多了幾分柔意……
蘇桓心裡很清楚,顏卿是一個聰明人,善解人意又玲瓏剔透,而且,就蘇桓認識的顏卿,一直是一個很驕傲的人,縱然有過一段不堪的過去,也從未對任何人有過卑躬屈膝的態度,即便是面對那個高高在上的王者……很多人說,陛下喜歡顏卿是因爲顏卿跟當年的祈王殿下長相相似,但蘇桓卻明白,顏卿只是顏卿,不會有別人的影子……
兩人默不作聲了很久,顏卿終於開口道:“蘇爺,你該知道我今天來的目的吧?”
蘇桓道:“陛下已經等不及了吧?否則又怎麼可能讓你親自出馬?”
顏卿抿了口茶,微笑道:“蘇爺,你知道,陛下並不是對每個人都那麼有耐心的。”
蘇桓點點頭,拿起桌上的琉璃壺幫顏卿沏滿茶後,說道:“我答應陛下的事,一定會辦到,你放心。”
顏卿勾脣一笑,開門見山道:“何時啓程?”
蘇桓皺了皺眉,面上露出一絲猶豫之色,卻不曾答話。
顏卿等了一會,忽然扯開話題道:“蘇爺,你該知道於某人一向是無酒不歡的,並且,最討厭的,便是飲茶。”話落,他用食指在琉璃盞上輕劃了一道。
蘇桓朝顏卿看去,露出不解的神色。
顏卿笑道:“可我知道,什麼場合應該喝酒,什麼場合又只能喝茶,即便,我心裡萬分不情願去喝這杯茶……”說完,顏卿優雅得舉着杯子朝蘇桓微一示意,便輕抿着杯壁將琉璃盞內的茉莉茶慢慢飲盡。
只有兩個人的屋子忽然顯得有些寂靜,陽光靜謐得散落進屋內,塵埃飄搖。
蘇桓輕敲了幾下自己手中的琉璃盞,回道:“有所不爲而後可以有所爲,顏卿,你是想告訴我這個道理麼?”
顏卿彎着眼笑,眼角畔的淚痣弗如染上了淚光,他語氣頗是緩慢得說道:“蘇爺,捨得,捨得,有舍纔會有得。”
“有舍……纔會有得?”蘇桓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顏卿,你知道麼,我見到他了……”
顏卿微微一怔,這才領悟過來道:“我只道是這段日子你迷上了一個容貌酷似葉墨的人,所以連正事都忘了,原來那人竟真是……”
“這麼說,慕影教主已經脫困?”
“不,林子淵一天不死,就一天不算脫困……”蘇桓有些悽楚得笑笑,“只是……我們,可能永遠回不去了……”
他看着落在地上斑駁的陽光,又喃喃重複了句:“回不去了呢……”
顏卿微微蹙起眉頭,清秀的眉目忽然變得有些糾結,沒過多久,顏卿便像是理清了一切,開口說道:“如此說來,江湖上盛傳的迦闌聖手北墨翎,當真就是當年的影教教主,慕影?可你既然找到了他,爲何現在又一個人回來……”
蘇桓不答話,兀自思量了一會,突然正色道:“顏卿,不用再等了,告訴陛下,即刻揮師南下,剷平邪教!”
顏卿想了想,思路清晰得問道:“你已有把握?影教自被林子淵控制後,早已雄踞一方,幾年以來,中原武林都已受制於他,我們都明白,林子淵不是一個沒有野心的人,如果再不加以約束,沒過多久他的勢力就能與整個國家分庭抗禮,陛下絕不會對這麼一個威脅社稷的人聽之任之!但想要覆滅影教也絕非易事,影教地處隱蔽,又有九龍天險護教,現在又吞併了江湖上絕大多數的門派,再加上林子淵神鬼莫辯的武功……”
蘇桓起身道:“如果我說,我有方法破解九龍穴呢?”
顏卿看了看蘇桓,眼角的淚痣閃閃耀耀。
“而且,眼下還有一件對我們很有利的事。”
“什麼?”
“林子淵已經不在教中,所以,現下正是攻破影教的大好時機。”
“你如何得知魔影不在教中?”
“按他的個性,一旦得知墨雪的下落,一定會拋下一切追出來,連你們都知道我跟北墨翎的事,他又怎可能坐視不理!”蘇桓笑笑,“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兩年前南宮無痕帶着重傷的墨雪逃出影教,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被林子淵抓住,想必一定是有什麼與世隔絕的地方能躲避林子淵的天網,所以墨雪跟着他絕對是安全的……如果不是考慮到這一點,我是怎麼都不會讓南宮再帶走墨雪的……就算……”
“就算?”
想到墨雪對自己生疏的眼神,蘇桓忽然說不下去,噎了一下,他轉移話題道:“這幾年影教雖然吞併了很多旁門別派,自以爲海納百川,殊不知這樣人雖多了,但其心不齊,過去影教雖不如現在人多,但卻是絕對的萬衆一心,固若金湯,林子淵絕不會想到,現在的影教反而會變得輕易讓人攻破,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罷了。”
“蘇爺,不愧是生意人,果然精於此道,我和陛下一直在猜測你究竟想要隱到什麼時候,原來,你早有打算!”
“顏卿,你不是問我何時可以啓程麼?”
顏卿擡起頭,明眸清澈得看着蘇桓。
“告訴陛下,明日即可!”
半月之後。
三十萬騎兵勁裝齊整得待在影教九龍穴外,鎧甲金光閃閃,蔚爲壯觀。
蘇桓駕着馬行在前面,身後是一千多的武林人士,各個都是絕頂高手,皆是這幾年來爲蘇桓所收服的高手,其毀滅力絕不容小覷!
蘇桓擡頭望着不遠處潘雲翻覆,不斷變幻着形狀的九龍氣穴,淡淡說道:“九龍穴一直都是庇廕影教的絕佳之地,我們這麼多人想要一次通過九龍穴而不傷分毫,絕不是那麼簡單。”
一旁的軒影駕馬來到蘇桓身旁,望着眼前茂密的叢林,說道:“如何,你不是說已有方法破解?”
蘇桓仰頭望了望被氣雲遮蔽的陽光,笑道:“雲從龍,風從虎,這地界的氣雲都是由這片斛葉林散發而成,要想打破這龍騰之氣,就需要先砍了這裡所有的斛葉樹!”
“蘇爺,你什麼時候連這些玄學之事都懂了?”一旁的金盤書生司徒小生一臉訝異得看着自己的東家。
“司徒,你以爲我這些年,真的只是忙着賺錢?”
“蘇蘇蘇爺……這麼大一片林,您是說,都得砍了?”一旁的金彧聞言,慌慌張張擦了把額頭上的汗,肥嘟嘟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蘇爺這是在開玩笑吧?這林子少說也有一百傾的土地啊!
蘇桓揚了揚脣,毫不在意得說道:“金胖子,這只是第一步,不然你以爲,三十萬大軍只是擺設麼?”
金彧被蘇桓的話一下哽住,心道:可我也沒想過三十萬大軍用來砍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