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小葉子,小果子出來。”聶大人放下燈籠,搖醒了靠在牆角打瞌睡的值夜婦人。
“是大人啊。”婦人揉了揉眼睛,趕緊起來,一溜煙地往屋子裡跑。
“聶小姐的婢女居然叫小葉子,小果子。”申晉驚訝地說道。
“大人。”兩個婢女揉着眼睛出來,給聶大人行禮。
“你們以前是不是陪着小姐半夜溜出去過?”聶大人盯着兩個婢女,嚴厲地問道紱。
兩個婢女打了個激靈,互相看了看,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不用說了,肯定是常溜出去逼。
“去了哪裡,見過了什麼人?爲什麼不告訴我,你們哪裡來的膽量?”聶大人老淚縱橫,悔得恨不能把這兩個丫頭掐死。他衝過去,狠狠地搖了兩個丫頭幾下,蒼老沙啞地哭道:“你們兩個蠢丫頭,若早早告訴我,凌波她怎麼會送命?”
小葉子和小果子根本不敢說話,只知道跟着哭。
婢女們都起來了,飛快地出來跪着。
“讓她們都進去。”帝炫天轉過身,沉聲說道。
“你們都去那個屋,不許出來。”申晉把婢女們趕到一個房間裡關着,帶着小果子和小葉子回屋去審。
小葉子和小果子不敢再瞞,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說出了事情始末。
“那是四年前了。小姐每天和師兄們鬥詩鬥文,漸漸沒了對手,有一天丁公子說,女子贏了又怎麼樣,反正是要嫁人生娃,女子無才纔是德,她學這麼多,最後還是要被小妾打敗的。”
“小姐聽了非常生氣,晚上睡不着,帶着我們出去散步。她以前就常在外面散步,那天晚上,我們在大梨樹那裡遇上了一位男人,他在那裡捉蟲子。小姐居然不害怕,一直在旁邊看,還問他在捉什麼。那個男人長得很醜,捉的蟲子我們見都沒有見過。他說他是胡疆人,自己養蠱玩的。”
“小姐從來沒有聽過蠱,她很好奇,問了好多東西,我們都記不住。第二天她就開始四處找有關蠱的書,書局裡找不着,她就去地|下局裡找,還扮成男人,四處托地|下書局去買。”
“後來小姐終於買到了書,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看了好多好多,所有的精神都花在上面了。後來您讓她嫁人,她一點都不喜歡帝麟。帝麟真的很壞,總是罵小姐長得醜,是無鹽女,還逼着她穿那些見不得人的衣裳,跳舞給他看。小姐不幹,他就打小姐。嫣貴妃雖然勸住他,不讓他打,但是他折|辱得就更厲害了。有一回居然用筆在她的心口上寫了個醜字。小姐哭了足足三天三夜,後來就病了一場,身上長了些疹子,帝麟由此嫌棄她,就再也不去她房裡了。”
“小姐反而活過來了,又開始半夜跑出去,去雅風社養蠱去了。就在那裡,她和九王爺遇上了。九王爺很心疼她,陪她寫詩寫書,給她做了個鞦韆。她大膽地給他看她養的蠱,九王爺一點都不嫌棄她,還和她一起玩那些。”
“小姐作夢都想和九王爺在一起……對了,嫣貴妃變成白骨,就是小姐做的。九王爺來找她,說想殺了嫣貴妃,這樣嫣貴妃出不來,帝麟就出不來,她就不必再受帝麟的侮|辱了。她就給了九王爺白骨蠱,九王爺把白骨蠱悄悄地放到了太后的身上,太后進去的時候,白骨蠱聞着嫣貴妃的氣味,就到了嫣貴妃的身上。”
兩個丫頭實在知道得很多,帝炫天看着她們兩個,忍不住回想每次見到聶凌波時的情形。她不怎麼說話,總是悶悶的,憂鬱的,一個人坐在一邊,一個人想心事。
“你們兩個,這麼大的事,你們居然幫着小姐瞞着,現在小姐沒了,你們兩個怎麼不去陪葬?”聶大人老淚縱橫,抄起桌上的茶碗砸她們。
兩個丫頭俯在地上哭,連聲求饒。
“就知道這麼多了,她和九王爺在一起之後,就常常和九王爺在一起,也沒去過地|下書局,也沒去見那個醜男人了。”
“那個醜男人住在哪裡?”帝炫天沉聲問道。
“就在西頭的桂花弄堂裡,他白天是挑着擔子四處賣胭脂水粉的,晚上才幹這些。”
“帶我們去。”帝炫天站起來,大步往外走。
他很激動,找到這個人,是不是就能找到一心蠱了?是不是就可以解了蠱,從此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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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弄很深。
半夜裡看,前面黑洞洞的,看不到底,就像巷子盡頭有個惡獸在等着他們。
“就在那裡,裡面很多蟲子的,我不敢去。”小葉子和小果子停下腳步,縮着脖子不敢再往前走。
“沒用的丫頭,有我們呢,趕緊的。”申晉推了兩個丫頭一把,催着她們快走。
兩個丫頭無奈,只能往裡面走。
兩盞燈籠搖搖晃晃地在地上投下兩團暗光,勉強照亮幾步遠的距離。
雖然叫桂花弄,但點桂花香也沒有,反而空氣裡散發着一股子腐敗的氣息,像是老鼠死透了,在腐爛。
帝炫天擰了擰眉,接過一隻燈籠,挑高了看。
兩邊的圍牆很高,上面斑斑駁駁地生着潮溼的苔蘚,土磚有些地方缺了一塊,從空缺處可以看到院子裡的情況,地上污水橫流,臭不可聞。
這邊住的都是貧民,窮到出門沒條好褲子的那種。
聶凌波那樣一個清雅的女子,居然能忍受這些,不停地造訪這種地方,足見她對蠱到底有多麼癡迷。
終於到了那個養蠱人住的地方。
小葉子指了指門,愁眉苦臉地說:“奴婢真的不敢進去,皇上您饒了奴婢吧。奴婢在這裡叫門。”
申晉向帝炫天點了點頭,扣響了門環。
像這種養蠱人住的地方,他們都不敢硬闖,蠱這種東西,真是神秘莫測,不知不覺就能跑進你的身子裡,讓你防不勝防。
“誰啊?”嘶啞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我是小葉子。”小葉子大聲說道。
裡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大門打開了,露出了一張奇醜無比的臉。皮膚坑坑窪窪不說,還有一塊大疤,明顯是臉頰被人挖去了一塊肉。兩個眼睛彷彿睜不開,眯成一條縫,警惕地打量着門口的人。
“他們都是小姐的家人。”小葉子機靈地說道。
“小姐沒了,皇后害死了她。”養蠱人轉過身,蹣跚着往裡面走。
“不是皇后害死的。”小葉子看了看帝炫天,趕緊解釋道。
“不是嗎?但你們的人已經來和我說過了。那你們來找我幹什麼?”養蠱人扭頭看了看,嘟囔道:“以前我們就說好的,養蠱只是自己玩,不可以拿去殺人。”
“有人找你要蠱?是誰?”帝炫天立刻察覺到了他話裡的意思。
“不認識,不知道,我的蠱不殺人。”養蠱人繼續往屋裡走,擺着手說:“你們走吧,不要再來了。”
“我們不找你要蠱,就是想知道,一心蠱還有救嗎?”帝炫天邁進門檻,慢步跟上他。
腳邊有沙沙的響聲。
帝炫天頭皮發麻,知道是那些蠱蟲在爬。他不朝地上看,穩步往前走。
“你膽子很大。”養蠱人轉過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中了一心蠱,雄蟲已死。”帝炫天沉着地說道。
養蠱人皺了皺眉,點着了油燈,舉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
過了好半天,他點點頭說:“果然是一心蠱,它快死了,你也是。”
“有救嗎?”帝炫天心一沉,啞聲問道。
“沒有。”養蠱人擰擰眉,小聲說:“一心蠱,是要殉情的,你希望你的愛人殉情,那就能救。不過,一心蟲既然能活到現在,估計你也是個深情的人,所以你是不會讓你的愛人去死的。”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申晉也不顧害怕,大步衝了過來,急聲問道。
“哦……”養蠱人看看他,點點頭。
“一定有辦法的,多少銀子,你開價。”申晉要急哭了,這一路急趕回來,他可不是想聽這答案的。
“哎……早知道凌波小姐拿着蠱去害人,我怎麼也不會教她呀。我們這一派,是被嚴令不得拿蠱害人的。”養蠱人連聲嘆氣,在桌子底下悉悉索索地找了一會兒,拿了只小罐子出來。
這罐子很漂亮,中間鏤空,兩頭是琉璃,華麗得不像這凡間之物。
“這就是一心蟲,三年才能出一對,而且成活率非常低,我養了一百零八對,就剩下這一對。”他把罐子捧高,輕輕地說道,連呼吸都放輕了,好像是怕驚動了罐子裡的蟲子。
一紅一藍,兩隻半個小指甲大小的蟲子,都長着絢爛的翅膀,像輕紗一樣展開。尾巴倒勾着,交纏在一起,腦袋緊靠在一起,眼睛緊合。
“它們就這樣一起睡?能不能用你的蟲子,把這裡的引出來?”申晉指着帝炫天的肚子說道。
“不能,是一對一對的,天生一對,無人可替。”養蠱人滿臉遺憾地說道。
“不可能,總有辦法,總有辦法的。”申晉急了,抱着拳,一下又一下地給養蠱人作揖,“先生您想想辦法。”
“呵呵,除了凌波小姐,還沒人叫過我先生呢。我只是從胡疆結了仇人,無奈到這裡避難的小蠱師罷了。在胡疆,蠱師有三脈,每脈下面又分九支,蠱術千變萬化,不分重複。每一個蠱師養的蠱也是獨一無二的。凌波小姐雖然向我學養蠱,但是她的蠱和我的蠱又完全不一樣,莫說這一心蠱無解,就算有解,也不是凌波小姐可以解的。”
“那怎麼辦?”申晉一個大男人,急得都要哭了。
帝炫天倒還算冷靜,一言不發地站着,好像中蠱的人是申晉,不是他。
他來時路上想了很多,只要是
希望,他就一試。若實在無法,他就用剩下的時光去陪御凰雪。
“不然,就把一心蠱引到你的愛人身上去,讓她替你死。當然,這得她自願。若非自願,那你也逃不掉。”養蠱人同情地看着他,無奈地說:“不然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那你養這些東西幹什麼?”申晉怒從心中起,一腳踢翻了桌邊的一隻罈子。
“哎,小心我的芙蓉仙。”養蠱人撲過去,扶住了倒在地上的罈子,扭頭看向他,不滿地說:“好蠱是救人的,我也不害人,你踢我的罈子幹什麼……”
“你要是不教聶凌波,皇……主子怎麼會中蠱?”申晉火冒三丈地說道。
“這些事都是你們做的,因果循環,怪我幹什麼,快出去。”養蠱人生氣地揮手,趕幾人離開、
“謝了。”帝炫天抱抱拳,轉身往外走。
“還謝他……憑什麼謝他……謝他養這些害人的東西嗎?”申晉紅着眼睛,失望地嚷嚷。
“喂。”養蠱人叫他。
“嗯?”帝炫天扭頭看向他。
“你可以把你的愛人帶來,我幫你把蠱引到她身上去。”養蠱人大聲說道,眼裡精光一閃而過。
“呵……”帝炫天笑了笑,邁門了門檻。
“怎麼樣,怎麼樣?”御凰雪迎面撲來了,她先去了聶家,知道他們來了城西,於是一路找了過來,正巧看到他們的馬拴在巷子口上,所以找了過來。
“有解藥是不是,是不是有?”御凰雪期待地看着他。
“對,有。”帝炫天點頭,拉住了她的小手。
“有吧有吧,我說了有。”御凰雪雙手合十,向着月亮連連拜,“太好了,把我的皇叔還給我,我謝謝你,我給你釀酒喝。”
申晉扭開頭,哼了一聲,大步往前走。
御凰雪伸長脖子往小院子裡看,小聲說:“他有問題嗎?他是什麼人?”
“我是養蠱的。”養蠱人走出來,看着御凰雪說。
“哇,你的臉……這樣,你幫我解了一心蠱,我帶你去找人,把你的臉修成美男,絕世大美男,如何?”御凰雪興奮地和他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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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蠱人看了看帝炫天,笑而不語,小眼睛眨了眨,盯住了御凰雪手腕上的小藍蛇。
“他已給我吃了解藥了,我們走吧。”帝炫天看了一眼養蠱人,微笑着說道。
“太好了,那我也不食言,我會請人來給你治臉。”御凰雪向養蠱人深深福了一下身,興奮地抱住了帝炫天。
養蠱人的眼神跟着她的手腕走,小藍蛇也立起了腦袋,防備地看向他。
狹窄的小巷子裡,只有養蠱人一臉高興,御凰雪一臉驚喜,其餘人都垂頭喪氣。衆人看着不明真情的御凰雪,都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御凰雪是聰明的,見這氣氛壓抑,她很快就明白了,雙手慢慢地滑下去,呆呆地看着帝炫天,眼淚慢慢地往眼眶外涌。
“怎麼了?說了給瞭解藥了。”帝炫天掏出錦帕,給她擦眼淚。
“騙子,從小到大就騙我一個人。”御凰雪吸了吸鼻子,小聲說道。
“我哪有騙你,,真的告訴我解藥了。”帝炫天指着申晉說道:“你問他。”
確實告訴他了呀!
申晉囁嚅着說不出口。
“那個……”養蠱人終於忍不住了,垂涎欲滴地看着她手腕上的小藍蛇說:“我能不能看看這個?”
“不能。”御凰雪立刻拉下袖子,掩住小藍蛇,惱怒地說:“解藥呢?”
“你給我這個,我給你解藥。”養蠱人急切地伸手,想奪小藍蛇。
“想得美,想給我解藥。”御凰雪連退幾步,呵斥道:“你是教聶凌波的人,你會解。”
“那你把這個給我?”他羨慕地看着小藍蛇,期待地問道。
“一言爲定。”御凰雪撫了幾下小藍的腦袋,用力點頭。小王后對不起,我要我的皇叔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