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少年如畫
一夜沒睡,加上十幾小時路途顛跛,紀寧夜的臉色非常糟糕,可心事太重,她怎麼也睡不着。
趙秦的安排很細心,還特意安排了一個司機和他一起輪換開車,既避免了疲勞駕駛,又可以不間斷地直駛目的。
市醫院的大門保安正在維持進出的車輛,紀寧夜看到,市醫院的幾個領導及內科主任醫生全在醫院門口站着,象有市裡領導就要來視察工作。
連進進出出的病人家屬以及醫院的醫生和護士也感受到不尋常,紛紛留步想看熱鬧。
奧迪A6緩緩在醫院門口停了下來,趙秦剛下車,以院長爲首的一羣院領導就衝了過來,團團圍住趙秦,“趙先生,您一路辛苦。”
“趙先生,能爲您服務,真是太榮幸了。”
“您放心,你交待下的病人紀意文,我們醫院一定盡最大的努力,現在病人體溫已經退了,各項體徵都很正常。”
紀寧夜怔住,這是什麼情況?
醫院是接到了省衛生廳廳長親下的指令,說來的人姓趙,身份非同尋常,讓他們盡全力安排得好。他想問具體的,對方意味深長地說,“老佟,你只要把人照顧好,讓這一家子滿意地離開,這就功德圓滿了,其它的,不說了。”
能做到市醫院院長一職,佟院長這點政治領悟是有的。
來人,必非富即貴!
倒是司機,早已見慣這架式,很淡定地抽出一根菸,還沒點上,這邊一個醫院的領導就湊過來幫着點菸,“司機同志,一路辛苦了。”他看了一眼紀寧夜,心裡猜大抵是女秘書之類,所以,禮貌地點了一下頭問,“女同志,抽菸不?”
紀寧夜搖了一下頭,滿臉疑惑看向趙秦,趙秦並不多解釋,只是笑着說,“佟院長,帶我們去看看病人。”
佟院長做了個請的動作,邊走邊介紹,“趙先生,這是本院的泌尿外科的主任王醫生,早上王醫生爲病人做了詳細的檢查,目前病人的身體恢復狀況很好。”
王主任附合,“爲了慎重,除了院方召集了各科主任進行會診外,早上我們還把紀意文的體檢報告發到上海專家會診了一下,基本上無礙,紀意文還年輕,以後幾年,只要在飲食上稍注意,就跟正常人無異。”
紀寧夜心一慟,突然問,“王醫生,季醫生呢,他還在醫院麼?”當年紀意文住院,季醫生前前後後幫了她不少忙,後來雖然受地黑市販賣人體器官影響,被醫院辭退,但他不是幕後主使,法院判了個緩刑。
醫院院長臉上略顯尷尬,似乎有些摸不清紀寧夜想了解什麼,紀寧夜見狀,便笑着說,“我是紀意文的姐姐,當年季醫生是我弟弟的主治醫生,我後來知道他出了一些事情,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對他說聲謝謝,當年若不是他,我弟弟可能撐不到現在。”
紀寧夜剛說完,佟院長已自行腦補,把紀寧夜定位成趙秦帶來的。
至於什麼女人,身份當然廣泛多了,有可能是親戚小輩,有可能情人,也有可能是貼心小秘書,但正常情況下,不會是女朋友或老婆,因爲趙秦並沒有把她介紹給大家。
總而言之,趙秦既然爲了她的弟弟驚動了省衛生廳的廳長,說明兩人的關係絕非一般。
所以,他當即發話,“王醫生,你比較瞭解情況,你跟紀小姐說說。”
王醫生當時雖然不是主刀的醫生,但對紀意文的情況也很瞭解,若非是季醫生走了偏門,爲紀寧夜聯繫到黑市的腎臟,按排隊,怎麼也輪不到紀意文手術。
他點點頭,掏出手機,翻出號碼,報給了她。
院長領着她到家庭病房區,紀寧夜都有些意外,原來這社會真有所謂的特權,在樓下,連過道都住滿的病患,而這裡,除了獨立病房外,有兩張的陪護牀並配備小型廚房。
紀母從廚房裡走出來,雙手溼漉漉,右手還拿着一根蔥,看到女兒,愣了一下,剛想上前招呼,可看到她身後的陣仗,臉上就有些僵了。
“媽……”紀寧夜喚了一聲,看到蒼老、半白了發的紀母,鼻尖酸楚,餘下的話梗在喉中道不出,她上前抱住紀母,臉埋在紀母的頸間,不吱聲。
“胖了些,氣色也好,媽真高興!”紀母咧着嘴角,有些不習慣地推開她,眼角也有些溼潤,“好了好了,都讓客人笑話,來,都坐,坐下。”
院長和主任來這裡探訪幾次,也摸熟了,寒喧幾句後,就開始問護士,病人今日的體溫和各項體徵。
紀母趁着醫生問護士病人的情況時,拉了女兒到小竈邊,說了早上的情況。
紀母聽了紀寧夜的意見,準備給兒子辦轉院時,衛生院的人好心提醒,讓她最好到市醫院看看有沒位,因爲每逢天氣冷,住院的老人和孩子多了,醫院的住院部早已人滿爲患。
果然,紀父搭了一個多小時中巴車到市醫院,一問,得到消息,說是醫院連通道上的加急病牀也滿員,除非是重症患者,否則,只能白天安排在急診室裡掛瓶,晚上回家安置。
誰知道,昨天下午,市醫院突然派了救護車,也沒多少解釋,就把兒子轉到市醫院。
看到如此高級的病房,急得夫妻兩眼圈都紅了,表示他們無力付費,醫院卻再三表示不需要他們掏錢,自有人安排好。
紀母和紀父也只能猜是傅偉平的幫忙,畢竟傅家的生意跟醫院多多少少有打交道。
不過,醫院對他們也太熱情了,不僅主任醫生頻頻往病房裡路,一會測體溫,一會測血壓,連院長也親自帶着水果籃來慰問,問他們對醫院有什麼建議。
夫妻倆尷尬得不知所措,至始自終摸不着頭腦。
夫妻倆悄悄地琢磨,身邊的親戚朋友,現在也就傅偉平的交際好些,但再有面子,也不過是個司機。
不過,不愧是大醫院,醫術精湛,紀意文到這裡後,燒很快就退了下來。
兒子醒了,紀母忙着照顧,也沒時間去猜測什麼的。紀父想着超市裡走不開,又怕請假拿不到全勤,便早早地搭車回牛尾鎮。
紀母說完,掃了一眼被醫院領導圍在中央的趙秦,人長得還算體面,就是看上去年紀大了些,想到現在社會上的風氣,語氣越發惴惴不安起來,“寧夜,這人是偉平的朋友吧,他這麼幫咱的忙,你要替爸媽好好謝謝人家。”
紀寧夜微微一笑,也不知道從何解釋,只能含糊一句,“媽,您別想太多!”又問,“爸呢?”
“你爸去超市上班了!”
“媽,不是說了,不要讓爸去超市麼,那活多累,爸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好,以前是沒辦法,現在我寄的錢夠小文藥費了。”
紀母憨憨一笑,“你爸不是想着早點把欠的錢還上麼,沒事,你爸好着呢,他也閒不住。”
“欠的錢我會還上的,媽,你不懂,超市搬動的活連年青人都吃不消。”紀寧夜在超市做過收銀員,自然懂得。
紀父年紀雖五十多,但農村教書比不得城裡的教師,除了授課外,一堆的雜活都要幫着做,比不得城裡的知識份子,他們早早就一身病痛,人也蒼老,看上去跟城裡七十多歲的老人一樣。
病人需要休息,院長和主任慰問了幾句後走了。
紀母微微安下心,拍拍被窩裡的兒子,“意文,你姐姐來看你了!”
紀意文已經醒過來,可整個人都蔫了,整個人悶在病牀的被窩裡,憑誰跟他說話也不露面,更不開口。
好在他懂得家裡送他來趟醫院不容易,所以,吃藥打針極爲配合,甚至,紀媽媽給他端的粥,他再沒胃口,也會強迫自已吃掉。
聽到周圍安靜下來,才露出來腦袋,睜着溼漉漉的雙眼看着姐姐。
紀寧夜和紀意文雖然是姐弟,但容貌各異,找不出一絲的相像。
如果說紀寧夜是一幅美豔的西洋畫,那紀意文就是一幅無可挑剔的山水畫,清秀、靈氣逼人。
意文生病前才十六歲,那時還沒長開,一年多時間,又被病痛所折磨,化療讓他瘦如骸骨,如今不同了,病癒後的少年風骨初現,就算是躺在病牀上,依舊讓人感到驚豔。
紀寧夜把東西放一邊,走到牀邊,撫了一下弟弟的額頭,見燒已經退了,便說,“媽,您累了一晚,去睡一會,我陪意文。”
“媽不累,媽出去給你爸打個電話說你到醫院了,讓他別擔心。”紀媽媽知道姐弟倆感情好,便掩了門出去。
“意文,我給你帶來你最喜歡的巧克力。”
“我不大想吃!”紀意文悶聲回了一句,臉色蒼白,襯得一雙琉璃般的眼睛更加璀燦,可眼底卻是抹不開的陰霾。
紀寧夜心疼地握住弟弟的手,帶着安撫,“姐姐在,會一直陪你。”
紀意文似乎不願多想,痛苦地皺起眉頭,臉上有一種讓她心痛的東西,彷彿靈魂被抽乾了,是她從不曾見過的,就算是當初紀意文病得最嚴重時,也不曾見他如此絕望過。
在此之前,紀意文從來不知道,原來男孩子也會遭遇這樣的事情。
那天晚上,因爲回家的路燈不知道被誰砸了,而路上有很多的積水,他想繞到後門回家,誰知道就被人一棍打昏。
後來是被冷醒的,睜開眼,就看到一個噁心得令人作嘔的中年男人在脫自已的秋褲,他反抗得厲害,可手腳全被綁了,嘴巴里又被塞了一副手套。
若不是那個醉鬼發現,他都不敢想象後果是什麼。
紀意文咬着食指,紀寧夜這才發現到,他的左手,五個手指全被咬爛了,她一把捉住他的手,看到一根根血淋淋指尖,心都抖了,“小文,你幹嘛要傷害自已,又不是你的錯。”
紀意文沉默良久,在被窩裡發出沉悶的迴應,“姐姐,我沒事。”
“姐姐找到適合你的學校,這回養好了就跟姐姐去A市。”
“爸媽他們不願離開,我如果再走,他們會寂寞。”
“可你去更好的學校唸書,爸媽更高興,將來你長大了,成家了,再把爸媽接到身邊。在牛尾鎮,你學不到你需要的東西。”
“來,開心些,別胡思亂想!”紀寧夜伸手去戳弟弟的腋窩。
紀意文依舊無法開心起來,污穢的記憶是那麼鮮明,帶着撕裂的痛感,牽扯着心臟都收縮着疼,只是他不想讓姐姐更加操心,便裝着心情就漸漸恢復的樣子。
“來,讓姐抱抱。”紀寧夜習慣地想從病牀上抱起弟弟,可很快就得不對,因爲經過這個夏天,紀意文的身高一下子抽高了二十幾公分。
藍白橫條的被子被掀到一旁,紀意文身上穿着紀父給的退下來的秋衣秋褲,膝蓋處有明顯的補丁,他臉紅耳赤,害羞起來,“我長大了,上星期爸爸給我量身高,有一米六八了,我去年的冬衣都不能穿了。”
“是呀,怎麼一下高這麼多。”紀寧夜愣了一下,但很快莞爾,十六歲時意文才一米四,雖說比普通孩子矮,但也算正常,只能說發育相對遲。
生病後,更未見他明顯發育,年初時動手術,體檢時,身高才一米四五,那時候,還是她抱着弟弟上病牀。
可這半年,竟一下抽高了,難怪瘦成這樣。
紀寧夜眼睛有些溼意,“小文,病好了,姐姐帶你去買衣服。”
紀意文心裡劃過暖流,“還是省點好,爸爸給的衣服我能穿,再說穿裡面沒人看得到,外套意清哥給了我幾件,都挺新的。”
紀意清是三嬸的兒子,現在在F市讀高中。
紀意文聊了大半小時,睡意襲來,便蜷着被子睡着。
紀寧夜看着弟弟單薄瘦弱的身子,心澀難當,走到陽臺上,陽光照過來時,她伸手擋了擋眼睛,刺的眼睛睜不開,眼淚不期然就落了下來。
她的父母活到了五十多歲,依舊每日起早貪黑,勞累、貧窮、潦倒、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的弟弟穿着別人施捨的衣服,連三十塊錢一套的秋衣秋褲也穿不起……
而孔劭寰給她的,僅一件晚裝所花廢的錢,足夠改變家人的命運。
她知道他一直想幫她改變什麼,可她因爲自尊作祟,每次他說什麼,她皆以沉默迴應,倒讓他產生規避心理。
其實,連她自已也不知道在較什麼勁。
她甚至不清楚她是什麼時候掏出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直到手機裡清晰地傳來孔劭寰帶着淡淡笑意的聲音,“寶貝。”
“噯,是我!”紀寧夜被自已的衝動嚇了一跳。
“你在哭?”
“沒呀!”她吃驚於他的敏銳,本能地站起身撫了一下臉,一手的淚,她笑了一下,“下雨了吧。”
“寶貝?出了什麼事?”孔劭寰又喚了聲,眯起了眼睛,腦子裡不由然想起彼時在公司天臺上,捧着一個飯盒,狠狠地剮着的紀寧夜。
紀寧夜漸漸地蹲了下來,心中情緒太多,語氣反而更平靜,“我一時忘了時間,劭寰,我打擾到你了,我不應該這時間給你打電話,我先掛了,你安心工作吧。”
孔劭寰向對方談判人員做了一個“sorry”的手式,示意沈時捷繼續,就大步流星的步出會議室。
沈時捷心裡早被孔劭寰一聲聲“寶貝”給惡寒到,但神情鎮定,還幽默地加了一句:“是BOSS夫人的電話,巴多酚將改變我們BOSS的心情,接下來的氣氛會有所改善。”
會議室裡笑聲頓起。
紀母去醫院大門口找到公用電話,給紀父上班的超市打了個電話,就回住院院部。
經過護士站時,本想去問問,紀意文什麼時候能出院。
“說這家人看起來穿得很寒酸,估摸是女兒傍上了大款,而且看院長的態度,還不是普通的有錢人,看那男的年紀肯定是結婚,估計小孩都不比十四牀的男孩小。”
十四牀的,不是說自已的兒子麼?
紀母心頭“咯噔”,便豎着耳聽,也不怪她好奇,實在是,從昨晚開始,她便覺得一切很不可思議。
“上回院長大人的丈母孃住院,也沒見院長這股邪勁,你們說,這家子究竟攀上什麼背景的男人。”幾年護士一邊熟練地在操作檯上忙着,一邊笑着八卦。
她們穿梭各個病房,不時地可以看到院長圍着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寒喧着,那架式,簡直可以用卑躬屈膝來形容了。
現在院長一離開,幾個人就迫不及待地議論開了。
“這男人模樣還算周正,不象那些大腹便便的暴發富。你們也不用見怪了,現在這年頭,有錢纔是真。”
“我還是覺得可惜了,我剛纔給十四牀量體溫時,還特意瞄了幾眼那女孩,長得還真是漂亮,還不如去當明星,照樣賺個鉢滿盆滿。”
“明星光被潛還沒用,還得有實力,象有些花瓶,怎麼捧還是個打醬油的,還不如不混呢。”
紀母氣得牙都疼了,差點衝進去論理,她不相信自家的女兒會做這種丟人的事,給有錢人包養,可一想到,裡面議論的也不無道理,憑着傅偉平的能耐,哪能得以醫院院長的關照。
何況,牛尾鎮的人早就議論開了,傅老太太相中了一個女教師給她做四兒媳。
她之所以沒找傅家的人問清楚,是因爲上回傅偉平回牛尾村還給意文買了補品,又對他們兩老噓寒問暖,怎麼看都不象是和紀寧夜分了的樣子。
------題外話------
六月病發時,是幾歲?是在十六歲,是吧,這個年紀,正文裡提示了什麼?在六月生病前,紀寧夜車禍,親們,又想到了什麼?邏輯很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