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七年,正值暮春。
孝靜帝和高澄端坐席間,高歡雖然死了,其子高澄依然接替權臣之爵位,孝靜帝在椅子上如坐鍼氈,不止一次想站起來離席。
“高卿,”孝靜帝忍無可忍,面如土色,“朕,身體不適,不想喝了。”
高澄瞪着雙目,趁着酒勁起身,搖搖晃晃走到孝靜帝身邊,打了他兩個耳光,怒道:“你想造反嗎?”
“朕是天子,”孝靜帝忍者疼痛,喝道,“朕造誰的反?”
高澄猛然清醒,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忙跪下請罪,求孝靜帝原諒,孝靜帝見他有悔改之意,想高家專權在手,只能赦免他無罪,二人再次冰釋前嫌,繼續飲酒到天亮——
可誰知,高澄覬覦皇位已久,經歷了此次風波後,高澄對於帝位的垂涎更甚。幾年間東征西討,戰功赫赫,各地文臣武將紛紛向高澄靠攏,東魏政權欲見搖搖欲墜,權臣專政,孝靜帝屢受欺凌和逼迫,甚至還被權臣毆打,天子威儀無存 。
便在此時,京城洛陽發生了一件大事,權臣高澄在東柏堂遇刺身亡,主犯蘭京逃走無蹤,高氏家族內部,乃至於整個東魏都慌不擇路,高澄之弟高洋聞訊趕來主持大局,隨即抓獲蘭京同黨,順勢接替了高澄位爵。
孝靜帝聽聞此事,覺得這是個機會,便趁高洋根基未穩之時,欲召宇文泰進京平叛討伐亂賊,即刻命元雍深夜攜詔書越強出城。
這時的元雍已是高洋身邊的一條狗,那封帶着孝靜帝滿滿期望的詔書,始終還是被元雍交給了高洋。
可嘆孝靜帝此事還被矇在鼓裡,日夜等着元雍回來覆命。
高洋在孝靜帝不知不覺間,斷絕了他的一切後路。
高澄遇刺,高洋迅速審訊蘭京同黨,牽扯出皇室重要成員元懷,元懷是孝靜帝元善見胞弟,平日裡不問世事,只喜歡舞文弄墨,奇門遁甲之術,對於皇權政治絲毫沒有興趣,實難跟刺殺高澄有任何牽連,而高洋卻把元懷屈打成招,把刺殺高澄這件事嫁禍給元懷,並株連了整個皇室,用盡古今刑法殘忍誅滅其諸元,更是發明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令人駭人聽聞的風箏殺人法,整個北魏皇室慘遭滅門,全部被誅殺,僅剩下孝靜帝和元懷一家。
一時之間皇宮內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陛下,只要你交出玲瓏魄,我就放了你兒子!”
孝靜帝抽搐的臉上,眼神渙散,他顫抖着,道:“我若有此寶物,還會淪落至此?” 面對殘暴的高洋,孝靜帝心如死灰,一心求死,“你殺了我吧?放了我兄弟一家。”
“那個東西在哪?”高洋轉向元懷,俯身過來用力拍了拍桌子,眼神兇恨,“你皇兄想死,若是不說,你的命怕是也難保,不過你可別忘了,你還有個兒子!”
元懷目光在淚水裡晃動,他動了動嘶啞的喉嚨,乾澀地說:“不要······不要傷害他······不要傷害我兒子,他才八歲,他什麼都不知道······”說着他哽咽起來。
“你們整個北魏皇室都死了,就剩下你們幾個,”高洋哈哈大笑起來,“一會帶你們去做件好玩的事,很好玩,坐在風箏上,從山頂一直飛下去,飛啊飛,眨眼間就不知飛到哪裡去,那根線會攥在我手裡呢,我只要一放手,你們就和風箏一起摔下萬丈懸崖,摔得粉身碎骨,和令郎一起······”
元懷猛地掙扎,腳上和手裡的鐵鏈晃得叮鈴咣啷響,他停下哽咽,含淚瞪着高洋,嘴裡無聲的喊着:“······策兒······策兒。”
高洋突然厲聲喝道:“你若是再不說,我就殺了元天策,別以爲我會因爲他年紀小就會放過他,再問你一遍,玲瓏魄在哪?”
元懷眼前彷彿浮現出那日的場景,高洋已刺殺當朝權臣的罪名意欲將自己帶走,妻子上前阻攔,高洋當場下令殺死妻子,鮮血頓時噴涌而出,妻子倒了下去,她嘴角咀着血,卻始終不願鬆開護着元澤安的手。高洋爆怒之下揮刀砍下妻子的手,他眼睜睜的看着妻子的手臂在半空中被高洋瘋狂肆虐的砍成碎片,血從妻子身體裡飆射出來,痛苦的哀嚎殘喘緊貼着他,妻子忍者劇痛還是用身體護着元澤安,無數把刀尖刺進妻子的身體,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靠近元澤安,恍惚在懇求高洋放過自己的兒子,最令人痛心的是年僅八歲的元澤安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母親慘遭殺戮後父親被高洋惡狠狠給給帶走。
元懷顫抖着喉嚨裡發出低緩的哭聲,他開始難以揭止地傷心嘶吼道:“你們污衊我皇兄!謀朝篡位!害死了我妻子!抓走犬子來威脅我·····你們死了這條心,我不知道什麼玲瓏魄,要殺便殺,不要傷害我兒子,他只有八歲,只是個孩子······”
高洋舉起一張供詞,抓起元懷的手用力按了下去,哈哈笑着,旋即倏地瞪着元懷:“我不會殺你,那就和你兒子一起去坐風箏,”說着,他拿起桌上的長線在元懷的眼前晃了晃,滿眼陰鷙的笑着撇了他一眼,把尖刀扔給身後的隨從,“知道怎麼做吧?”
淒厲的哭喊聲震顫着地牢的屋頂,高洋命人挑斷了元澤安的腳筋和手筋,幼小的元澤安被慘絕人寰的劇痛疼的暈了過去,頓時鮮血流了一地,在場衆人掩面,甚至連高洋和出餿主意的楊愔自己都不敢看,不知是心疼還是痛恨,元懷眼睜睜的看着幼子被高洋折磨,目呲盡裂,肝腸俱斷。高洋見實在問不出什麼,就毒死了孝靜帝,把元懷押上金鳳台,綁在紙鳶上,從萬丈高的金鳳台把元懷推了下去,讓他生死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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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裡燈火昏暗,元軒已手腳發涼,渾身無力愈漸呼吸急促,他的手腳被捆上了繩子,開始顫抖底泣的掙扎,卻無力抵抗將要面對的難以預測的恐懼,手腳被桎梏住綁在木板上,他彷彿神志已經開始陷入了混亂,身體像是被投進了深淵,鼻息錯亂,害怕到了極點,耳邊轟鳴,像是落入毒蛇窟般慌亂到無法呼吸,火光急促晃動間雙手雙腳一陣強烈鑽心的劇痛,他失去了知覺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元軒顫抖着被手腳的劇痛刺疼醒來,他不住的哆嗦,嗓子已經哭喊不出來聲了,他的手腳趟着血,一陣陣浸入骨髓的皮肉苦痛像火一般燎燒着幼小的身體,他動不得,咬緊牙齒吞嚥着腥鹹的血,他殘喘幽若般睜開稚嫩的眼睛,刺疼席捲着他。
幾個看守他的獄卒正在吃酒,划着拳吆喝,不時往嘴裡丟着花生米,再抓起碗喝着酒,根本沒在乎地上還躺着人。元軒窒息的呼吸急促猶如洪水猛獸在淹沒他,眼睛有些發昏,他擡起頭咬牙動了動身體,艱難的想站起來,可是他感到無濟於事,雙手雙腳不斷劇痛難忍根本已經失去了知覺。
他已經殘廢了,可他想活,他望着漆黑的窗外,眼裡全是絕望,唯有身體裡流淌着燃燒着把他五臟六腑都震翻了的那個意念還一息尚存。
他自幼長在皇宮,皇伯伯寵愛他,宮裡有數不盡的文房四寶、有學不盡的藏書閣,還有精通樂理的州鳩樂師,聽父親說那是北魏拓跋家的樂師,琴技極高,能彈奏天下萬物所有的聲音,州鳩樂師教他樂理,誇他聰慧,父親帶他去藏書閣閱覽古籍,他自幼就研習,還因此被皇伯伯誇讚,說他最像皇爺爺當年,他還跟着武師騎馬、射箭、下水,整個皇宮他是最小的皇室宗親,也是水性最好的小殿下。
這八年間他養尊處優,精通水性、樂理、古籍、騎射,過着最開心快樂的日子,母親會給他做很多美食,他是個怎麼吃也不會胖的小皇子,食量比皇伯伯的皇長子還大,不到九歲個子就長到十幾歲孩子的身量。還記得父親說我許你表字天策,是希望你廣闊如天地,策馬揚鞭在人間,此生不被凡事所束縛,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過逍遙的人生。”
元軒的脖頸間突然一陣微涼,他想擡手去摸,那是皇伯伯送給他的玉玦,可是手腳已沒了知覺——他的手筋腳筋被高洋給廢了!
父親喜歡詩詞歌賦,奇門遁甲,母親會給他做各種美味佳餚,在皇宮裡過着自在逍遙的幼年,如果高澄不被刺死,父親不會被俘,母親不會被殺,皇伯伯不會死,整個北魏皇室也不會被屠。
可是高洋把父親屈打成招,給皇伯伯扣上這個罪名,他屠盡了整個北魏,他要篡位。
元軒要活着出去。
寒風在漆黑的窗口咆哮,他似乎長大了許多,他忍耐着疼痛盯着灰暗的窗口,望着那深不見底的黑夜不敢閉上眼睛。
翌日,恍惚間他被兩個人拖入門外,風雨大盛,高洋吩咐人帶着他上了馬車,他不知高洋要將他帶去哪裡,馬車搖搖晃晃了許久,風繼續夾着細雨,馬車停了下來,他被拉出來,眼前一凜,腳下是一片荒山,而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懸谷。
“知道這是哪嗎?”高洋看都不看他,“這是邙山,下面是個死譚,聽說裡面有很多惡鬼和兇靈,是個很好玩的地方,我送你下去。”
不等元軒回過神,他的身體就被懸空拋向了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