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辰時,不過今個兒下起了如絲如絮的細雨。
因沒有風,天氣顯得有些溼悶。
然而並沒影響齊青玉的心情,她睡得香香的,吃得飽飽的,穿得美美的站在花圃前。
素淨的陳芝爲她打傘。
齊青玉折了一枝粉白的月季,反插入髻。一朵清新的粉白、恰好與傘上三朵火似的紅月季相映成輝。
緩緩流動,如畫。
齊青玉與曾氏上了馬車後,交待陳芝好生呆在華園等她們回來。
李子接過油紙傘,與黎嬤嬤一起上了後面那輛從清蓮酒家顧來的馬車。
“六丫頭,不怕你笑話,我還是有些緊張。”曾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聲音雖輕卻顯得很壓抑。雖然她極力做出輕鬆的樣子,但黑眼圈明顯的浮腫着,將沉重的心事外泄。
齊青玉心裡計較了一下,斟酌道:“母親,咱們齊家前程似錦,你是大婦。”曾氏專心聽着,齊青玉的話卻到此處嘎然而止。
什麼叫大婦?宗族長子之妻是大婦,掌一家之中饋,延一脈之香火。
你是大婦,要擔當。
好一會兒後,曾氏大概琢磨透了齊青玉的言外之意,眼神十分複雜地看着她,一連打了幾個冷顫。猶豫片刻,曾氏才終於鼓足勇氣啞聲開了口:“六丫頭,我曾經做了一個夢。”
齊青玉覺得曾氏的眼神突然變得遙遠而詭異,還透着迷茫與恐懼,不由得握緊了她的手。手很涼,還一直在抖,感覺都冒雞皮疙瘩了吧。
少頃。曾氏吸了口氣,聲音有些發顫:“夢裡,是灰色的,一切都是慘淡的。璋兒給水鬼拉走了,你恨上了良玉。良玉沒有才華,很普通一個孩子,你……他們都欺負我們……夢裡沒有你父親。他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後來我生病了。臨死前你三嬸告訴我……總之我很早死了,我死的時候良玉還沒出閣,躲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面。哭喊着孃親……”
“什麼時候做的夢?”齊青玉冷靜地問。
“在何嬤嬤誣陷我下毒害你的前一晚開始了,斷斷續續的。”而夢裡根本沒這一出,她給齊昌業做的衣裳一直塵封着。
又是鄒氏!齊青玉的語調不禁有了一絲起伏:“三嬸說什麼?”
曾氏一直在打寒顫,臉色沉鬱。纖細的眉深深蹙起,目光透着濃濃的駭然之色。
好半天。曾氏才又低聲道:“那只是個夢,我不敢確定。可是你又中毒了,連續兩次中毒,那個清水又扮酒家女想害你……但是夢裡有很多事情都與現在不一樣。夢裡。我從來沒到過南浦與江夫人會面,更別說來建鄴城了。最重要的是,自從你父親去九江後。我到死那天都沒再見過他。”
齊青玉的手霎時間變得比曾氏的手還冰涼,心跳慢得幾乎靜止了。
夢裡所有是曾氏與她共同活過的那一世的點滴。難道曾氏也是……偏偏曾氏並沒有向齊家的人報復的跡象。這其中詭異複雜,齊青玉一時之間沒法參透因果,只好緊緊地合上雙眼,極力將思緒聚攏到曾氏欲言又止的三嬸鄒氏身上。
齊青玉勉強擠出笑容安撫曾氏:“母親,只是做夢,別往心裡去。”
再者上一世自己的父親到底出了何事,大概已經無從考究了,但現在他活得好好的,這成了。
“嚇着你了吧。”曾氏察覺齊青玉的小手也在發顫,連忙反握在手裡。“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她雙眼噙滿了淚,神色惶然,只覺一切一言難盡。
“是孃親做的嗎?”不可迴避地想起了烏頭劇毒,齊青玉心裡止不住有些恐懼,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傻丫頭,你別瞎猜。”曾氏笑嗔了句,原來也有猜度,可是昨晚又做那個夢,夢中她即將油盡燈枯時,眼前再次亮起了鄒氏的臉。
齊青玉暫時鬆了口氣,乖巧地偎在曾氏懷裡,“母親,那只是個夢。”她強調,並不探究。她也曾經在這個清心寡慾的女人心頭灑鹽,今生不要再痛了。
而齊家內院諸禍事矛頭直指向鄒氏,但有了小菊的教訓後,齊青玉也不敢隨便給人下定論扣帽子,等回去豫章必須再好好查一查,若是真是鄒氏作怪,絕不姑息。
“嗯。”曾氏摟着齊青玉,說壓在心底許久的秘密說了出來後,整個人如釋重負。“馬上到了,算我們身份卑下,也不能失禮於人。”
總算是想明白了這一點。
須臾後,馬車來到左府石階前約三尺之地,停下了。
齊青玉微吸了口氣,將紛繁的心事藏妥後,微微挑起小花窗簾往左府莊重寬闊的朱漆大門看去,心想左夫人若還是沒派親近的人來引路,她走西側門算了。
剛則易折這道理,她也是曉得。
“六姑娘。”李子在外頭喊她。
齊青玉回頭對曾氏明豔一笑,歡快地跳出去。卻因跳得太用力,以致整個小身子給裹在車簾子裡頭。李子連忙拔開,將她抱下地。
“調皮鬼。”
齊青玉笑臉明媚,向李子吐了吐粉舌,待曾氏下來後還是讓馬車先回去,她和曾氏、李子及黎嬤嬤一同朝石階走去。
“站住,做什麼的?”四個人還沒踏上臺階,被面生的護衛喝停了。
李子看了齊青玉一眼,得她示意連忙高聲笑道:“貴院,這是齊家太太和六姑娘,應貴夫人之邀特地前來拜見。”
“拜貼呢?”護院不苟言笑,沉聲喝問。
李子微微一愣,怎的換了一茬護院,又重新要拜貼?“前日已經給過了,當時還有左夫人的請貼在裡頭。”
護院狐疑地瞅了李子她身後的曾氏等人一眼,擺擺手,“沒人知會這裡,如果你們沒有貼子,請回吧。”須得有拜貼才能進去通報。
齊青玉一聽,不覺有些惱火,這玩的什麼手段!當下拉了拉李子,示意她讓開。
“叔叔。”齊青玉欣然施了個禮,甜甜地笑着,聲音如百靈啘囀。
“喛,小娃兒,不是有意爲難你們,這是規矩。”護院見是個孩童,剛硬的態度稍軟。
齊青玉食指點着小嘴,眨了眨眼邊努力回憶邊說:“叔叔,前日我們前來拜訪時帖子的確已經交給貴院一進院的接引處劉嬤嬤了。”
護院認真地聽着,接引處下旬確是劉嬤嬤當值,他點了點頭表示認同齊青玉的話。
齊青玉又笑道:“昨個兒,貴府左伯伯到清蓮酒家知會我們,說左夫人邀請我們今個兒過府呢。叔叔,怎麼沒人跟你打招呼嗎?是不是他們故意不給你說,若是我們打道回去了,讓夫人白等的話,會不會觸怒夫人連累你受罰?”
齊青玉說得煞有介事,好像若她們進不去,左夫人一定會動怒,命人責罰護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