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耀王府。
綿綿落雪周密地覆蓋住這座精緻小院中的每一個角落。一聲聲的琴音在王府上空環繞,如天際流雲,變化萬千,不絕於耳。
走廊的磚紅通道兩側,兩排衛士縱向一字排開,身披銀甲,頭戴白羽翎頭盔,瞪着沒有一絲情緒的眼睛注視着眼前鋪天蓋地的雪景。
冬日的冷風悄悄地鼓動着他們輕盈的黑色麻服,他們均經過漫長時間的訓練,整齊劃一,均面無表情地肅然而立。突然地,傳出琴音的光耀王臥室傳出砰然一聲輕響,門從裡面被人拉開,一個裹着黑袍的少年從門內走出。
兩側的侍衛像是遭到了驚嚇,又誠惶誠恐地垂下了眼簾。
從光耀王臥室走出來的黑衣少年正是青冥,青冥冷漠的紅色眼睛掃了一下衆侍衛,命令:“把幻世鏡拿來。”
一個侍衛便慌忙跑開,片刻便捧着一塊綠瑩瑩的金絲楠木鏡子回了來。如果他們中有誰去過聖陵的話,會發現這個鏡子竟然和聖陵裡鑲嵌牆壁上的那種鏡子,一模一樣。
青冥接過有半個手臂長的鏡子,退進了房間,反手關上門。
一個年輕的侍衛大概是新來的,沒見過青冥,見到青冥帽檐下的剝皮一般紅白相間的肌肉,不由地毛骨悚然,身子也不斷地發抖。
“這是人,還是鬼啊……”他小聲問旁邊的同僚,可是同僚面無表情,宛若沒有聽見。他伸了伸舌頭。
青冥的耳朵微動,忽然停住了步伐。敏銳地睨了一眼那侍衛,喝道:“真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拉下去殺了!免得將來沉不住氣,泄露了殿下的底細。”
那侍衛豁然想起暗營訓練時候教官說的話,在光耀王殿下面前,不管看到什麼詭異和可怕的事情,最好不要泄露一絲的情緒,否則殺無赦。
他真是悔不當初,身子一抖,慌忙跪在地上,想求饒,卻顫抖着發不出一個字,臉上只有死灰一樣的衰敗之色。
兩個侍衛面無表情地架起他,便消失在走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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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依舊傳來清遠的琴音。
這分明是光耀王小殿下的臥房。可是十歲的小殿下卻不在房間。
一盞白紗屏風後,只有一個黑衣的男子正坐在榻上撫琴。他垂着臉,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黑髮如瀑,傾瀉而下,蒼白的手指在琴上輕攏慢挑,嫋嫋的琴聲便從他修長的手指尖發出,彌散在整個王府上空。
青冥進屋後,把鏡子放在桌面上,問屏風後的男人:“公子,幻世鏡拿來了,估計那邊已經打起來了,您需要知道哪邊的情況?宮裡的,還是沈將軍府上?”
幻世鏡源自南疆嶓冢山,用魔力催動,可以看到任何前塵往事和現狀未來。
空遠清寥的琴聲中突然摻雜進青冥的聲音,黑衣男子眉頭微皺,輕喝道:“別吵!”他頭擡也不擡,緩緩續道:“等我彈完這曲再說。”
整個光耀王府再度響起清遠的琴音。
清遠的琴音中時而如流雲乍泄,星光瀚海,光芒耀眼,時而摻雜進金戈鐵馬,沙場驚魂
,鐵血奔騰,氣勢磅礴,時而又宛若廣袤星河,登臨巔峰,俯瞰萬物。
青冥站在幻世鏡前,只見起起伏伏的琴音中,幻世鏡上清光流轉,鏡面波紋散去後,閃過一幅幅波瀾詭譎的畫面。
今夜一夜之間,白素長公主死訊傳遍京城,勤政殿皇帝震怒,發佈削藩令,遷徙令,調遣令三道大令。一夜十八道旨意,削弱沈家權勢,沈明將軍深陷將軍府,帶領子女家眷府兵餘黨三千餘人與神奴營殺的你死我活。
太子京城勢弱,按下部衆造反,殷勤伺候在勤政殿,強自忍耐,只待登基。
與此同時的朱雀大街,沈將軍府上,已經殺成了一片血海,沈將軍府一百餘口侍從僕婦被牽連進去,在神奴營刀下慘死,無辜的靈魂在血海中哭泣。
在京城外一百里的地方,守衛京畿的四十萬中央禁軍不知道奉了沈家軍令還是聖上虎符,已經開營拔寨,正朝着京城方向行進,明日太陽升起的時候,即可抵達京城外圍。
可是即便今夜會血雨腥風,金戈鐵馬,卻似乎驚擾不了光耀王府絲毫的寧靜。
終於,光耀王府的麒麟軒內,突然發出一聲類似野獸的嘶吼,嘶吼聲聲震耳,直衝入雲宵,並灑下漫天的火光,壓下漫天的清遠琴音。
與此同時,男子撫在琴絃上的手指驀地擡了起來。
青冥推開門跑出去,片刻又跑回來,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公子,竟然是太妃……哦,不,是您的燕王妃,她,她竟然翻牆回來了,然後又很快騎着火麒麟衝了出去……北玥連城深陷將軍府,她大概是去將軍府救人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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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然的確去救人了。不止把河離救了出來,還救出來了沈將軍的小孫子。
火麒麟馱着冰然,這一夜跑的都快吐血了。
先是從赤唐質子府把河離小公子帶出來,送出了京城,又跑到將軍府把沈將軍唯一的孫子帶出了京城,因爲冰然要帶煙月涵出來,可是沈明全家男丁都在府內,誓死不逃,搞得煙月涵和冰然很無奈。
既然沈家男丁不願意逃走,寧願戰死家門口,那麼煙月涵便把沈明的大兒子的兒子,也就是沈家唯一的孫子,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偷偷抱出來,交給冰然。自己卻偏偏不肯逃出,非要和沈將軍同進退。
最後爲了保住將軍府唯一的血脈,冰然把這沈氏孤兒交給了河離和河離的幾個僕從,讓他們帶着沈氏孤兒逃出京城。
大概他們會把沈氏孤兒帶回南疆吧。
冰然送走了哭得稀里哇啦,一個勁兒問她哥哥下落的河離小王子,便騎着火麒麟返回將軍府。
在震天的喊殺聲中,她騎着火麒麟躍入院中,正看到北玥連城和沈玲兒背靠背,正和獸營一頭高達一丈的小型龍豺狼廝殺。
火麒麟伸出爪爪,在冰然脊背寫着字:“主子,我連城主子有難,救不救?”
冰然怒:“究竟誰纔是你的主子?”
火麒麟默。
北玥連城不想讓朝廷發現他的身份,否則今夜即便能出得將軍府,恐怕
沒命走出京城。所以,他沒有變身,單槍匹馬地提起劍,和闖進來的神奴營和獸營野獸廝鬥。
身上七七八八都是刀口箭傷和咬傷,鮮血染了滿臉。
沈玲兒要和父親哥哥同進退,所以不願意跟北玥連城一起逃。
她不逃,北玥連城自然不會獨自逃跑,跟着她一起在將軍府戰鬥。
龍豺狼已經將沈玲兒撲倒在地,沈玲兒發出痛苦地悶哼。
牆頭上,火麒麟伸出爪爪,在冰然背後寫字:“主人,那個紅衣女娃有難,咱們救不救呀?”
冰然喝道:“閉嘴,哪裡用得着我救?你的連城主子難道不會英雄救美麼?”
火麒麟興奮:"你承認連城也是我主子啦?"
這次輪到冰然默。
果然,見沈玲兒被猛獸撲倒,北玥連城一劍捅到龍豺狼的喉嚨,龍豺狼嘶吼着一步步後退,沈玲兒渾身是血地站起來,搖搖欲墜:“連城……”她嚇得哭了起來,只覺得今夜如此艱難,不知道何時才能是個盡頭。
可是擊退了一匹小點的龍豺狼,另外一匹身高兩丈的龍豺狼已經逼了過來。
玲兒瞳孔有些擴大,已經體力不支:“連城,你快走,不要管我了……”
可是北玥連城卻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後,臉上劃過一抹衰敗。
沈玲兒回頭,頓時大驚失色。
因爲,何止一匹兩丈高的龍豺狼逼了過來,而是三隻。
一隻他們兩個或許還可勉力一戰,可是三隻都衝過來的話,那是絕無倖免。
沈玲兒心底道,我一定會死,一定。
牆頭上,火麒麟伸出爪爪,剛要寫字,主人低喝:“閉嘴。”忽然想起火麒麟不會說話,皺了皺眉,改口:“閉爪!”
火麒麟繼續默。
北玥連城如臨大敵,全身緊繃,一手將沈玲兒護在身後,一手將長劍扔掉。
看來不變身,是不能活下去了。
正要變身,忽然一顆石子嗖地一聲,劃過空氣,砸中一頭最大的龍豺狼身上。
龍豺狼嘶吼一聲,但是砸牠的石頭勁道太猛,牠還是嚇得後退了幾步
牆頭不知道何時多了一個身穿黑衣,身材纖長,扎着包子頭的女人,一條腿撐在牆上,一條長腿耷拉下來。
“畜生們!”女人鋒利的視線在龍豺狼身上掠了一掠:“在老子沒發怒之前,速速滾開!”她指了指北玥連城和沈玲兒:“離我的朋友們遠一點。”
一頭身高兩丈,極爲高大健碩的雪白麒麟坐在她身邊,學着她的樣子,後腿耷拉着,前腿在胸前抱住胸口,銅鈴大眼興奮地望着院子裡的幾隻龍豺狼,宛若看到了好吃的大餐。
龍豺狼們看到黑衣女子倒並不怕,可是當看到那頭雪白的火麒麟時,頓時驚恐地後退,渾身的毛一根一根豎起,渾身開始發抖。
北玥連城長久地望着牆頭的女子,蒼白染血的臉頰忽然之間,迸發出一股難以言狀的暖意。
她終究是不能拋下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