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長嘯。棕色駿馬舉首向天嘶鳴一聲,一輛華麗的馬車駛出大明宮。
冰然正坐在這架非常豪華的馬車上,馬車被八匹馬拉動,跑得又快又穩。
對面坐着慕雲滄海。只有他們二人。晚凝則和他哥哥趙昱坐了另外一駕馬車,先回了神奴營。
冰然只覺慕雲滄海故意這樣安排,只是想單獨跟她在一起,不知道他又有了什麼陰謀詭計,還是單純地,想跟她親近。
大明宮門口,燕王馬車與一輛白玉馬車擦肩而過。
冰然竟看到了太子。慕雲流正立在白玉馬車前,正要上車,忽然發現了燕王的馬車橫衝而過,便對着燕王馬車蹙了蹙眉頭。
冰然猛然看到慕雲流,心底一陣悸動,遺憾,無奈,各種情愫在心底婉轉不休,她只覺得肝腸寸斷。原來她以爲自己不喜歡太子,可是當太子真的忘了她,她竟然覺得很不甘心。
難道,她並非無情,而是漸漸被太子感動了麼?
可是現在太子已經忘了她,一切都晚矣。
冰然爲了看太子,幾乎把頭伸到馬車外面去。燕王睇着冰然,低沉地道:“太子忘了你,你心底很不甘心!”
冰然倏地收回腦袋,面色清淡,對燕王的話置若罔聞,別說回答了,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雖然他一語中的,敏銳的嚇人。
冥冥之中,她的姻緣破滅都跟這個男人有關。看來她的姻緣的確被詛咒了,因爲這姻緣是被這個她口口聲聲叫師父的人詛咒的。
想到這個,冰然一點都不想搭理慕雲滄海。
白衣男子抱着一個鑲嵌金絲的紫金鏤空手爐,手一下一下地,有節奏地撫摸着手爐的邊緣,蹙眉細細地觀察冰然,聲音卻多了一絲無奈:“十七,那怎樣你的怨憤才平,才肯看我一眼?”
冰然很快便看了他一眼,但是依舊不說話。
見冰然肯看自己,慕雲滄海脣角勾起一抹弧度。
冰然只覺得慕雲滄海看她的眼神黑而亮,霍霍地閃着光,倒映着自己略顯蒼白的面影。有一瞬間,冰然似乎看到他眼睛裡的光是碧色的,像是翠綠山景染就。
他深幽幽的視線無所避諱,肆無忌憚,冰然有些不自在,不禁微微撇開臉。過了半晌,又忍不住扭過臉,再次看向他。這男人的眉眼,這脣線,這深沉儒雅卻又強大城府的氣質,太容易讓女人着迷!
如果不是知道了他利用她的目的,她真的會被這個師父折服的。
“師父……你,你不要這麼看我。”冰然想了想,鎮定了一下心神,先開口打破了此刻的沉默:“看我做什麼呢?我滿臉疤痕,並不好看。”
終於說話了!慕雲滄海輕笑了一下。
他道:“我知道太子失憶忘了你,你
氣難平,但是失去了他,並不代表失去一切。未來的日子還很長,你肯擡頭往前看,你的天地纔會廣……”
又是這樣諄諄告誡,似乎所有的行爲都是爲了她的前途。
可是他哪裡在乎她的前途,如果在乎,也不至於當初指使她刺殺慕雲流。更不會忍心讓她墮胎……
“可是我沒有了姻緣……我的姻緣受到了詛咒。愛我的人和想娶我的人不是死於非命,就是墮入危險……我,難道真的是個災星?”冰然一瞬不瞬望着他:“師父,你想讓我做怎樣的女子?你留我在你身邊,又對我寄予什麼期望?而你又準備留我多久?難道可以讓我這樣跟着你,一輩子不嫁人?”
慕雲滄海搖搖頭,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不知道爲何有些冰冷,更冰冷的卻是他的聲音:“所謂情愛只會妨礙你前程,你要明白,很多男人存在的意義就是成就你。北玥連城也好,慕雲流也罷,都是你必經的感情歷練,而最終他們都會在你的記憶裡,灰飛煙滅……”
“那麼我存在的意義呢?莫非就是爲了成就你?”冰然嘲諷一笑:“可是我想要的姻緣,你會給我麼?”
他愛上了趙晚詞,自然不會給她想要的東西。可是儘管如此,他還是剝奪她的幸福。他,憑什麼?
冰然恨恨地看着他,心底說不出的氣悶難平。
她忍了又忍,可是,終於是忍不住了。
觸及冰然充滿敵視的目光,慕雲滄海脣角的弧度消弭散去。
氣氛一瞬間,有些冰冷。
冰然察覺到那絲冰冷氣息,很快勾起一抹笑容,笑容假假的,明媚極了:“師父,十七又說錯了話!十七不該質問您!十七存在的意義,自然是爲了成就你。我爲你犧牲一切都在所不辭……永遠不後悔。”
聽着冰然不知道是真情還是假意的誓言,慕雲滄海幽深的瞳仁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深沉了。
男人聲音冷沉:“你累了,睡一會兒吧!”
冰然心底卻一驚,他每次說出這句話,便是對她催眠。而她怕極了他對她催眠。
他大概已經懷疑她對他的衷心了。
冰然搖搖頭:“在師父身邊,十七很興奮,不想睡。”冰然左右而言他,慌忙扯開話題:“太子府污衊刺客出自神奴營,皇上都相信嗎?”
慕雲滄海從馬車夾層中拿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瓶子,瓶子裡裝着酒紅色的液體。他擰開蓋子,有柔軟的香氛從瓶中溢出,像是江南春天的梅子雨,細膩地蜿蜒進冰然的肌理,冰然只覺得馬車裡香薰四溢,令人渾身愜意而舒適。
“這是西域新進貢的葡萄酒……父皇今天賜我一瓶……想來太子被刺一事,我已經撇清了關係。”
冰然沉默着,並不回答。
他道:“這幾月不見你,你的靈媒之術學的如何?”
冰然伸出手,手掌心立刻發出一抹紫色光芒,慢慢紫色光芒變成藍色,升到空中,砰然一聲,化作一抹豔麗的藍色鳶尾。而她做到這一切,不過幾秒鐘。
只是藍色鳶尾的末尾,卻多了一絲血色。
在雲秀宮得知真相的她,心思再也不能純潔。
看到這抹血色,冰然也有些訝異。
慕雲滄海又狹又暖的眼睛觸及那朵血色鳶尾的時候,忽然眯了起來。
看冰然的目光,忽然變的複雜而冰冷。
冰然敏感地感覺到他的變化。
也感覺到他心底突然生出一抹寒意。
那是對她的敵意。
冰然豁然收回鳶尾,藍光一滅,她慌忙下了座椅,單膝跪在慕雲滄海面前:“師父,小十七不是有意賣弄……師父,你生氣了麼?”
她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不管內心對他是否臣服,表面上都必須恭恭敬敬。
“十七……原來你死而復生後,對我並不親近……”慕雲滄海臉色已經恢復平靜淡然,就像是沒有起伏的大海,沒有人能知道那風平浪靜下,醞釀着怎樣的波濤,他揚起傲然的下巴,冷冷地說:“而我,也不要你虛情假意的臣服!”
冰然心底一片冰涼。
敏銳如他,自然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
冰然心底真的恐懼了,誠惶誠恐地跪在白衣男子身前,如同跪向一尊神祗,頭壓的更低:“師父……”
他卻伸手扶起她,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溫和道:“已經在東宮跪了幾夜,膝蓋恐怕早受不了了,回去讓薛扁鵲爲你診治,你就在神奴營休息幾天吧……”
冰然忍不住道:“可是你說你要檢視我的武功……難道,你又打算把我丟給趙家兄妹,不見我了?”
慕雲滄海深深睇着她,半晌,他推開馬車門,聲音已經多了一絲冷意:“下去!”
冰然如遭棒喝,忍了忍,終究是推開馬車門,從他尊貴的馬車上走了下去。
馬車已經停在神奴營門口。
她向營門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只見慕雲滄海伸出修長手指,挑開轎簾一角,那雙如遠山綠景染就的黛色眸子,便深深睇着她。
冰然有些委屈,垂下眼簾。可是再等她睜開眼看過去,男人已經放下轎簾,然後駿馬嘶鳴一聲,就這樣頭也不會地走了。
冰然頹然跪倒在地。
一個利用她的男人,爲何她卻有一種把控不住的感覺。
看來,她不是慕雲滄海的對手。
既然如此,她能做到的,只有守住自己的底線,保護自己的身心不爲他所動,這樣才能不爲他所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