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泠之深秋

如果怎樣都是浪費生命,不如把它多浪費在值得珍重的人身上。

天上下了好大的雪,白色的大片大片透明花朵,飄飛,翻滾,降落無聲。

少女仰起頭,天空也是白色的,然後突然在視線的邊際嗤地一聲,燃起橘紅色的火焰,隨風舞動着,如同修長微卷的髮絲,那個女人的樣子。

這麼多年,很少看見她,無論上學、回家,還是生病住院,少女都很久沒看見她了。唯一記得清晰的還是小時候她坐在公園長椅上抽菸時對着自己一頭紅色捲髮的側面。女孩記得,當時自己就騎在一直橘紅和黃色相間的斑馬上,好想像身邊小朋友一樣甜甜地叫一聲媽媽。可是,幾步的距離,感覺起來好遠。

媽媽。

少女嘴脣動了動。眼中淌出兩顆晶瑩的淚。淚光中,天空恢復風平浪靜的純白,橘紅消失,帶着一縷青煙。只有白色大片的雪,還在簌簌飛落着,像飛蛾撲火一樣撲面而來。綻放,凋謝。

那些白色的碎片落在地面,突然又變成了一層薄薄的淡淡油桐花朵,單純花瓣,攤開着輕輕觸地,沒有任何悲傷心事。

泠。泠。身邊有聲音呼喊,人影幢幢。少女卻只感覺一陣冰涼透明的東西水一樣把自己整個身體覆蓋。聽不見,看不清。只有胸口心臟,似要爭奪陽光呼吸氧氣的花似的,努力撐開肉體,想要強盛開放。

窒息疼痛之中滿天密集的雪花輕輕推開,露出少年乾淨棱角分明的臉。

泠,你怎麼了?少年扶着突然暈倒的女孩,神情緊張。天空泛着毫無生息的淺藍,生硬冷漠。而小公園裡寂無人聲,只有風吹過。

我去叫醫生找輛推車過來。你在這陪着泠等着。女孩拿起木圍椅上的小挎包,小跑着奔向公園外不遠的醫院大樓。事情突發太快,還剛剛在爲故事的女孩感概讚歎時,泠卻毫無徵兆地倒了下去。

就在今天,站在你身邊;就在今天,讓你看着我的臉……世界和黃沙一樣堆聚和失散,我們什麼也沒有,除了一起的今天……少年懷中的泠輕輕念着故事裡女孩的句子,眉頭因疼痛而緊皺,神情卻很坦然。夏天,我覺得我就是一根火柴,劃燃之後光亮不過一瞬,然後就會永遠地消失在黑暗裡面。

少年神情索然,竟然並未安慰,只是緩緩道,別想太多,泠。其實每個人都是一根毫無指望毫無依靠的火柴……

女孩用食指輕輕貼在少年脣上,溫暖,但是很乾燥。不是的,夏天,你是一盞油燈,雖然會孤獨寂寞,但你會一直照亮,這個世界。雖然你外表冷漠孤僻,但是你內心流動着最初的溫暖,會被需要的。

但是……泠,爲什麼我現在心裡還是冷漠的,其實我對這個世界一直漠不關心。連你現在的樣子,都沒有真正的進入心底。

因爲你,還沒有被點燃。少女憐惜地看了少年乾淨的臉一眼,輕輕閉上眼睛。夏天,我看見了雪羽毛一樣落在了地面,然後變成了那天公園裡滿地的雪白油桐。

能再親吻我嗎?少女仍閉着眼,臉色安靜如同已經入睡。

少年緩緩靠近,輕輕貼上那雙柔潤的脣,依然帶着槐花一樣的清香,卻雪花一樣冰冷。

女孩輕輕笑了,雪白的臉如同嬰兒一樣無邪綻開,長睫毛卻依然垂着,蓋着秘密一樣的眼。

……不知道天上是否有天堂,但今天我們要一起在人間……青草的氣息。乾燥的觸感。留下了……

公園入口,名叫胡越的少女向少年招着手。夏天,醫生來了……

愛是犧牲,愛是付出,愛是忍耐,愛是無私的奉獻;愛是溫柔,愛是體貼,愛是支持,愛是責任和諾言;愛是風花雪月,愛是海枯石爛……愛是一切具體的行動和品質,是一切虛幻不可捉摸的承諾和浪漫;但任何事物和行爲、品質都不能成爲愛。愛只能是愛,這是愛的屬性。

急救室裡,女孩閉着沉重的眼睛,只覺得腦海中,下着密密麻麻輕盈飛舞的油桐花,落在地上卻又變成槐花的碎片,白色一片,延伸蔓延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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