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成王成霸

小的時候,我喜歡看人類的故事,在宗族積滿塵埃的書庫裡,我興奮地翻着白鹿洞文人撰寫的史書,細細讀着裡頭一篇篇的歷史故事,每一篇紀錄都寫盡某個人的一生。小小的一個書庫,卻蘊藏着無數的人生,這是何等奇妙的事?

現在,請聆聽我一生的故事,因爲……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說故事給人聽。

我叫王虎,這是我的名字。人們在稱呼我王五的同時,給了我很多榮耀的稱號,但終我一生,我只是一個固執的傻瓜。

在我出生的時候,我的家鄉武煉,就已經是鄰國艾爾鐵諾的藩屬,和有白鹿洞支撐的人類強國相比,由獸人聯邦組成的武煉,沒有足以相抗的實力,在歷經千百年的征戰後,我們的祖先向人類臣服,換取休養生息的和平。

由於艾爾鐵諾的中衰,武煉不用像數百年前那樣送上大量貢品,只要維持著名義上的藩屬稱號,我們已是完全自主的獨立政體,但父親並不滿足。與他許多的親人、同胞一樣,從數代以前,祖先就希望從人類手中奪回尊嚴與獨立,把這個理想寄託於後代子孫,正如我父親將他的希望寄託於我。

以虎爲名,我父親期望我是個猛虎般的偉大男子漢,可惜這個願望從來不曾實現過,從四歲開始,父親就以失望的眼神看我,因爲我不願認真的練刀、習武。

王家代代秘傳的“弱水刀術”,是連白鹿洞武者都讚歎不已的上乘武學,可是我這不堪造就的爛泥朽木,寧願跑進深山玩耍,也不願像我其他兄弟一樣,日夜刻苦地練武。即使父親把我抓回家去,長跪面壁思悟,我也只是頭抵着牆,沉沉地睡了三天。

武煉獸人沒有幾個腦筋好的,人們會尊重資質不佳、但仍刻苦練武的勇者,卻絕對鄙視懶惰懦弱的大懶蟲。在那之後,父親就徹底死了心,我的兄弟將我看做是家族裡的恥辱,一頭整日雙眼惺忪的睡虎……

照武煉的思考模式,這該是一種侮辱,但不知爲何,我很喜歡這個稱呼,至少,我覺得“睡虎”比“天刀”好聽,因爲比起一把鋒銳的天刀,睡虎是人畜無害的存在。

童年幾乎是在瞌睡中度過,唯一比較特別的記憶,就是某天睡得太沉,醒來時已是深夜,當我猶豫着是否該回家,或是繼續睡在樹上,在滿天的繁星中,一個身穿紅袍的老人出現,很慈和地與我交談。

“很多年沒來這裡了,想不到王家出了一位這麼有趣的小老虎朋友,和其他的獸人相比,你很特別啊,呵呵……我該給你什麼禮物呢?”

“我喜歡睡覺,可是很容易被吵醒,每次都只能睡兩個時辰,有沒有可以治失眠的辦法?”

“哦?你失眠啊,小老虎朋友,我有一套專治失眠,可以讓你睡得更香甜的呼吸術,學會以後,別說三個時辰,睡上三天都不成問題,你要不要學學看啊?”

老人和藹而豪爽的笑容,讓我真心地相信着他,賣力地學那套治療失眠的呼吸法,在熾盛的陽光、皎潔的月色下,緩緩吸氣吐納,很快就能入睡,在沉沉的睡夢中,任日月光華引導體內陰陽二氣輪轉交替。

許久之後,我才知道那位老人是皇太極老師,而幹陽大日神功確實有着治療失眠的效果。不過,那時在衆人眼中,我仍只是一頭沒用的長眠睡虎。

不想練武,是因爲我還想不通一個答案。我相信世間事到頭來都有一個原因,父親說,練武是爲了強大實力,保衛武煉與家族;可是我相信要保衛武煉與家族,有練武以外的方法,有比練武更有效的方法。

相反地,單純只是練武、過度信任自己的武勇,這並不能守衛家族,反而會招來禍端。書庫中那些積滿塵埃的史書,反覆上演着這樣的故事,只想靠着武力解決問題的人類,因爲這樣的盲目而招致破滅,但一心想從人類手中奪回尊嚴的同胞們,卻不願意瞭解他們的“敵人”,而走上相同的路徑。

這些想法得不到認同,我並不覺得遺憾,因爲當一頭睡眼惺忪的大懶蟲,整天與動物們玩耍,追逐風雲星月,累了就睡,醒了就繼續追逐,這是一種很愜意的生活,我不會特別想要改變它。

武煉是我的家,我對這塊土地有着一份不能解釋的熱愛,三十六獸族中從來就不缺英雄豪傑,只要人們可以永遠在這土地上安居樂業,我就算一直睡夢不醒,又有什麼不好的?

然而,老天卻不同意我這想法,改變我生命的人,順着命運的軌跡,與我的人生交軌。

那天,我在草原上追風奔跑時,旁邊多出了一個同伴,雖然他鼻青臉腫的樣子很奇怪,腳力卻很好,當所有動物都已經跟不上我的步伐,只有他始終緊追不捨,直至日落。這個年輕人是個有趣的人,他就是我最敬重的義兄──忽必烈?麥第奇。

僅僅在七年之後,義兄就成了在武煉叱吒風雲的大豪傑,但那時他還只是個臭名遠揚的小人物,雖然身爲名門麥第奇的繼承人,卻整日發表一些挑戰故舊權威的改革言論,倍受各族長老的白眼有加,以“麥第奇家的瘋子”之名,屢屢引起側目。

“父親帶我來拜會王家世伯,王家的世兄們要與我切磋武功,被我全打得起不來了,後來我聽說王家有個不愛練武、只是整天看書睡覺的傻瓜,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爲我的朋友。”

真是個奇怪的理由,爲什麼一個瘋子會堅持要認識傻瓜?

“如果只懂得苦練家傳武學就有用,你的兄弟不會被我全打到趴下。既然苦練那種武學沒用,會選擇不去練的你,纔是值得我結交的聰明人。我聽他們說你是睡虎,就靜止不動這一點來說,我和你很像,不過我不是睡虎,而是伏龍……總有一天我會衝上天去。”

伏龍,史冊中的人類豪傑,常常用這個詞來表示心中大志,爲什麼一個武煉獸人會用這樣的比喻?他想要做什麼?

這點困惑,在認識日深之後,漸漸得到解答。

“其實我也是個怪人,家族裡的長輩都當我是瘋子,但你知不知道,武煉就是一個瘋狂的環境,每個人都做着不知所謂的事,被人類的文明同化,卻拒絕吸收人類的知識;口口聲聲說要討回武煉獸人的尊嚴,可是不但不懂得知己知彼,甚至連團結也不會,三十六獸族一盤散沙,整天逞勇鬥毆,在我看來,這些低智能的東西才真是瘋了。”

從相識之日起,義兄就展現着超凡的領導魅力,即使是我這個大懶蟲,還是可以感受到那種耀眼的光與熱。

“真正會動腦的聰明人,在武煉都會受到排斥,但你不用覺得難過,因爲這就是生命的自然道理,每個物種都會排擠異端。和聰明人相比,笨蛋一定比較多,所以王虎你絕不是傻瓜,懂得思考的你與我,命中註定會成爲武煉的領袖。如果把武煉的未來交給那羣雜碎,那我們熱愛的家鄉就真要完了,所以王虎你也一起來吧,靠我們的雙手,把武煉改變。”

義兄深信,只有把這些被排斥的異端份子統合起來,予以重用,武煉纔有希望。當時的我,感到很猶豫,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和他一起逐夢,放棄現在的悠閒人生?

可是,義兄的光芒實在太耀眼了,當我明白到他對武煉的同樣熱愛,困惑就瞬間逝去,心裡首次涌上的熱情,讓我不假思索地握住他伸來的手。

在那天之後,我們一起練武,交流彼此的武學心得,不但鑽研自家的武技,我們也研創新的武技。當然,一開始只是弄出來一些不堪一擊的廢招,可是在這些修練過程中,不時觸發出來的靈感火花,讓我們的武功進境一日千里。

修練上乘武功其實不難,武煉有着很多的神功、絕刀,只是歷來修練者只憑一股蠻力,沒有去思考自己究竟修練了什麼,沒有用心去蕪存菁,當我們認真地做到這一點,許多我們早已學會的武學,就一再超越“應有”的威力。

“阿虎,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曾遇過一個比我更瘋狂的中年書生。他的臉色像是很久沒曬過太陽,模樣很英俊,可惜腦子不正常,滿口胡說八道,以爲自己是人類神話裡的賢者,對我說什麼我資質過人,將來定能領導武煉,影響整個風之大陸,爲了防止有一天魔族重臨,他要傳授我足以與之抗衡的力量。”

聽起來確實是個怪人,可是他把麥第奇家的舊有武學改良,再傳給義兄的六神絕,確實是綿延功長的王道武學,雖然仍套着武煉外門硬功的招數,但卻融會了白鹿洞心法的極至精華,成爲義兄後來延伸改創七神絕的基礎。

義兄的無私,讓他毫不介意地將這套六神絕傳授予我,而我則用大日功的心法作爲回禮。日、月兩大賢者的武學,在我們手裡得到交流,在武藝修爲不斷突破的同時,我們兩兄弟的聲名鵲起,在武煉幹下了許多英雄事蹟。

然而,在聲望日隆的同時,也有一絲不祥的隱憂,那就是有關義兄出身的傳言。

“很多人都說,我和我弟弟是艾爾鐵諾那個狗種皇帝的兒子……”

“義兄……”

“別在意,也不用替我擔心。我父親究竟是誰,這不會影響我的志向,武煉是講實力的地方,即使我沒有麥第奇家的血緣,也沒有別人可以和我爭奪家主位。武煉是我的家、我的靈魂,我要保衛武煉,讓我的同胞強大起來,如果那廢物皇帝想要阻擋我,就算他真是我老子,我也會親手把他斬下,然後……然後……”

義兄雖然有着無比的雄心,但在把武煉強大起來後,下一步該做些什麼事,就似乎沒有想過。又或許他只是不願意說出來,造成我們兄弟兩人的衝突……

些許傳聞,不能阻擋義兄的理想,就在那年秋天,他成爲麥第奇家的主人,掌握大權後,開始左右着武煉的政局,推動風之大陸的歷史。當時的我,雖然已經有了名氣,但卻只是義兄的跟隨者,實力與武功對我只是一種障礙,所以多數時間,我仍是一頭睡虎。

擅長組織計劃的我,暗中爲着我們的理想出力,而在武學上,我與義兄一起完成了鴻翼刀的創發,希望以後把這套刀法廣傳武煉同胞。爲了對我的暗中付出表示謝意,義兄幾乎把他所擁有的一切都與我平分共享。

“剛剛傳來消息,我已經確定當選三十六蠻族聯盟的盟主,但這只是個開始,秋天時我會改編聯盟的組織架構,把戰力集中,把各蠻族更形結合,阿虎,站出來幫我吧,麥第奇家根本沒什麼有趣的人才,我已經把副盟主的位置留給你了。”

“義兄說笑了,我是個只懂得睡懶覺的人,不能做大事的,更何況讓我這樣的無名小卒身登高位,誰肯服氣呢?我始終覺得你弟弟是個好人才,不然,請照我們原先的計劃去做吧。”

“唔,那我就讓你父親出任副盟主之位。不過,阿虎你不用妄自菲薄,我一生自負無敵,但捫心自問,若要說有誰能夠把我斬下,除了白鹿洞的陸老兒,就是一個放下無謂的堅持與婆媽、完全釋放怒意與殺心的你,哈哈哈~~”

這句話有三成是玩笑,六成是激勵,認真的成分不到一成,義兄似乎不曾真正發現,我在不知不覺中,已有了不弱於他的實力。

在那之後……

“阿虎,我向你介紹一下,這是長老們在我小時候定下的未婚妻,文文靜靜的,一點活力都沒有,不過一喝酒就整個變了樣。阿倩,這是我常常提起的義弟阿虎。”

義兄毫不在意的介紹,然而在場的三人都想不到,沒過多久,我這個所謂講義氣、重道義的“義弟”,就禽獸不如地奪了義兄的未婚妻。

與阿倩的相互吸引、相戀與結合,我從來也不曾後悔過,即使時光倒轉,我仍會讓一切再次重演。這一生中,除了我的家鄉與同胞,就只有阿倩,讓我體會到如此灼熱的真愛,然而,這份愛並不能抹去我行爲卑劣的事實。

堂堂一代霸主,卻被自己信任的義弟,還是一個不起眼的窩囊東西奪去女人,這是義兄從未受過的絕頂侮辱。只是,當我闖入麥第奇家總堡,向義兄請罪,得到的卻是豪邁大笑。

“哈哈哈,這有什麼要緊?女人不過是玩玩而已的東西,我忽必烈到現在爲止幹過多少女人,自己數也數不清,難道我會爲一個賠錢貨失去我的義弟嗎?既然你喜歡阿倩,她就是我的弟妹,有誰敢閒言半句,我立刻摘下他的人頭!”

那一天,義兄用他平素所重視的威信與尊嚴,去交換他最重視的道義,亦是因爲他做出這“沒尊嚴、沒威信”的決定,在三十六蠻族中引起軒然大波,令得他統合武煉各蠻族的大計被迫延後了五年。

可是,這些都不是最令我愧疚的地方。那天,義兄雖然笑得無比開懷,但我卻在他眼中見到了深沉的傷痛,豪雄霸主亦是有情,義兄一生中雖然有過無數的女人,但痛失所愛的經驗卻只有這唯一一次。

我終於明白了這一點,但是卻已經太遲。義兄在那之後,變得沉鬱寡歡,雖然見面時他表現得一切如常,但是我們見面的時間卻少了。

“啊啊,王五哥你不用介意啦,只不過是一個沒有魅力的失敗男人,被另一個帥哥搶了馬子而已,這種事武煉每天都在上演,如果我那沒用的老哥因爲這樣就自暴自棄,那堂堂一代武霸也不過只有如此而已了。”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想愛某人,卻難免會傷害到某人。這是我們夫妻倆一起做的選擇,而我相信,你義兄是個大智大慧的人,你們兄弟會修復這道裂痕的。”

旭烈兀、阿倩都表現出相當明快的態度,我也深信我們兄弟最後能重新像過去那樣,然而,世事的殘酷點就在於:逝者如流水,一旦已經成爲過去的事,就沒有機會再彌補什麼……

“五哥,不好了,忽必烈在武威的會盟大宴上舉事,要三十六蠻族從今之後歸入麥第奇家統馭,交出所有兵權,並且當場斬殺不服的族主立威。”

“什麼?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是不是弄錯什麼了?”

“千葉家的情報,不會錯的,而且……公公和你的幾位兄長……都已經確認遇害了,請節哀。”

阿倩帶來的消息,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震驚,儘管我希望自己能夠冷靜下來,但之後的混亂事態,卻把我推到一個不能自主的處境。

父親與幾名兄長的遇害,將本來只是家裡閒人的我,推到繼承家主的第一順位。武煉是個重視實力的地方,一直維持低調的我,仍是因爲追隨義兄所立的功績,成爲年輕一輩所擁戴的對象,紛紛要求我繼承家主位,統領風雨飄搖的王字世家。

對於義兄的做法,我不能理解,已經成爲三十六蠻族聯盟盟主的他,在武煉萬衆歸心,以他的雄才偉略,只要再過數年,他可以把武煉統合成國,根本無須採用這樣的激烈手段。

我傷痛於親人的亡故,但由義兄掌握武煉大權,對武煉同胞只是好事,我不願意爲了私怨而破壞這個理想的誕生,更何況,我不願在沒弄清楚事情真相前,做出錯誤的決定。

短短數天之內,事態就往瘋狂的方向演變,義兄採取的強勢作風,是殘暴統治的極至,大量的血腥與殺戮,不只是對付抵抗者,也波及到支持他的人,平素的英明霸主,現在完全變成一個只懂得以武服人的暴漢,特別是在他宣佈即將要舉兵討伐艾爾鐵諾後,我只能確定,不管義兄在想什麼,若讓他這樣下去,武煉在變成理想國之前,就先要化爲人間地獄。

“老公,這是我不知道第幾百次說你婆媽了,可是有件事我希望你想一想。在武威舉事時,只有我們王字世家,他連歸降與否都不問,就先殺了公公與你四名兄長,旁人認爲他是想要立威,也有人說他是忌憚公公的武功高強,可是我想應該不是這樣,至於真正的理由是什麼……你我其實都很清楚。”

到最後,我只有照義兄的期望,舉兵向他挑戰。我並不想打倒他,只是希望能制止他的狂亂行爲,把局面穩定,但事態的急遽發展卻非我能掌握,一直拒絕聯繫的義兄,最後是在鵬奮坡上與我們夫妻見面。

“什麼都別再說了,看看我終於得到的領悟吧,這纔是天地的力量,而阿虎你別無選擇,你若選擇避戰,這裡就是你夫婦二人的葬身之地!”

在人生的路上,我始終得不到選擇機會。在那一戰中,我突破地界,與義兄激戰,並且一再提升,與義兄雙雙進入強天位,然而,這份力量並沒有改變既定的結局。

在最後的一刀比拼之後,我以一條手臂的代價,換取了我並不期望得到的勝利。

“……真是令我失望,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候,爲何你還是這樣婆媽?放棄可以把敵人一刀斃命的機會,多付出一條手臂,這樣要我如何放心把武煉託付給你?”

“可是……義兄你不是我的敵人,我們是兄弟啊……”

“嘿,你這不知所謂的東西,到這一刻我真是不得不相信,冥冥中早有註定,你這睡虎就是我的天敵,要奪盡我擁有的一切……”

“義兄……”

“不過也只有你,纔是我願意將一切交付的人,與你結爲兄弟,我忽必烈一生不曾後悔……阿虎,把我的禮物拿去吧,這是我對兄弟的最後道義,希望它以後能夠幫到你,別再讓阿倩提心吊膽了……”

義兄亡故之後,武煉在我的守護之下,漸漸完成當初的理想。但在這時我才發現到,當沒有了共同作夢的人,夢想就沒有意義,而我一度擁有的夢……已經在鵬奮坡上被我親手打破了。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意義何在,可是當我在暹羅遇到了我的師弟蘭斯洛,一個雖然不成氣候,但卻有着某種與義兄近似特質的青年,在那次會面中,一度燃燒於我心中的火焰,好像再度復燃了。

我盡我所能的幫助他,可是我心裡到底在期望些什麼,就連我自己都不能肯定。

在我能夠有所決斷之前,艾爾鐵諾軍攻入自由都市,耶路撒冷的戰事爆發。策劃這一切的第二集團軍元帥周公瑾,他……很強,無論是力量或智慧,他都堪稱是一個令人脊椎發冷的可怕強敵,在槿花之亂後,我就察覺到他的注視,隱身在黑暗中,注視着我的一切,他從未放棄過摧毀我的意圖。

面對像周公瑾這樣的敵人,如果闖入他設計好的戰場,被他掌握主動,我的勝算只有五成,這使我不願去戰。更重要的是,身爲武煉的保護者,我不可以因爲自己的私慾,把同胞捲入戰禍,所以我不斷地忍耐,堅守我的原則。我知道這樣很傻,但如果一個人連原則都能放棄,他還有什麼可以被稱做靈魂的東西呢?

但是到了最後,我卻還是如此懦弱,如此心軟,當感應到羲之所面臨的生死險難,血肉相連的親情,讓我不能再忍耐下去,全速趕往耶路撒冷。

憤怒、愧疚,不停地衝激着心靈,當我全力把速度催盡,我就有自信救得了羲之,然而,這卻會將原有勝算降到四成以下。

每個身經百戰的武者在決鬥前,都會有一些不可思議的感覺,我猜想米迦勒和羲之都感覺到了同樣的東西,正如此刻,越來越強的死亡感覺,就在告訴我,我與周公瑾這一戰的天命。

我不信命數,只相信人可以改變命運。要是我能夠早些做出決定,或許就不用面對這樣的困境,但……人的個性,決定了各自的命運,因爲我不能改變這婆媽懦弱的個性,所以就要面對我不能逃避的結局。

即使我始終是這麼懦弱與固執,這卻不代表我沒有親情與道義。今天,我要爲着我摯愛的親人與武煉,面對一場我沒有絲毫把握獲勝的戰鬥。

死神真的選中我了嗎?

我真的……會死在周公瑾手裡嗎?

……這一切的問題,還是還問於天吧!

※※※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月自由都市香格里拉

戰爭對於自由都市的居民來說,並不是一件太陌生的事情,畢竟,體內流着商人血液的他們,當然不會放過發戰爭財的機會。

緊緊追着戰爭的氣味,自由都市的商人們不僅沒有嗅覺鈍化,反而還異常地敏銳。每當艾爾鐵諾與別國發生戰爭,他們便以極爲謹慎的目光,緊盯着戰爭變化,伺機買賣因爲戰禍牽連而欠缺的物資,只要能搶先一步,往往就可以大撈一票。

自由都市聯盟,本身並不是一個太過和平的地方,偶爾也會有幾個城市因爲某些因素而相互開戰,但卻僅止於大規模械鬥的程度,在演變成實際戰爭之前,就被東方世家、青樓聯盟兩大體制鎮壓下來,避免失控的暴亂損及雙方利益。

因爲這樣,自由都市的市民向來深信,戰爭不過是權力者私下的遊戲,藉着戰爭來清除一些平時不易除掉的障礙,一切的戰亂因素都可以被操作。

純以自由都市的情形來看,這個論點沒有錯,但是當自身也被牽扯進去,就沒有人可以悠哉地倡述戰爭理論了。

艾爾鐵諾的侵略行動,固然激起了自由都市人民的反感,但自始至終,沒有人認爲周公瑾能夠拿下香格里拉。一週之前,香格里拉的某個媒體作了調查,即使艾爾鐵諾拿下耶路撒冷,深信香格里拉不會落陷敵手的民衆,仍高居百分之八十九點七。

畢竟,兩千年前以魔族大軍的聲勢,都無法征服香格里拉,周公瑾再強,攻破耶路撒冷就已是極限,強弩之末,不可能對香格里拉產生威脅。

過於強烈的信念,往往也就是盲點的開端。這是青樓聯盟的開宗戒條之一,多年來青樓聯盟也憑着這一點操控人心,可惜的是,他們這次卻沒有從中發現危機。

率領着一大羣“不應該存在”的軍隊,石崇驟然出現在香格里拉城外數十里處,早應該發出警示訊號的情報網,竟然沒有半點反應,任他長驅直入,出現在香格里拉目光可及之處,然後纔在全沒準備的情形下,面臨這破城一戰。

比起驚惶失措的市民們,香格里拉權力組織的幹部,則是連心臟都要無力跳動了。直至此刻,他們才終於聯想起,那個數百年來毫無音訊、沒人知曉其身份的第三名分家首領,可能就是造成這一切不合理局面的操盤人。

這個理解很正確,無奈實在是晚了不只一步,石崇歷經數百年的策劃、等待、經營,既然能癱瘓掉青樓聯盟的偵查網,自然也早就準備好了開城的方法。

香格里拉戒備森嚴,好手衆多,單純要打開城門並不容易,但是要破壞就不算太難,當潛伏於城中的死士,在付出一定的犧牲代價後,把城牆炸出一個大洞,石崇所率領的艾爾鐵諾軍,就由破洞中殺了進去。

“……香格里拉,你真是一位美麗的女郎,經歷數百年的等待,終於讓我把你牢牢掌握了。”

緩步入城的石崇,以相當輕鬆閒適的語氣,發表了他身爲征服者的感想,數百年來的夢想終於成真,即使以他的深沉個性,亦不禁喜形於色。

石崇麾下的高手、第二集團軍的高手,依照事先的縝密計劃,分別突襲香格里拉城內的重要地點,除了摧毀城內的反抗能力,更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奪取組織的情報資料庫。

青樓聯盟以操控情報起家,如果不能奪取到她的資料庫,即使拿下整個香格里拉,也沒有意義。

大部分的攻擊實戰,都由朱炎指揮。石崇一方除了他本人,並沒有出動天位武者。

北門天關的戰場,石家出動了兩名天位武者,檯面上的主力看似花天邪,但傷勢尚未痊癒的多爾袞,纔是把源五郎釘死在北門天關的最大理由。然而,把事情倒過來說,要讓源五郎不能離開北門天關,沒有多爾袞是不成的,所以香格里拉的戰役儘管重要,石崇卻沒法將他遣調回來。

爲了防備可能出現的天位戰,公瑾命朱炎率領第二集團軍的精銳,協助石崇。一方面,香格里拉之戰非得一次成功不可;一方面,公瑾不希望錯過觀察石崇實力的機會。

奉公瑾之命,暫時與石崇合作的朱炎,即使對這名合作伙伴沒有好感,卻仍面無表情地執行任務,以他所擅長的火系武學,將撲上來的青樓聯盟高手一一擊殺。

連他自己也感到意外,入城到現在,竟然沒有爆發天位戰。青樓聯盟這麼強大的組織,裡頭居然沒有天位武者,若非如此,這一戰不可能有那麼順利。

“其實沒有那麼值得訝異,除非像周大元帥那樣的苦心經營,不然天位力量的武者沒理由突然冒出一堆來。組織內的天位戰力,在我們之中有人取得當家主的正統地位前,無論潘朵拉或我都沒法命令動用。而她能夠指揮的,幾乎都已經放在耶路撒冷,香格里拉靠的是結界法陣。”

石崇道:“倘使遇到敵人硬攻,你們就有機會比較一下,香格里拉和稷下的城防系統,究竟何方略勝一籌?”

語氣裡有着明顯的自豪,因爲這些自遠古傳承下來的傑出技術,往後都將歸於他掌握了。旁邊衆人自也不會蠢到去問,爲何這麼厲害的城防系統竟然沒有運作起來。

整個攻擊計劃相當順利,敵方的反擊雖然不能說不激烈,但卻欠缺組織性,結果輕易被石家、第二集團軍的聯合部隊,快速摧破,一個時辰之內,就把整個城市的運作中樞給佔領,次要的情報中心與資料庫,也全部落入掌握。

若要說有什麼地方較爲失算,就是第二集團軍的幹部都沒有想到,反擊規模最強、最難以攻擊的地方,竟然不是市政中心的建築,而是民宅。

在城東幾條連續縱排的衚衕裡,有一棟民宅,被行動地圖列爲特殊地帶,不用強行攻擊。

急於求勝的石家人,作了幾次嘗試性的攻擊,但不管衝了多少人進去,都是衝進去之後,馬上就無聲無息,全然不知道遭遇了什麼事情。

連續吃上幾次暗虧,損失了近千名精兵後,鬥志無比旺盛的石家人,也不得不承認挫敗,以包圍的形式,遠遠眺望着這座像是某種怪獸般、不住吞噬着他們戰友的怪異莊園。

“厲害,果真是高明得很,香格里拉的魔屋,名不虛傳啊……”

石崇大袖飄飄,一路彷彿足不點地,長笑着來到包圍網的前端。朱炎也隨行前來,他曾聽公瑾說過,香格里拉之中有一座魔屋,是當今機關器械之學的顛峰成就,也是青樓聯盟的實質決策中心,不攻下這裡,這場攻城戰不能算是結束。

都已經打到這裡,要逼出敵人的頭頭,一場天位戰怕是避免不了的,對方好歹是青樓聯盟的首腦,經歷過兩次天地元氣異動,朱炎不信她連小天位力量都尚未擁有。

“石君侯,接下來是否要我配合出手?”

“呵呵,朱炎兄弟,不用擔心,今天沒有爆發天位戰的可能,因爲魔屋裡頭的那位女士,不但沒有天位力量,甚至是個不會武功的女人。”

朱炎微微一驚,在今天這樣的時代,要領導着一方強權,就必然要有着強橫的武力,倘若實力不足,縱然不給外敵消滅,也早就被底下的人推翻篡位,一個身無武功的女人,要如何領導青樓聯盟這麼龐大的組織呢?

不過,想起旭烈兀這個憑着一己巧智,屢次在艱險局勢裡謀取最大利益的例子,一個不會武功的女性領導人,似乎沒有那麼值得奇怪。

石崇雖然面上笑意甚歡,但心中卻躊躇不已。數百年來,自己的反向滲透雖然能掌握香格里拉,卻始終無法進入這所魔屋,要拿下天香苑,早先那樣的裡應外合已經行不通,唯有靠實力硬攻。

經過一番考慮,他吐氣揚聲,藉由對話來肯定主要目標的存在。

“潘朵拉,我已兵臨城下,勝負如此分明,你還不開門投降嗎?”

直呼着對手的姓名,這番話以內力鼓盪說出,周圍的人都覺得耳朵嗡嗡作響。

片刻之後,一把低沉的女性嗓音,由魔屋中傳出,聲音不小,但卻聽得出來,這並非內力傳音,而是使用了某種傳聲設備。

“石崇,你數百年來隱藏身分,猝起發難,將香格里拉逼到這個地步,確實是你的本事,不過你令弟兄們自相殘殺,大大損及組織的元氣,這違反了組織的戒條,你認爲自己逃得過總部的刑罰嗎?”

“哈哈,成王敗寇,自古皆然,組織雖然明白律定,三名領導人之間不得互相殘殺,但千葉家行事的作風,千百年來都是講究弱肉強食、力強者勝,今日我以實力取而代之,證明我的能力更勝於你,依照過去每次薔薇戰爭的慣例,總部只會承認我在風之大陸上的領導地位,刑罰問題就不勞你費心了。”

雙方短暫地言語交鋒,本來就不預期敵人會投降的石崇,在得到確認後,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朱炎有點疑惑,這座魔屋既然是機關之學的顛峰成就,裡面必然少不了一些結界法陣之類的佈置,派兵進去強攻無用,石崇本人又不打算出手,這樣該怎麼攻下來?

換做是公瑾在此,除了孤身涉險,就只有使用軌道光炮,亂轟而下……

突然間,朱炎知道石崇會怎麼做了,在他天心意識的感應網中,發現數十個強力能源反應,急速朝這邊迫近,頃刻間,高速移動所造成的氣壓,化成吹得衆人站不穩腳的狂風,不住席捲而來。

石崇沒有軌道光炮,但有另一項攻擊型態類似的武器,那就是龍族的黃金龍騎士團。在他發出信號後,潛藏在香格里拉外的黃金龍騎士團立即升空,朝這邊飛行過來。

中都皇城一戰,黃金龍騎士團展露了可怕的威力,但也在陸游、天草四郎兩人的手裡折損慘重,數目銳減到如今的八十多騎。

每一騎都等同小天位戰力,只要把魔屋四面包圍,由上空狂亂轟擊,攻擊的效果就與軌道光炮相似,魔屋的機關再強,面對這樣的壓倒性力量,相信也不得不敗了。

魔屋中的那位女士也察覺了這一點,透過擴音器傳來的聲音,有着明顯的憤怒。

“石崇,千葉家歷代相傳,素來對機關土木之學有獨到認識,你身爲三位領導人之一,不思如何破陣克敵,只懂得用蠻力硬轟,這等懦弱無用,教千葉家子弟如何肯心服?”

朱炎聞言搖頭,暗歎這果然是婦人之見。兩軍對決,力強者勝,只有勝利才代表一切,手段何足道哉,石崇明知道你魔屋之中的機關厲害,又怎會冒險進去,造成己方的傷亡呢?

這也正是石崇的想法。看見黃金龍騎團迅速飛來,照之前的預定,由空中把魔屋包圍住,就攻擊位置後,石崇朗聲說話。

“潘朵拉,能將我派的機關技巧研究到這等程度,確實是你的傑出成就,石某人甘拜下風,待你一命嗚呼後,石某人自會在魔屋殘骸中好好鑽研,將你的心血延續傳承。現在我已經將魔屋包圍,不怕你會飛上天去,你若執意不肯投降,那就與你的破屋子一起滅亡吧!”

這可以說是攻擊命令前的最後通告,但不久之後所發生的事,卻令石崇與朱炎不得不感嘆自己的想像力過於貧乏。

事先全沒預兆,兩人雙腳雖然緊踏實地,卻沒有察覺到半點波動,一切都發生得那麼突然,只聽見轟然一聲巨響,整座佔地近千坪的魔屋,竟然離地飛起,筆直衝天而去。

這真是想像不到的異變,煮熟的鴨子當真會飛上了天,石崇一看魔屋離地衝天的速度,就知道黃金龍追之不上,然而,在魔屋加速之前,還是有最後一次的攔截機會。

“攻擊!”

如果讓魔屋飛走,攻擊香格里拉的行動就功虧一簣了,縱然讓魔屋中的機密化灰也無所謂,石崇下令黃金龍騎團攻擊,自己也同時全力出手,強天位力量重轟出去。

魔屋沖天飛起後,在空中稍稍停頓了片刻,似乎要轉換方向。如果石崇等人的攻擊成功,確實有希望把它給打下來,然而,就在衆人轟發力量的同時,一種高頻率的音波筆直傳入耳中。

似蟬鳴、似海濤、如擊玉、如奔流,多種不同音頻的聲響,編組入一記長長的音符,由魔屋中流泄出來。

兩名強天位武者只能依稀辨認,那是某種琴音,跟着眼前一花,周圍的景物已經完全不同,只見四面一片天蒼蒼、地茫茫,如置身五里霧中,一頭十數尺高的猙獰怪獸,張牙舞爪,朝自己撲擊過來。

“何方妖物?”

朱炎不假思索,鼓起高溫火焰,兩掌就轟擊出去,待要與那怪獸的身體接觸,天心意識忽覺有異。

(強天位力量?這是……幻象?)

問題所在顯然出於琴音,彈撥琴音的人在魔屋裡頭,世上的高手再強,也不可能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形成強天位力量的虛影攻擊,所以自己所見的這頭怪獸,必是石崇無疑。

心念一動,朱炎改攻擊爲防禦,赤炎掌勁一帶一封,恰好擋住了現實世界中,石崇同樣轉攻爲守的一掌。

所有幻影頓時消失,兩個人雙掌相抵,都是暗叫僥倖,要不是他們同時察覺不對,撤收掌勁,只是剛纔那一下,就已經有人見血了。

兩名首腦人物無傷,但卻不代表沒有損失,適才情急之下,彼此都沒有用天心意識控制力道,強天位力量交擊迸射,旁邊隨行的士兵受到波及,死傷慘重。

空中的黃金龍陣也很丟臉,他們出手極快,又沒有石崇與朱炎的反應,結果八十餘頭黃金龍相互轟擊,雖然沒多大的實質損失,但卻給鬧了個手忙腳亂,極爲狼狽。

魔屋並沒有浪費時間,趁着衆人爲琴音所亂,它發出一連串機括運轉的聲音,就在衆目睽睽之下,變形組成一個巨大的人形物體,背後與腳下噴出熊熊火焰,瞬間沒入雲端,消失不見。

雖然攻下香格里拉,但這勝利卻未盡全功,石崇也不禁扼腕嘆息。

“以前曾經聽周帥說過,香格里拉的魔屋,極盡土木之變、機關之妙,現在看來,確實是於太古魔道之外別走捷徑,令人大開眼界。”朱炎質疑道:“不過剛纔那一聲琴音,不知道是……”

“朱炎兄弟,你我今日並肩作戰,老夫並沒有隱瞞你的必要。潘朵拉早年觸犯戒律,被廢去武功與面目,從那之後不得修練任何武技,所以老夫確信她沒有天位戰力。”

石崇望着天空,面上有着明顯的憂色,層層白雲之後,早已沒了那人形巨屋的蹤影。

“千葉家所蒐羅的魔幻技巧中,有一門魔曲的技術,據說是魔法與幻術的顛峰結合,內中藏有難以言喻的神妙之處,沒想到,真的有人將之重現於世了……”

號稱魔族第一鎮族秘傳的天魔功,並不是一種隨處可見的泛用武技,九州大戰時,人間界的一衆高手之所以聞名色變,就是因爲他們只能從傳聞、同伴的屍體上,找到天魔功使用之後的痕跡。

但對於泉櫻而言,非常幸運的一點,就是她有很多的觀摩機會,跟着丈夫、小姑兩人一起上陣,她見到天魔功使用形式的次數着實不少。

在蘭斯洛手中,天魔功只有發揮勁道雄渾強大的優勢,雖然強悍,但卻像是一種正統的王道武學,與幹陽大日神功、白鹿洞心法沒有多大的差別。

在妮兒手裡,天魔功就有所不同。妮兒沒有兄長那樣承蒙養父傳功的雄渾內勁,對敵時不能以優勢內力壓倒敵人,就需要極盡天魔功的變化,因此吸蝕敵勁、化消劇毒的效果,就分外明顯起來。

織田香的武功主要傳承自星賢者一脈,配合其獨特的生命型態,練成一身可畏可怖的技藝,但感覺上,人們對於她本身的印象,多過天魔功,因爲除了織田香本人,任何一個天魔功的修習者,都做不到那樣的神速、柔軟、精準。

綜合這些經驗與印象,對泉櫻而言,天魔功雖然不愧爲魔族的第一神功,但總覺得欠缺了什麼,尤其是那個“魔”字,泉櫻更是感到名不符實。

不過直到今天,她才真的想起來,自己把奇雷斯這個例子漏掉了,在他手上的天魔功,把魔之一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從脫離完全靜止的一瞬間開始,奇雷斯的攻擊就有如狂風,毫無空隙地緊貼過來,而且只是一伸手,泉櫻手中的精鋼朱槍就碎裂折斷。

如果不是因爲奇雷斯臨時轉換目標,放棄海稼軒,改爲迎向泉櫻刺來的一槍,倉促下無法全力出手,那泉櫻真是想像不出,自己能否在刺出這一槍後,全身而退。

彼此的天位力量有着極大差距,奇雷斯沒有把這個散發着龍氣的女人放在眼裡。

在追蹤來此之前,他就感覺到有一股強烈的龍氣,不住刺激着自己的天心意識,源自兩個種族之間的敵對感覺,令他不住感到煩躁與憤怒,但追蹤到此地後,那種感應卻減弱許多,而唯一散發着龍血氣息的,就只剩眼前這個女人。

(唔,這個感覺是……)

奇雷斯並未全力以赴,撲擊的動作在旁人眼中似如閃電,但他卻仍能慢慢地看清每一樣事物的細微變化。在他撲擊的過程中,忽然察覺到一件異事,在敵人之中的那個昏迷少女,手指微微在彈動。

更奇怪的是,她身上隱約散發着一種淡淡的氣息,並不討厭,反而有點熟悉,是很親切的魔氣。

爲什麼會這樣?

沒有再細想,奇雷斯與泉櫻對戰接觸。

天魔功高度集中在手上,奇雷斯的利爪不遜於任何神兵。強烈的腐蝕氣流,在兩股勁道正式接觸前,就把精鋼朱槍摧蝕脆化,再被氣勁交擊的力道一轟,泉櫻搶攻的一槍還沒碰到敵人,就被瓦解碎滅。

“死!”

對於連自己一爪都接不下的敵人,奇雷斯甚至不願多說一個字,但他卻沒有察覺兩件事。被海稼軒灌輸進一股強大內力的泉櫻,和平時的她有着極大不同,再者,即使面臨劣勢,她聰慧的頭腦仍在沉靜運作。

在朱槍碎裂的瞬間,泉櫻不慌不忙,順着敵人爪勢讓朱槍裂爲兩截,讓末段承受天魔功的腐蝕勁道,化爲碎裂細粉,自己手執前段當作長劍使用,盤旋舞動,趁着距離拉近,反刺向奇雷斯。

“找死!”

再次出手,奇雷斯不會二度無功。雖然只是簡單地揮爪,但伴隨着颳起的天魔勁,卻是撕人心肺般地強烈,泉櫻氣息一窒,唯有立即撤手,飛快往後退,免得被天魔勁侵入腑臟,眨眼間就蝕化內腑,饒是如此,當泉櫻把距離拉開五尺,卻發現自己口鼻滲出鮮血,胸中隱隱疼痛,還是受了輕傷。

在創傷泉櫻之後,奇雷斯有着片刻的停頓。剛纔那一爪,雖然未出全力,但應該得到的戰果卻不該只是如此,在那個龍族女人後退時,天魔功理應創傷她的內腑,可是她右手揮出一道猛烈氣旋,猶如升龍沖天,減低了天魔功的威力,體內同時釋放出密實有若精金的護身氣勁。

堪稱完美的應變,讓泉櫻兩度從生死險關中逃出。當她站定步伐,催運着龍體聖甲的氣勁鎮傷止痛,眼中卻仍流露着躍躍一試的鬥志。

這個眼神,讓奇雷斯的旺盛鬥志轉移,放棄了原本引起他高度興趣的海稼軒。

剎那間的本能告訴他,不管把海稼軒擱置在一旁,會對戰鬥時的自己造成多大威脅與損傷,他要先戰這個女人,不顧一切,要先享受毀掉這雙眼神的過程。

這個念頭,很快就化成了一記雷霆萬鈞的爪撕,泉櫻雖然嘗試反攻,但她刻意以真氣護住的槍頭,就像麪糰般脆弱,被天魔勁蝕成一片飛灰,四散飄揚。

泉櫻失去最後的兵器,焚城槍法施展不出,猛一提氣,再次打出升龍氣旋阻敵護身,減低天魔功的吸蝕效果,同時運起龍體聖甲,抵禦撕裂升龍氣旋穿過來的天魔勁。

“又是這一招,沒有點新東西嗎?”

“小雷先生真愛說笑,如果沒有點鹼魚以外的新東西待客,小婦人又怎麼敢出來丟人現眼呢?”

回覆記憶後,泉櫻當然也想了起來,以前在日本擔任織田香副手時,曾見過黑貓型態的奇雷斯,還奉織田香之命,餵過它鹼魚飼料。這件事自然是對方的奇恥大辱,挑對時候說出來,奇雷斯的墨黑瞳孔驀地收縮成細點,再次綻放時,已不只是深沉的殺意,更多了一絲雜駁的怒氣。

多餘的情緒反應,造成的影響極爲短暫,可是在激烈的武者對戰中,這樣已經足夠,泉櫻再催天位力量,兩手外翻,左手、右手同時打出反向的升龍氣旋。

兩個反向高速飛繞的氣旋相互激盪,威力較諸之前赫然大幅提升,竟能一舉擋住奇雷斯的天魔勁。然而,這股憑着亂流撞擊所形成的殺傷力,沒有指向性可言,雖然能爆出大力攻敵,但反向壓往己身的殺傷力也是類似,泉櫻必須加倍催運龍體聖甲,不然自己就先傷在這記新招之下。

兩種相當耗力的絕技一起使用,所造成的疲憊迅速影響着肉體,泉櫻感覺自己的身體彷彿開了三個大洞,體力與精氣迅速涌流出去,如果之前不是在海稼軒的指導下修行過,現在真沒把握能夠維持。

(你是神龍血裔的傳人,這點考驗一定過得去!怎樣都要挺過去!)

在修行期間,海稼軒要自己連續幾個時辰催運蒼龍心法,用這套原本不適合女子修練的內功,揮動焚城槍法,每一絲真氣都不許外泄,那種感覺就像有幾個升龍氣旋在運轉,卻要強行束縛於體內,與此刻有些類似,但更爲難受。

(控制好蒼龍心法的氣勁輸出量、兩手氣旋的力道、龍體聖甲的抗擊力,只要有一分計算錯誤,招數的威力就會像炸裂槍管一樣反傷自己……這確實是天心意識的好練習啊。)

腦裡浮現這個念頭,泉櫻有點想苦笑。如果說情緒波動會造成天心意識不穩,那麼自己比奇雷斯更沒有資格分心,只要找一個足夠支撐鬥志的泉源就夠了。

實力相距過大,把目標訂成毀滅敵人,這隻會讓明知做不到的自己戰意崩潰,所以泉櫻只有堅定信念,一定要保護身邊這些人平安。不過她爲此竭力奮戰,旁邊的同伴自也不能袖手旁觀。

妮兒重傷昏迷,楓兒驅毒未畢,手足猶自痠軟無力,有雪雖然沒有戰力可言,但卻對旁邊那個抱着劍看戲的白髮青年看不順眼,主動跑去踢他一腳。

“喂!兵兇戰危,你爲什麼還坐着看?你既然拿劍,一定就能上陣,爲什麼放着女人去作戰?是男人的話,就衝出去擋住那怪物,讓他把你撕成八十八塊,掩護美女們逃亡!”

“哦?這是男人的義務嗎?那請問閣下是……”

“我?我是雪特人,不能用一般人類的標準來衡量。”

“原來如此……”

海稼軒露出的表情並不是鄙夷,就某些方面來說,甚至像是佩服,不過他倒是沒有說什麼“我下輩子也要當雪特人”之類的話,只是淡淡說一句“沒用的,那個怪物太強了,贏不了的”。

眼看泉櫻漸趨下風,血跡慢慢染紅了衣衫,這白髮青年卻溫溫吞吞,有雪急得快要跳腳。

“爲什麼贏不了?大家不都是強天位嗎?只要一起下去圍毆,三位一體,肯定可以把那頭黑皮怪物打得連蛋蛋都縮起來。”

“蛋……算了,你是雪特人。總之,天心意識主導實力,如果彼此的天心修爲差得太遠,即使彼此同一天位,還是會出現秒殺戰鬥的情形。要是能多一年的時間來修行,或許還有希望,但以現在的情形,泉櫻和敵人的差距還很遠。”

海稼軒道:“看,敵人已經可以突破她的氣旋,五招之內會傷她一臂,七招之內封鎖她雙臂的攻防,頂多撐到二十招左右,貴國的猴子國王就可以爲愛妾再多準備一副水晶棺了。”

這句話沒有壓低聲音,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到。已經習慣海稼軒刻薄毒舌的泉櫻,對此心知肚明,索性來個充耳不聞;楓兒看出了劣勢,卻不料事情已是如此嚴重,當下努力撐起癱軟的身體,拔出腰間的針劍,往泉櫻走去,偏生行動遲緩,這幾步總是跨不出去。

“喂!情況這麼危急了,你這……”

“不用慌,我有四字救命真言,只要你能參透,那就有救,這四個字就是……往彼娘之。”

“往彼娘之?往彼娘之?這是什麼白鹿洞黑話?往是去,彼是你,往彼、去你…

…啊!去你媽的!”

“說對了,那你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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