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敵人都已被清除,鐵木真的目光,移向了三賢者。最強的強者均已死絕,這三隻天差地遠的螻蟻,完全不在他眼下。
皇太極、卡達爾,冷汗涔涔,要讓靈子能源達到原子分裂的臨界點,需要的龐大能源,超乎想像,雖然兩人合力,再加上了敖洋、西王母的臨終相助,數度把能源推上高峰,仍是差了一點,始終徘徊在臨界點的邊緣,無法引發分裂變化。
如果就此撤手,先前的努力勢必作廢,而最後的結果,也難脫死局,是以兩人明知死厄臨身,竟是不敢移位,努力地再推功力。
陸游自抵天神劍被破,給震傷兩處筋脈,無法動手相助戰局,一直在旁調息,觀察破綻。眼見己方頹勢,兵敗如山倒,陸游一咬牙,決意使出白鹿洞最後絕學,飛仙之劍,同時吸引九天九地元氣爲己用,以之攻敵。
這招的難處,在於如何集氣,以及一介血肉之軀,又如何承受天地間的沛然元氣。當龐大能源,山洪爆發似的涌入體內,只要功力稍有不純,立刻就是爆體而亡的慘劇。敖洋的狀況,就是最佳例證,以他強天位實力尚且如此,換做自己,結果可想而知。又何況,他僅是吸攝地氣,而飛仙之劍,卻是同時吸攝九天、九地所有元氣。
以自己的修爲,哪有能力吸來這許多能量,又哪能負荷了?
所幸,九地元氣已由敖洋集成,胤嗣凝固,此刻尚未完全散去,卻是佔了天大的便宜。
經藏圖譜中曾言道,若能練成白鹿洞第一品的三套劍法,內外功均至化境,便有資格使用。然而,此招對身體傷害莫大,畢生僅能使用一次,回顧過往的白鹿洞高手,凡用過飛仙之劍,不是當場爆炸,就是力竭而亡,唯一的幸運者,憑着超卓修爲全身而退,也在事後武功盡失,成了廢人。
陸游的天份,眼下的修爲,都已是先賢中的佼佼者,白鹿洞三十六絕技,早已精熟,卻發夢也沒想過用此禁忌的一劍,而此刻,只得拼死一試了。
長吟一聲,清若龍嘯,陸游飛身半空,凝玉劍舞成一團銀光,掌握着劍意,將胤嗣適才所用,尚未散去的羣山地氣,重新招來。無可想像的地脈洪流,怒涌至體內,陸游僅在瞬間,便感受到撕裂般的劇痛,根本來不及吸納九天之氣,全身肌肉脹裂,體內真氣如亂馬奔騰,不能控制,就快要爆炸了。
“還是不行嗎……”
危急之際,西南方一道紅光,沖天而上,迅速流竄過滿天星斗,整個天空,倏地大亮,點點星光,紛射而下,將遮蔽天空的魔氣,蒸發的點滴無存。強大的九天元氣,自月面反射,匯成星光柱,透入陸游體內,原本快要撐爆經脈的地脈能源,得到中和,而陸游得此之助,一身修爲,暫時躍昇至另一境界,只覺天心人心,交融無間,匯流的天地之氣雖然澎湃,卻是與己無涉,操控自如了。
九天元氣雖然龐大,相對的,負擔也就更大,饒是以胤禛的超凡修爲,卻也禁受不住,腳踏罡步,傳鳴天星之餘,口中鮮血開始滴涓流下,在一旁護法的衆高手,身子也劇烈搖晃,人人口角溢血。
太上天魔的功力,實是超乎預料,可是,三賢者的潛力也尚未見底,胤禛有自信,三賢者有辦法把鐵木真逼到那最後一步。
看着這許聲勢,鐵木真發覺了不對,飛步搶上,決意要先發制敵。
皇太極、卡達爾心焦如焚,正要盡棄前功,去掩護陸游,另兩道奔涌的宏大內勁,自天頂狂衝而入,瞬間就衝破了臨界點,靈子能源開始進行了分裂,兩人大喜,連忙加速功力運行,要趕緊去助兄弟遊一臂之力。
鐵木真奔至中途,天上紫微星大亮,遠近星羣遙相呼應,滿天星光筆直射下,定住了鐵木真的行動。
澎湃的能源流,在陸游周身,罩上一層淡淡薄霧,若隱若現,陸游舞劍其中,真個彷似九天神龍遊雲間,見首不見尾。天人共映,星月交輝,輸功輸得兩眼發直的卡達爾,見此奇景,仍是不由得讚歎於心,暗下決心,若能生還,必將窮究天人之術,補己不足。
驀地,陸游兩眼一睜,凝玉劍在月光照映下,幻成一道銀芒,陸游人劍合成一線,馭劍直射鐵木真。
劍未至,鼓盪不休的劍氣,將鐵木真周身的黑色魔氣,驅散的點滴無存,鐵木真情知來招非同小可,祭起全副功力,重拳轟出,想要格擋。
拳劍交集,震出轟天巨響,鐵木真的雙拳給震開,陸游信心大振,連刺出六劍,將鐵木真的守勢給轟至潰散,充滿天地能源的一劍,筆直刺向鐵木真左胸。
“當!”的一聲,堅硬無比的黑魔鎧,首度出現了傷害,給刺個洞穿,長劍透胸而出。
陸游大喜,正要抽劍,陡見鐵木真冷視眈眈,心叫不妙,已給鐵木真一拳轟中腰間,鮮血狂噴中,倒飛空中。
鐵木真在守勢被破時,心念急轉,硬是以無上魔功,將核的位置移開,避過致命一擊,趁隙反擊,饒是如此,也已給透胸的凌厲劍氣,刺成重傷,全身嚇出了一身冷汗。
也是因爲這樣,鐵木真反擊陸游的那一拳,只剩了六成力道,加上陸游體內的天地元氣尚未散去,竟不能致其死命。
“惡賊,納命來!”
第二波攻擊,立刻爆發,體內能源膨脹到極點的皇太極,龍嘯一聲,躍身半空,挽住了倒飛的陸游,兩人的內力貫串成一線,狂吼聲中,猶如羣山齊壓,無可比擬的一掌,劈向鐵木真的頭頂。
這一掌,除了三賢者、二聖、胤嗣的內力之外,還有陸游體內尚未散去的天地元氣。而鐵木真卻處於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間隔時段,護體真氣降至最低點,倘若這樣的一擊還殺不死他,天地間只怕再沒任何力量能傷他了。
轟雷般的一掌,結結實實地擊中鐵木真額頂,發生了驚人的爆炸力,那是純能源分裂到臨界點,所產生的巨爆,瞬間誕生的威力,無異於天雷降世。天空受到這強大的能源亂流所影響,迅速聚起了烏雲,雷聲轟隆,電光亂竄,山動地搖間,恍若末日。
三人所立的山峰,歷經封魔大陣、太上天魔降世、星辰之門、飛仙之劍這些大排場的攻擊,早已地基不穩,這時再遭到這樣的重擊,哪裡還承受的住,轟然一聲巨響,整座堅石山峰,
給震成了土粒細紗,整個崩毀了。
衆人立足不穩,全跌了下去,又給逆走的衝擊波所激,各自震得半天高,重重落下。
天魔堡裡,胤禛一口鮮血噴的老高,頹然坐倒,支撐到現在,他的體力也到極限了,衆高手人人溢血,其中有幾名,無法完全化消能源流,眼珠子激噴而出,魔法陣宣告解體。
截至目前,還算在估計中發展,三賢者的潛力果然驚人,各自絕招綜合在一起,就是太上天魔,也不得不慘敗,鐵木真該是受了致命重傷了,那麼,自己的下步計畫,也該要付諸實現了。
胤禛知道,鐵木真有個孩子,卻在出生後立刻被抹煞存在,依照魔族過往的慣例,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鐵木真是要將那孩子當成寄生體,一但自己受了無法救治的重傷,就會以那孩子的身體,做爲寄生,迅速回復。
而胤禛早已準備,在鐵木真靈體脫離,進行借體轉生的瞬間,以魔門秘法,將其元神吸蝕,一舉獲得太上天魔的功力,也唯有如此,胤禛才能在鐵木真死後,迅速壓制住各方的動亂勢力,趁勢一舉征服人魔兩界。
現在,就要等着鐵木真靈體脫離的那一瞬間了。
滿天煙塵漸落,三賢者各自摔落於地,狼狽不堪,身上的衣衫,因爲諸多衝擊,早已滿是斑駁,佈滿血污。
“那傢伙,死了嗎?”
三個人的心裡,都有這樣的疑問,那樣子的攻擊,照說是再無幸理了,可是,想起適才鐵木真數度敗中求勝,自不可能的絕境活過來,這個答案顯得不太能肯定。不管如何,他們是沒有力氣再戰了,不管是直接、間接的創傷,三人都給重傷了數處經脈,需要立刻醫治,而全身的內力、魔法力,也在一連串的劇烈攻擊中,消耗殆盡,搖搖欲墜了。
卡達爾緩步站起身來,正要與兩位兄長會合,突然見到陸游直盯着自己背後,一臉驚訝莫名的表情,卡達爾心叫不好,他也是應變奇速,將殘餘功力全聚掌上,回身便是一指。
背後,黑色鎧甲巍巍峨峨地站立,堅硬的護甲上,佈滿了細小的裂痕,上面盡是淒厲的血跡,有衆強者的,也有他自己的,儘管他已搖搖欲倒,卻仍是站着,而且,與胤禛估計不符,鐵木真居然還有戰鬥能力。
卡達爾的一指,轟在鐵木真面門。鐵木真吃痛,一腳踹飛卡達爾,舉掌往他腦門擊落。
卡達爾給踢得腸胃都快翻了過來,看見重掌臨頭,全身偏偏痠軟無力,微嘆一聲,只有閉目等死。
皇太極、陸游一齊驚呼,只是相距太遠,不及相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慘劇發生。
“艾兒西絲,哥哥沒用,沒辦法替你報仇,現在,哥哥就要來陪你了……”
可是卡達爾閉目良久,卻不覺得重擊臨身,頗覺詫異,睜眼一看,登時如遭電殛,呆立當場。
黑魔鎧的頭盔,因爲連續的重擊,結構早已被破壞,再加上卡達爾的一掌,登時裂成兩半,露出了頭盔下的真面目。
三賢者都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拼命想打倒的,竟是這樣的一名孩子。卡達爾尤其吃驚,那張清秀而不失童稚的臉,依稀有些熟悉,不正是那日艾兒西絲身邊的少年嗎?
這樣的一個孩子,就是大魔神王鐵木真?
卡達爾整個腦子亂哄哄地,只看見,鐵木真滿臉血污,顯是給那一擊重創了腦部,而一雙充滿殺意的瘋狂血眼,卻在看見自己胸口的某物後,逐漸回覆清澈平和。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卡達爾赫然發覺,鐵木真注視的東西,是掛在自己胸前,輕輕搖擺,發着碧光的青綠勾玉。
那枚勾玉,是艾兒西絲的遺物。卡達爾記的很清楚,就在慘案發生的前一月,艾兒西絲將這枚勾玉,珍而重之的贈與自己,嘮叨了一堆怪話,自己還笑她神經,沒將這些東西放在心上,只是覺得這玉並非凡品,而追問着來歷。哪想到一月之隔,竟是天人永隔。
爲了追悼艾兒西絲,也爲了強調勿忘復仇之念,卡達爾將這此物隨身攜帶,這時看鐵木真的眼神,悲慟欲絕,莫非,這勾玉有什麼玄機嗎?
鐵木真看着八咫勾玉,心情漸漸平和,瘋狂的殺意,在看見勾玉的剎那,消的乾乾淨淨,與艾兒西絲相處的時光,在眼前緩緩流過,心中充塞着柔情萬縷。
他猶記得,把勾玉送給艾兒西絲的那一天,是個大雪天,艾兒西絲摟着自己,搓手取暖,她還這麼說:“這東西真有意思,將來呢,我就把它送給我最愛的人,當定情禮物。”
這東西,終於傳到她最心愛之人的手上了,不是嗎?明明知道這種結果,鐵木真還是忍不了那股撕心之痛。
驀地,鐵木真憶起了艾兒西絲臨終的遺言,那是自己以鮮血爲誓,約定要守住的東西。
“找到勾玉……問話……”
低沈着聲音,鐵木真緩緩道:“勾玉的主人,交代了些什麼嗎?”
卡達爾一怔,回想起艾兒西絲贈與勾玉時的交代,似乎只是在向自己要求那一件事,爲此,自己還笑他天真,不切實際,小腦袋瓜不知在想些什麼?
“別再傷人了,好嗎?別再用你的力量,再犯下同樣的錯,未來的時代,沒有人能從殺戮中獲得好處的。”
聽到了這樣的傳言,鐵木真悽然一笑,竟是傷心到了極點,卡達爾心頭狂震,這種笑容,他曾見過,當艾兒西絲向他求婚,而他卻不惜遠遁深山,在出發的那一刻,她的臉上,就是這種笑容,莫非,這個男人,也和自己一樣……也對艾兒西絲……
不對,一定有什麼事不對。這個男人,是真心愛着艾兒西絲的,既然如此,他又怎會下了這樣的毒手,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了……
卡達爾說不出半句話,腦裡各種意念,紛至沓來,只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天大的陰謀。
“你要我別再殺人了嗎?既然是你說的,我當然會答應啊!這樣,你就可以放心了吧!艾兒西絲。”鐵木真在心中向艾兒西絲低語,作出了承諾。
艾兒西絲,大概是早就料到有着麼一天了吧!儘管她一直費心阻止,站在敵對陣營的哥哥、摯友,總會有兵戎相見的一日,而到了那個時候,獲得勝利的會是誰呢?不管是哪方勝利,艾兒西絲都不會高興,對於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她不希望他們有任何的損傷,更不願見他們相互傷害。
所以,艾兒西絲留下了這步棋子,一直到她臨終都念念不忘。她希望鐵木真能夠手下留情,不是爲了兩人相交的情份,而是徹底的明白,“用力量來解決事情,只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如果鐵木真格斃了三賢者,那麼,人類與魔族之間,勢必永無寧日,多年的辛苦毀於一旦,爲了讓鐵木真能深切的明瞭這點,艾兒西絲甚至親身試法。
直至此刻,鐵木真才完全明白了艾兒西絲的心意。
“別用力量去解決事情,這就是你要傳達給我的東西吧!”
鐵木真苦笑着,稚氣未脫的臉上,有着不符年齡的悲傷表情,爲了要明白這一點,他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啊!再想起對戰時,敖洋、西王母的戀戀情深,而自己居然硬生生拆散了這對有情人。
“罷了,今日死的人,夠多啦,你們走吧!”
看着呆住的卡達爾,鐵木真苦笑着,舉起了右手,想拍拍他的肩,告訴他,“你是個幸運的男人。”卻在心神盪漾間,陡覺一陣劇痛。
長劍穿喉,重掌劈腦,鐵木真猝不及防下,再受重擊。陸游、皇太極蓄勢已久,一見鐵木真舉起手掌,以爲是要殺斃卡達爾,連忙搶上,把所有剩餘的功力全用在這一擊,要一舉殺掉這恐怖的敵人。
“喀!”清脆的聲響,鐵木真的喉骨、頭骨,一齊碎裂,他的護體真氣已降至最低,黑魔鎧的頭盔又已解體,完全地承受了這兩擊的威力。
狂噴着所剩不多的血液,鐵木真奮起殘存功力,將三賢者一起震至十丈之外。
“你們!”話沒來得及出口,鮮血大量涌出口中,鐵木真咳着血沫,怒吼道:“朕要和談,你們不許,都已經戰成這樣了,你們還要繼續鬥下去,難道想全數喪身此地嗎?”
“不要你假惺惺。”皇太極狂吼出聲,沾滿血污的一張臉,看來格外猙獰,他努力撐直身子,同時扶起幾乎失去意識的陸游,兩人跌跌撞撞,想要再戰,卻終究站不起身來。
“要殺便殺,你想藉我等殘軀使什麼詭計,收買人心,那可萬萬不能。”重傷之餘,陸游有些口齒不清,“三賢者豈是甘受敵人恩惠之人。”
“朕從來就沒有過這種想法,你們這羣頑固騾子,到底要怎樣才肯相信!”
“除非你死,否則說什麼都是廢話。”皇太極竭力吼道:“艾兒西絲的仇,這麼多人的血,鐵木真你這狗種,你一個人怎麼?償得清啊!”話落力盡,又滾倒在地,連帶撞倒旁邊的陸游、卡達爾,三個天位級的高手,如癱軟的毛蟲一樣倒在泥濘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顛跌着步子,鐵木真撐着身體,狂笑出聲,想起自己爲了人魔間的和平共存,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到最後,始終無法取信於對方,卻還落得如此下場,剎那間,只覺得萬念俱灰。
揮手拔出了長劍,遠遠拋出,鐵木真慘然笑道:“你們這麼希望朕死嗎?好,就如你們所願吧!”說着,將一身功力全聚在右拳,對着自己的胸膛,猛力轟下。
“轟!”的一響,堅固的黑魔鎧被打穿,鐵木真的胸膛,開了一個大洞,血淋淋地,由前胸直透後背,他打碎了自己的核。
三賢者全然呆了。魔族會與人類和平共處,他們不信;魔王願意主動談和,他們不信;鐵木真願意罷鬥,他們也不信,全將這一切當作收買人心的障眼法。
可是,若當真是障眼法,爲什麼這人會在掌控全局,餘人已無力還手的勝利後,舉掌自盡呢?他們不懂,真的不懂!
“轟隆轟隆!”
也就在鐵木真揮掌自戕的同時,天上聚集的濃濃烏雲,剎時怒雷連響,下起了傾盆大雨。
是雨嗎?不是吧!在狂風疾卷下,水勢迅速的擴大,一滴滴豆大的水滴,槍彈般地飆打在地面,降水量之大、之急,完全不像是下雨,反而像是有人把萬頃碧波,直接傾倒落地。雨水立刻便造成了洪流,三賢者在雨裡無法見物,腳底又站立不穩,支撐的異常辛苦。
而一里外,天明如鏡,繁星點點,竟無半絲雨滴。
淋着大雨,卡達爾已經呆住了,喃喃道:“老天哭了。”
鐵木真跌坐在雨裡,他的血淚早已流乾,而一顆疲憊的心,只求靜靜的邁向終點。
朦朧中,鐵木真想起了很多事,十幾年來的往事,走馬燈般地在眼前跑過。
“這就是迴光返照嗎?”
鐵木真無力的笑着。真是奇怪啊!到了最後的這一刻,自己的心裡,竟是誰也不怨,好像拋開了某種負擔,心間一片清明,身心都得到了許久未有的輕鬆。
突然間,一絲明悟,剎那掠過心頭,鐵木真坐了起來,眼瞳裡閃爍着某種奇異的光彩,他想通了,他明白那東西的真正意義了。
“原來如此,那四個字的意思,原來是這樣。”
某種超越感官的悸動,震撼着三賢者的心靈,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頭,向着大雨裡的某處,駭然望去。
他們感覺的到,有某種不尋常的事,正在發生,而那將是足以憾動整個天地的大變化。
天魔堡裡,胤禛呆呆的望着天空,一向冷靜而睿智的他,極爲罕見地,出現了驚駭莫名的表情。事情超乎了原先的預料,鐵木真沒有借體轉生,相反地,鐵木真自裁了。
可是,這不是讓他感到震驚的事。
感受到千里外的異樣波動,胤禛喃喃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他突破太上天魔了?!”
狂風怒號,暴雨飛瀉中,三賢者聽到了某種聲音,正確來說,不是聲音,是某種心靈上的呼喊。
“人類的三賢者啊!到這裡來,朕要見見你們。”
大雨中心,隱然可以見到,有個身影端坐在地,渾然不受暴雨影響,悠然自得。
不知哪來的力氣,三賢者勉力走過去,一步一步地,在怒流的水面中行走。
“老天似乎總喜歡把臨終的場面,弄的又是風又是雨,這樣很麻煩啊,停止吧!”
話聲一落,更驚人的事發生了,方圓十丈之內,所有的雨滴消失得無影無蹤,遮天的烏雲,開了一個大口,清朗的明月,璀璨的星斗,一覽無疑。
“這、這是什麼?!”三賢者看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在他們的記憶裡,從未有任何一種魔法,可以達到這種境界,舉手談笑間,叱吒風雲,這根本就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鐵木真端坐地上,一派悠閒,臉上不再有任何痛楚、哀傷的神情,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來客。一身的滔天霸氣,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難以描述的神秘風采,悠然曠遠,杳渺莫知其高深。
不知爲何,三賢者竟有種俯身參禮的衝動。
這不是太上天魔,更不屬於天魔功,在適才迴光返照的瞬間,鐵木真再有突破,提昇到另一個未知的新領域。
太上天魔,已是魔族對最強者的稱呼,自天魔古經創出以來,練成者不出三人,更遑論能超於其上,太上天魔之上,會是什麼?這就好像在問,天的上頭,還有什麼?
三賢者不知道,也從未想過,一種超於感知以上的未知感,強烈地震憾住了他們,他們只隱隱曉得,這已經是人類不可能跨足的領域,就是魔族也不行。
鐵木真兩者皆非,他的中心核已碎,餘時無多了。
“請坐啊!三位。”
鐵木真微笑道:“打了五百年,也該是個休戰的時候了,大家坐下來談談吧!”說着,瞄了三人一眼,笑道:“或者說,有人抱持着相反的想法呢?”
受到某種高深氣魄所懾,三賢者依言坐下,看着那個不知怎麼形容的敵人。
“啊!”
陸游打量着鐵木真,想找出某些端倪,卻發現鐵木真的胸口,傷處附近的肌肉,正妖異的蠕動着,迅速癒合。
察覺了對方心思,鐵木真輕笑道:“請別擔心,雖然肌肉癒合得很快,但是核已經打碎,大概沒多少時間好活了。”
自己的擔心給看破,陸游不禁臉上一紅。
打量着三賢者,鐵木真笑道:“你們的技藝,朕很欣賞。”
即使是放下身段,和顏悅色地交談,鐵木真仍自稱爲朕。自他登基以後,能讓他用“你我”來對話的,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已經不會再用這個稱呼了,而另外一個,卻因爲自己所犯的錯,已不在人世了。
“飛仙一劍,是了不起的絕技,堪稱天下攻招之首。不過,若是沒有練成天人共濟,物我兩忘的境界,使用者隨時會爆體而亡,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望着陸游,鐵木真徐徐道。
雖然是敵人,這一番精闢的見解,卻令陸游連連點頭,靠着剛纔的使用,他已經掌握住飛仙一劍的訣竅,只要努力精修,他日必有所成。
“利用純能源,造成原子分裂,進而爆炸,這招的威力,足以雄霸天下。”鐵木真淡然笑道:“可是,這樣的技巧,沒有靈魂,所以說,儘管威力強大,卻是沒有辦法打倒真正的強敵。”
乍聞此言,皇太極一愣,隨即眉頭深鎖,思考着鐵木真話中的意義。
鐵木真微微一笑,他隱約能夠看到,這個人往後的生涯,會走向哪個方向。
這兩招,在他們的手上,是不可能被完成的吧!陸游剛纔的使用方法錯誤,已經傷了經詠,無法再練飛仙之劍;皇太極揹負的包袱太重,無法寬闊地看待事物,是不會明白武術的靈魂何在的。不明白武術的靈魂,再強的技巧,也只不過是單純的力量,無法打倒真正的敵人。這個人,只怕會重蹈魔族過往的覆轍,單純的想要以力服人,而造成更大的悲哀吧!
最後,鐵木真望向卡達爾,微笑不語。
在三賢者中,卡達爾算是個幕後功臣,雖然不顯眼,但紫微玄訣卻在牽制敵力、協助同伴上,發揮了極大的效果,而適才的一擊,出力最大的,也是輸功輸到快要口吐白沫的卡達爾。
對於卡達爾,鐵木真反而不再說些什麼,羣星行空,自有其天道運行,卡達爾有他自己的路可以走,假以時日,他的實力將會是三賢者之冠。
“四皇兄,和你們約定的條件是什麼呢?”鐵木真側着頭,輕輕說道:“若朕所料不錯,他應當是與你們約定,只要朕就此一命嗚呼,魔族將會無條件退回魔界,永不進犯,是吧!”
三人不作迴應,鐵木真說的沒錯,胤禛確實是用這個條件,與大多數的強者約定,當作圍殺鐵木真的報酬。“但這可就令朕不解了,四皇兄從不對敵人守信,這事衆所皆知,以三賢者如此人才,不該就此上當啊!”
圍殺之役結束後,參戰高手勢必死傷過半,這事三賢者不可能不知,而胤禛的實力,不管是哪方面,都非衆強者能單獨抗衡,在大半強者已逝後,胤禛勢必以大魔神王的權威,席捲整個大陸,成爲無人能與之相抗的魔王,對黎民百姓來說,只有更慘。
帶着某絲看透事實的揶揄,鐵木真微笑道:“或着說,即使是這樣,朕也是非死不可呢?”
鐵木真的眼中,沒有半點的責怪,只有淡淡的笑意,可是,給這雲淡風輕的眼神一瞄,三賢者全都低下了頭,不敢與他目光相觸。
他們回憶起了當時胤禛所說的話。
“再這麼下去,人類真的要永遠淪爲魔族統治了。”胤禛冷笑道:“你們沒什麼選擇餘地,讓我登位,你們是大陸上的英雄,人類的救星;讓鐵木真繼續改革下去,你們連雜碎也不如。”
“認清現實吧!對於你們這些正道人士而言,你們是需要一個殘忍好殺,暴虐無道,典型的惡魔,所以說,所謂的反抗軍,是絕對需要我的存在的。”
三人中,皇太極、陸游,雖不喜與胤禛聯手,卻是對鐵木真的革新,抱着懷疑的負面看法,而卡達爾最是淡泊,也對鐵木真的改革有好感,卻因爲妹妹的血仇,決心向鐵木真復仇。就在不同的誘因下,他們終於答應與胤禛合作,在某個方面來說,胤禛說的沒錯,如果是一個典型的魔王,不管有多強,想要推翻他的人,勢必前僕後繼,終有一日,會有打倒他的人出現,可是,如果是鐵木真這樣的魔王,人類會給他看似正直的謊言所惑,真正永無翻身之日了。爲了不讓人類永遠沉淪,三賢者決定與胤禛合作,只是,事情怎麼會演化成這個樣子呢?
不再理會這些庸俗的人間事,鐵木真舉目向天,喃喃道:“人類所謂的理想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咦!”聽到這個話題,卡達爾不由一怔。
“所謂的理想國,是什麼樣子呢?”鐵木真喃喃道:“有個女孩曾告訴我,傳說中的理想國,是沒有戰爭,沒有憎恨,所有的人民,衣食溫飽,和樂相處,歡歡喜喜過日子的世界。”
淡然的語氣,滲入了讓人爲之心痛的哀傷,鐵木真慘笑道:“這些東西,現在不都已經漸漸達到了嗎?爲什麼你們要一手再把它破壞呢?”
悲愴的控訴,一字一句,打在三賢者的心上,讓他們無言以對,在這以前,他們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而現在,他們開始明白,自己的錯,究竟有多大。
“難道說,人類的理想國,是個容不下其他種族的世界。只有人類親手建立的夢想,才能獲得肯定是嗎?”鐵木真無奈的笑着,“這樣的想法,與你們所憎惡魔族的,又有什麼不同呢?”
三賢者都呆住了,他們應該可以說些話來反擊的,但他們都說不出半個字,面對鐵木真的質詢,他們完全找不到半點正當理由,來解釋自己的行爲。在這之前,他們從未懷疑,自己是站在正義的一方,而現在,這個想法逐漸崩毀,他們有個感覺,因爲自己錯誤的決定,某個可能實現的美麗夢想,就此化爲烏有。
“算了,就隨你們去吧!朕已經累了,再也不想管任何事,再也不想傷害任何人了。”鐵木真揮着手,有些疲憊的說道:“只是,所有的人類,會真心的支持所謂的反抗軍嗎?”
真正看清整個事實,明白目前的改革,對大陸上各種族之重要性的人類,會爲了這個夢想,而誓死捍衛吧!
可是,這樣的人,到底只是少數,大多數的人類,只是在沒有選擇餘地的情形下,願意與侵略者共存而已。一旦最高指導者改回以前的作風,而反抗軍登高一呼,他們還會有和平共處的意念嗎?大部分的人,可能還是認爲,“其實人間界還是應該由人類來統治,侵略者最好全都滾回去。”
到時候,所有爲改革而投下的努力,就在內憂外患的交攻下,付諸東流了。
唉!終究是個倉促成行,未經重大考驗的陽春改革啊!如果能夠再給自己五十年,讓改革的效果深入人心,而行政的權力也漸漸開放至各種族的手上,到時候,改革的根基就牢不可破了,而現在改革的成果,將隨着自己一死,煙消雲散,非是自己沒有培養後繼者,只是,比起胤禛,再多的人才,也顯得微不足道了。那麼,將來還會不會有人,像自己一樣,同時爲了人類、魔族而着想,邁上這條艱辛的改革之路呢?
鐵木真不知道,也不敢再想,他的時間不多了,爲了儘量減低雙方的死傷,他還得要作些事。
沒有特別擺出什麼架式,他猛地一拳,擊在地面,也沒聽見什麼響聲,方圓一里的地面,竟開始漸漸下沉。
當鐵木真提拳欲擊,三賢者俱是一驚,本能地飄身退開,退至一半,才察覺不對,訕訕地停下腳步,卻又驚覺地面的異變,相顧駭然。
破壞力廣及一里,對強天位以上的高手來說,並非什麼難事,便是合三賢者之力,也可以一擊轟出這樣範圍的破壞力,可是,鐵木真的一拳,對地表絲毫無損,連絲裂痕也沒一道,卻讓整塊地爛泥也似的下沉,這手功力,已遠超乎人的修爲,可以稱之爲神了。
“朕即將大歸於此,你們離開吧!”發覺三賢者面面相覷,鐵木真莞爾一笑,緩緩道:“若是爾等不能放心,一年之後,自可來爲朕封墓,想來,這樣一個大魔頭的葬身之所,也是不被允許存於人間界的吧!”說罷,把手輕揮,一道輕柔的微風,將三賢者遠遠帶開。
水,漸漸淹沒了過來。
就在地面凹陷的同時,千里之外的天魔堡,胤禛心頭一震,怪叫一聲,連忙飛身而起,也就在這一瞬,一道無可想像的巨大沖擊波,由地面傳來,轟然一聲,直擊而上。
胤禛在瞬間騰挪移位,留形借影,把攻來的拳勁,四散卸開,卻還是沒法完全卸去,整個身體給炸成血人似的,重摔落地。而當他落地時,已經殆然欲斃的衆高手,九成以上當場化爲焦炭,餘下之人各受重傷,一時不起。
胤禛全身經脈皆受重創,天魔功幾乎被廢,沒有長期的療養,決難恢復,饒是如此,他滿是血污的面上,卻露出了絲詭異的笑意。
一陣微風吹來,整座天魔堡正殿,化爲塵粉,冉冉消散。
鐵木真無言的一嘆,不管今日如何,念在當年的種種,兄長始終是好的,而爲了魔族整體了延續,兄長的存在,也是必須的,是以,剛剛的一擊,自己並沒有用全力。
中了這麼一擊,即使是兄長這樣的武學天才,也非幾百年內所能康復,這樣,爲了保存日後爭奪天下的實力,他必然將所有魔族撤回魔界,如此,人間界應該可以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平安,讓人類生養休息,培育出相當優秀的高手,來準備下一次的戰爭。
只是,兄長本來未曾看過天魔古經,終生與第十二重天無緣,但以他天資,捱了這一擊之後,卻能由之吸取經驗,從而修至太上天魔,甚至再行突破,一旦他功力大成捲土重來,到時候,還有人能與之對抗嗎?
這是飲鴆止渴,但眼前,也只好這麼做了。
遙望天頂,烏黑如綾緞般的夜空,晶亮的星星,就像是一顆顆的寶石,閃爍於其間,無限的遼闊,讓人心曠神怡。
“好美的天空啊!在那片星空的盡頭,會有些什麼呢?我真想去看看。”掛着微笑,鐵木真喃喃低語。
在那片星空之後,會是什麼樣的世界呢?在那裡,會有着和自己一樣,想讓大陸上的種族,和平的相處,而爲之付出所有心力的人嗎?他會不會成功呢?在不同的世界,也會有着不同的結果吧!
那麼,他是不是能和所愛的人,相知相守,直至最終。不會像自己這樣,屢遭戲弄,到頭來,才悟得一切皆空,只剩心中那朵不凋的花。
“好想去看看啊!”鐵木真輕聲道。
水,漸漸漫過鐵木真的身體,無影無蹤。
看着大雨淹沒凹地,即將成湖,卡達爾呻吟出聲:“天啊!我們到底犯下了什麼樣的錯啊!”
迴應他的,是一片的沈默。
西湖之役後,一如原先所約定,胤禛率領部衆,將魔族撤回魔界,保存基業。屬於改革派的魔族,拒絕撤回,因而與聲勢大振的反抗軍,發生大戰,卻因爲失去領導人,意見分歧,大家各自爲政,內憂外患下,遭到被殲滅的命運。
然而,正如鐵木真的預料,在與改革派魔族戰爭時,反抗軍受到了難以想像的傷害。爲了悼念他們敬愛的皇帝,改革派豁出性命與敵人作戰,讓反抗軍屢受重挫。
很諷刺的是,當初人類之恃以對抗魔族的利器,今日卻出現在魔族身上,讓大佔優勢的反抗軍,傷透了腦筋。
皇太極爲艾兒西絲之事,遷怒於卡達爾,而陸游醉心於輔佐正統王權,竭力清除陸上所有魔族勢力,三賢者間的距離漸漸拉遠。
當聯手封印西湖陵墓後,三人大打出手,自此反目成仇。
胤禛受傷沈重,閉關潛修,鑽研更深奧的天魔功,魔界遂陷入羣雄割據的無法狀態,內亂不休,歷時兩千年之久,無力進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