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四一九年三月艾爾鐵諾南方桂江流域
“宿老堂是目前白鹿洞的中心,由過去、現在、未來三位長老共同執掌,在一般情形下,掌門人必須要尊重三名長老,甚至服從,如果你以後當上了掌門人,也是如此。”
“師父,爲什麼三位長老要叫做過去、現在和未來呢?”
“……不知道,或許他們自認爲能夠洞悉命運,掌握一切吧!”
“三位長老的武功比師父更強嗎?”
“公瑾,師父並非無敵,若是在一切平等的情形下交手,當今世上還是有幾個人可能擊敗師父,只不過三位長老並非其中之一而已。”
“三位長老的武功沒有師父強,爲什麼師父也要聽他們的話呢?”
“師父並不用事事都聽三位長老的意見,但在多數時候,師父卻不能不給他們三位適當的‘尊重’。將來你會知道,武功高並不代表你能爲所欲爲,即使你武功天下第一,仍會有一些東西束縛住你,尤其是白鹿洞這樣的地方,體制重要過一切。”
※※※
這是公瑾剛剛入白鹿洞門牆,被陸游收爲弟子時候的對話,一直到現在,公瑾仍然深刻記得,那時自己所感受到的刺骨冰寒,還有師父語氣中的那股嘲諷與無奈。
同樣的無奈,現在也出現在公瑾自己身上。早在胭凝與宿老堂的首次衝突時,請師父陸游下令救人的他,就覺得宿老堂徒具威名,卻沒有相應的實力與智慧,之後幾百年中,他也時常有這樣的感覺,但他仍得聽命於宿老堂,“尊重”他們那不值得被尊重的意見與命令。
這個問題,如今再次浮現出來。離開水濂,到達外界之後,公瑾立刻以水鏡之術,與白鹿洞取得聯繫,之前在花果山域,方圓數百里荒無人煙,沒有雜訊干擾,小喬本身又是術者,若是隨便使用通訊術法,很可能因此被小喬察覺。
公瑾交涉的事很簡單,他希望能夠暫緩刺殺小喬的任務,向宿老堂解釋整件事情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無須擔心叛軍勢力太過坐大,不可收拾,如果在這時殺害叛軍領袖,反而會讓長期籌備的苦心毀於一旦。
單純解釋着這些,公瑾並沒有詳細敘述小喬的理想,還有她這兩個月來所做的嘗試與努力。宿老堂的三大長老,平均都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壽命,而他們的思想則留在一千兩百年前,就如同一顆又臭又硬的石頭,絕不接受改變,小喬的努力或許能讓一般人感動,卻絕對影響不了那三名早已與現實脫節的老人。
這個預料還真是一點都不錯,甫一接觸,公瑾就承受很大的壓力,宿老堂對於那晚的刺殺失敗,還連帶損失了一名長老、十多名弟子的事非常憤怒,斥責公瑾的辦事不力、令人失望等等。
公瑾承受着這些壓力,不卑不亢地反擊,他同樣也有許多不滿的事,像是一名低輩弟子爲何會知道自己身分,險些令自己置身險境等等,他抗議着宿老堂的行事粗糙,保密不當等等,這場會議的火yao味十足,最後當公瑾提到了恩師陸游的名字,宿老堂纔有了妥協。
暫緩刺殺小喬這一點,並沒有達成共識,但宿老堂同意不會要公瑾負責刺殺任務,如果要行動,他們會另外選擇適當人選;從此刻起,白鹿洞不會再支持叛軍的糧草補給與情報,但也不會多加干涉,叛軍得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推翻艾爾鐵諾。
從結果來看,這個會議當真是一敗塗地,公瑾無法從宿老堂手中爭取到任何東西,未來的道路會更崎嶇難行,對於自己是否能夠走得順遂,公瑾實在沒有多少信心,而宿老堂的決定,很快就形成了實際壓力。
過去叛軍之所以能夠連連得勝,除了小喬的戰術正確,每次都是看準敵人弱點,打得敵人措手不及外,公瑾所暗自提供的情報,其實也產生了重大效果。如果沒有那些情報,小喬就是研判得再準,也無法正確直指敵人弱點;要是沒有艾爾鐵諾部隊的移防表,叛軍行動又怎能夠如此神出鬼沒,總是襲人不備?
現在白鹿洞不再提供情報,這些優勢等於全部被切斷,叛軍離開山區後,雖然閃電般打了幾場勝仗,但公瑾卻感覺不到欣喜,只是加倍地提心吊膽,知道這幾場勝仗大有僥倖成分。
糧草也是另一個問題,尤其是在叛軍人數一下子暴增之後,如何餵飽這支急速膨脹數目的軍隊,就成爲一個棘手問題。
小喬的宣傳策略很正確,在叛軍消失不見的那兩個月,他們之前連戰皆捷的事蹟,透過各種傳播管道,散播到艾爾鐵諾境內的每個角落,每一次艾爾鐵諾軍隊外出搜索,勞師動衆,最後卻無功而返,叛軍的聲望就高了一次。
最近十數年內,艾爾鐵諾的老百姓實在累積了許多怨氣,因爲得不到發泄的機會,讓帝國各地處於一個看似平和的假向,但叛軍的連續成功,就像是在水壩的堤防上連打了幾個缺口,憤怒與不滿的怨氣,一下子就潰堤似的轟炸開來,從小喬率軍出山的那天起,大股小股的隊伍開始蜂涌加入。
在形象定位上,由於叛軍是以鬼夷族爲主體,盟主又是鬼夷人,所以這支叛軍在多數百姓的印象中,仍是蠻族,而非義師,饒是如此,還是有大批百姓願意打開城門,希望迎入叛軍,驅逐一直欺壓他們的貪官污吏。
人數一味地變多,當然也有壞處,公瑾就認爲肯定有大量白鹿洞的奸細,在這時候加入了叛軍,刺探情報,也散播謠言,最明顯的一點,就是最近開始盛傳起來的吸血鬼傳說。
類似的傳說故事,之前也在中都反覆出現,那時候是因爲有魔族潛入,所以才鬧出這樣的傳聞,公瑾不認爲桂江城裡也出現了魔族,如果有的話,對魔氣向來敏感的胭凝一定會有所察覺。
可是傳聞卻讓百姓感到恐慌,尤其是當三不五時便有雞鴨牲口被吸乾血液,棄置在被破壞的籠子裡,百姓就把吸血鬼的傳聞繪聲繪影,傳得更是陰森恐怖。這點當然是讓公瑾更加嗤之以鼻,覺得白鹿洞的奸細欲蓋彌彰,因爲如果真的是魔族到來,怎會去攻擊一些沒意義的雞鴨?肯定是先從人類開始吸殺,尤其是初生的嬰兒。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老百姓那邊就是會受到動搖啊!你要挨家挨戶去勸說嗎?”
胭凝淡淡的笑語,正是公瑾最煩躁的憂慮。幸好,地方百姓沒有因爲這樣就輕易動搖,比起那個吸血鬼事件,他們更在意叛軍部隊入城後,會否變成大肆掠奪的吸血惡鬼。
“百姓對我們有期望,我們不可以辜負他們的信任,要記住在這支隊伍裡的各位,曾經也是平凡百姓,也受過與他們相同的苦楚,所以,入城之後不許掠奪,不可以傷害城裡的百姓。”
小喬這麼宣示着,而早就知道她會下禁止掠奪令的叛軍全體,對這點並沒有什麼意見,但這樣一來,糧食就再次成爲問題,若是不允許掠奪與強制徵收,那要從哪裡取得足以供給數十萬人的糧食呢?
公瑾爲着這個問題絞盡腦汁,每打破一個城池,就打開官府的糧倉,期望能夠從那些貪官污吏的手中,取得他們平時所蒐括的糧食,無奈時候不對,這一、兩年的饑荒與水旱蝗災,不只是民間困苦難當,就連擅長蒐括的貪官們都沒法多從百姓身上刮出什麼。
“這樣子下去絕對不行,白鹿洞還沒有對我們使用堅壁清野的焦土戰術,我們就已經這麼吃力了,如果被徹底封鎖補給,那該怎麼辦?”
公瑾對這件事情感到莫名的緊張,當這股壓力傳到小喬那邊,小喬終於有了表示。
叛軍連續的戰勝,已經佔領了艾爾鐵諾南方的幾個大城,並且有不少中小城鎮主動殺官迎軍,前來投靠,這時候的叛軍總部,是設在桂江流域的一所城池,小喬請來了公瑾與胭凝,邀請他們一同離開,到城外出遊。
到了城池之外的一處樹林,公瑾看到了令他錯愕萬分的景象。幾十大堆的米、麥、面、蔬果,堆疊得有如山高,全部都用麻袋裝好,但是從幾隻打開的麻袋口看去,那些糧食的色澤說明了新鮮度,全都是品質相當優秀的蔬果米麪。
這麼多的糧食,足夠幾十萬人半年需用,短時間之內,一切都不成問題了。天大的難題,在一夕之間解決,但公瑾心頭的困惑卻更是增加。
周圍地方的安全與警戒,自己一直很留心,每個時辰都有巡邏兵反覆巡查,怎麼會搞到突然被人運了那麼多東西過來,自己卻懵然無知?假如運送過來的東西不是糧食,是大批火yao與武器,桂江城早就給人炸上了半天高,全軍覆沒了!
“瑜兄,請你和我一起進到樹林去,我想進去做個交易。”
“交易?”
“是啊,你不是很擔心糧食問題嗎?我們就是去解決這個問題。”
“這些糧食……不是你義兄忽必烈從麥第奇家運來的嗎?”
“怎麼可能?義兄說過他絕對不會資助我們的,如果他送了糧食過來,違反承諾,會給麥第奇家帶來麻煩的。”
綠色的及膝短裙,像是春天新冒出來的綠草,在奔跑的時候盡顯出旺盛活力,還有主人渾圓挺翹的臀部曲線,小喬輕揚着綠裙,跑到麻袋堆前取出一個紅通通的蘋果,很放心地咬了一口,清脆有聲,這纔回過頭來和公瑾說話。
“……而且武煉纔沒有那麼好吃的蘋果呢!”
這點確實是如此,公瑾環視那些蔬果,確實發現了一些不屬於武煉或艾爾鐵諾的品種,以這點來說,送來補給的神秘勢力,的確不是麥第奇家了。
那麼,會是誰?
“是一羣恐怖份子啦!真的很恐怖喔!我們是叛亂軍團啊!很多話本故事中的叛亂軍團,不是都會和恐怖份子買武器和糧食嗎?”
小喬笑道:“因爲這樣,所以在我前往鵬奮坡的那晚,我請師父幫我牽線,與現在風之大陸上最活躍的恐怖份子取得聯絡,跟他們談好條件,買賣與提供糧草,我們這段時間吃的喝的,全都是他們贊助的喔……本來恐怖份子都是很保密的,但因爲瑜兄你是我們的重要人物,所以我希望你去與他見一見。”
一番話聽得公瑾疑雲大起,爲了要探查真相,他毫不思索地跟着小喬,一起走入那個樹林,與恐怖份子的首腦見面。
胭凝雖然隨行到這裡,但卻沒興趣陪他們再進去,獨自一人留在外頭看守這些糧食。雙臂的傷勢已經痊癒,如果有心存不軌的歹徒想要劫糧,即使有百人之衆,她也自信可以獨力料理。
看守的時間很無聊,胭凝很快就不耐煩起來,反覆查看着補給食品的內容,赫然發現這如山高的麻袋中,並不是只裝着糧食而已,其中居然還有娛樂用品。
“呵,恐怖份子真是設想周到,有吃的有喝的,連嗑的都有,不愧是恐怖份子。”
從那一袋寫着“V?I?P”字樣的麻袋中,取出一把熟悉的綠色植物,胭凝快速把東西卷好,照她平常的休閒習慣那樣,把火點起,在煙霧瀰漫中享受那種沒有束縛的感覺。
“唔……這個藥的效果是不是太強了?我的眼前怎麼好像出現了……一個小鬼?”
眨眨眼睛,胭凝發現自己沒有看錯,確實是有個小男孩站在那裡,相貌很俊俏討喜,小手上捧玩着一個新鮮的紅蘋果,有點不好意思,卻又大膽地打量着面前的白袍女郎。
“大姊姊,你……你在嗑我們家的草……”
幼嫩嫩的男孩嗓音,聽來真是悅耳,但他的話卻讓胭凝不知道怎麼回答,脫口道:“傻瓜,草是用來哈的,藥纔是用來嗑的,你連這都不懂,做什麼生意?”
“哦……大姊姊,你在哈我們家的草……你沒付錢喔!”
被個小男孩指出這一點,胭凝還真是有點尷尬,但是一股想惡作劇的衝動,讓她一下子伸手把小男孩抱到膝上,摸着他細緻的黑髮,撫平他的不安,在他耳邊輕聲說話。
“對自己有信心的美女,從來都不會帶錢上街的,你要大姊姊付錢,大姊姊用自己的身體付給你好不好啊?”
“……大姊姊你……你沒有穿內衣耶!你的身材好棒喔!胸部比我媽媽的還要大喔!”
“媽媽?你是說你孃親吧。幸好只是比你媽媽大,不是比你媽媽養的牛大,不然就不是美女,是*大妖姬了……”
知道自己衣襟沒有拉好,這男孩坐在自己膝上,從那角度看去,什麼都會看得清清楚楚,胭凝不以爲忤,反而很欣賞男孩用這樣純真、讚美的口氣說話,聽起來實在讓人心情不錯。
可是男孩的下一句,就讓胭凝的表情馬上改變。
“大姊姊,媽媽說,會用你這種眼光看小男孩的女人,就叫做性變態耶!變態是什麼啊?大姊姊你是變態嗎?”
“……你這小鬼長大一定會變成性無能!”
沒好氣地說了一聲,胭凝注意到小男孩口袋中的一張瓷版畫,取出來一看,上頭很生動地畫着小男孩被一個穿着典雅的貴婦抱在膝上,周遭起碼圍站着幾十名美貌侍女,都用愛憐的神情看着小男孩,爭着與他再靠近一點。
“唔,我說錯了,你長大以後不會是性無能,會是一個大色魔……或許現在就已經是一隻小色鱉了。”
半開玩笑地說着,胭凝忽然想到一件事。這個男孩是與這批補給一起來到,而從他的穿着、那張版畫裡侍女的打扮看來,那不是艾爾鐵諾、不是武煉,是雷因斯?蒂倫一帶的服裝風格了。
(雷因斯?蒂倫?一直提供小喬糧草,在幕後幫助她的那個勢力集團,該、該不會是……)
存着懷疑與驚訝,胭凝問起男孩的名字,預料他不會老實說出,但卻得到一個很坦率的答案。
“我叫白無忌,是和我爸爸一起來的。”
白無忌,胭凝確實聽過這個名字,那是這一任白家主人與雷因斯女王的獨子,也是將來會繼承白字世家的下任主人,這孩子與他父親一同來此,那麼在樹林裡的人就是……
訝異於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胭凝突然又受到了另一個震驚,一直坐在她膝上的男孩,趁着近身之便,居然閃電出手,偷摸了她胸口一把,然後纔像詭計得逞似的,很得意地睨視過來。
“好傢伙,趁人一不注意就偷香竊玉,你果然有當一名花花公子的資質。”
沒有生氣,胭凝只是笑着在男孩額上輕敲一記,把手中快燒去一半的煙遞給他,半強迫、半引誘地讓他吸上一口。
“不過要讓女孩子開心,你這不成熟的小傢伙還不夠格。來,多哈兩口,讓大姊姊教你幾手,以後你就可以和女孩子穿越地獄,直衝天堂!”
※※※
就如同胭凝所受的衝擊,公瑾也在樹林裡頭見到了一個非常令他吃驚的人。
穿着一襲白色長袍,頭上用白布層層包纏起來,大半張臉覆蓋着濃密的白色鬍鬚、瞧不清楚本來面目,這個坐在池塘邊拿着白色釣竿,自稱是“白拉登”的男人,身上氣勢一如眼前的水潭般沉靜,可是在那種平靜無波的感覺之下,公瑾毫不懷疑這男人有隨時掀起驚天巨浪的能力。
白字世家這一任的主人,“瘋狂的白家”的代表人物──白軍皇。
公瑾也在資料中讀過他的記載。白字世家支配雷因斯千年之久,本身又擁有當今世上最高水準的太古魔道技術,歷代不知道出過多少瘋狂的天才人物,在歷史的暗潮下與白鹿洞數度交手,前幾任家主白金星甚至還必須由陸游親自出關鎮壓,才能夠暫時遏止住白家意圖吞佔整個風之大陸的企圖,對於這樣一個恐怖勢力的現任當家主,公瑾不可能不去留心。
紀錄中的白軍皇,是一名生性舒懶的浪蕩子,繼位之後整天就是釣魚、讀書、騎馬,在年輕貴族專屬的俱樂部賭錢喝酒,看來一派享受人生、不理軍國大政的作風,如果照一般的情形來判斷,白字世家會在這號敗家子的手上日漸衰敗,終至覆亡。
但公瑾卻沒有辦法這麼相信,包括陸游在內,宿老堂的諸位長老也都不信白字世家的主人會沒有野心,放棄了他們世世代代意圖雄霸整個天下的夢想,所以,公瑾現在所看到的事物,就證明了之前的推測,只是他實在想不到小喬會這麼神通廣大,居然能和這個堪稱是風之大陸上的第一恐怖份子搭上線。
瘋狂的白家、天才的白家,這一族人本身就是風之大陸的動亂因子,若是可以,白鹿洞早就想把這族人從風之大陸上徹底剷除,但是要做到這種事,除非是陸游親自出手,否則即使傾盡白鹿洞之力,也是不可能做到的,然而陸游卻似乎顧忌雷因斯的某種力量、某個人,不願意對雷因斯出手,只在多年前白金星試圖進犯艾爾鐵諾的時候,纔出手將他“懲戒”。
“小侄女,你要的糧食我已經送來,無論是吃的喝的和刀槍兵器,都足夠你們這麼一大批人的半年用度,如果不夠用,我還會再送第二批來,你只要傳個訊息過來就成。”
收起了釣竿,白軍皇負手信步,與小喬閒閒散散地走在池塘邊,交代這次運送補給的總數,卻隻字不提運送方式。
知道提供這些糧草的是白字世家,公瑾毫不奇怪爲何之前探查不出半點情報。白字世家不但有太古魔道技術作支持,還可以調來舉世無雙的魔法師團,只要有這兩項技術作後盾,什麼異想天開的荒唐事都有可能發生,白鹿洞的探子追查不到,一點也不值得奇怪。
(原來是白家在幕後影響,不知道小喬和他們談了什麼條件……)
這個疑慮在稍後得到解答,聽起來非常不可思議,白家要求這支叛軍佔領艾爾鐵諾後,給予白家三條大河半個月的獨佔通商權,還有幾塊平原的一季收穫,這些協約白家可以隨時宣告放棄。
公瑾對這幾條協約的唯一想法,就是白軍皇當真瘋了。獨佔那三條大河的通商權,時間若是百年以上,利益確實可觀,但只有半個月的時間,根本賺不到什麼錢;至於另外指定的那幾塊平原,全都是貧瘠之地,一季收穫甚至還比不上雷因斯一次賑災所派出的糧食。白軍皇開這樣的條件,可以說是全無利益可言,傳說白家主人都是精打細算的商人,白軍皇這算盤到底在打些什麼?
“那些利益對我來說,完全沒有意義,比較讓我遺憾的是,因爲小侄女你,我征服這塊大陸的計劃要延緩一百年。”
似曾相識的話語,公瑾起初不解,但是看白軍皇搖起那面寫着“世界征服”的紙扇,長袍飄揚,公瑾就看出了這個男人的滔天野心,可是心裡也覺得有些好笑,一方面是覺得統一風之大陸已屬不易,征服四塊大陸更是癡人說夢;二方面是佩服小喬居然有如此神通,讓兩名不平凡的男人先後爲她放棄百年霸業。
從小喬與白軍皇談話時的親匿來看,兩人顯然相當熟稔,想不太出來兩個分處天南地北的人,是怎麼有機會連結在一起的,小喬說過是因爲她師父的牽線,所以才和白家取得聯繫,那麼她師父是雷因斯方面的人了?
談話中的感覺,白軍皇似乎不把忽必烈放在眼裡,但又承認對這後起之秀有些忌憚,公瑾不禁懷疑,難道忽必烈和白軍皇是因爲顧忌對方,所以才用小喬當緩衝點,雙雙決定把興兵時間延後嗎?
“不,忽必烈或許會認同你們,因此決定放棄他的霸業,這點恰好證明他心裡有狠不下來的地方,當斷不斷,婦人之仁,將來令他失敗的一定就是這點。但我……可不是一個你們所想像的好人。”
當小喬爲着白軍皇的退讓與支持而道謝,白軍皇輕撫着臉上假須,很愉悅地大笑說話。
“小侄女,我很欣賞你,你的人格特質讓我重視,但你那無謂而可笑的理想,卻給了我很多的娛樂,不巧的是,在我身邊的許多糊塗蠢狗,他們很喜歡你那一套,認爲種族間的仇恨可以被消弭,認爲生物的本性仍是善良、強與弱可以和平共存,認爲我該用更仁厚的王者作風去行事……如果放任這種思想蔓延,我手下的勢力會出現嫌隙與分裂,但我又不能把他們全部殺光……所以,小侄女你的起事對我很重要。”
白軍皇笑道:“當那些人親眼目睹你的失敗,知道他們所抱持的那絲希望終究還是絕望,那時候他們就會信任我的道理,不會在我面前說些自以爲是的錯誤東西,而我也不必花時間剷除或教育他們……爲了這個理由,我願意再等一百年,也願意繼續支持你。”
連聲大笑中,小喬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似是難以承受白軍皇的嘲諷。公瑾沒由來地感到一陣憤怒,對於小喬的理想與努力,這樣子受人輕蔑侮辱,他整個人被一陣熾盛怒火給籠罩。
但這怒火卻迅速地熄滅,因爲公瑾突然想起,自己爲何會對小喬的理想被侮蔑而發怒?自己只是一個白鹿洞派來臥底的,小喬有什麼理想,根本與自己無關,自己應該像白軍皇那樣,冷酷無情地發着嘲笑,爲何也會發怒呢?
難道……自己也開始相信,並且追尋着小喬的那個夢想了?
“那邊的年輕人,你叫周瑜是嗎?我的小侄女似乎很重視你,這點不容易啊!如果有一天她終於覺悟,珍惜她的生命,去談一場有意義的戀情,而不是搞那些沒有未來可言的革命,我會很替她高興,但是……唔,我似乎在你眼中看見怒火,你也支持她那些虛妄的理想嗎?”
公瑾沒有回答,只是搶一步站在小喬之前,爲她承擔着無形的壓力,這一幕瞧在白軍皇眼中,又是一陣大笑,但這次的笑聲中卻全是歡愉,沒有半點嘲弄的意思。
“白伯伯,我謝謝你的支持,但我想……我們今天所做的事情,不會是沒有意義的,也許以後的人會笑我們,但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期望和平,都想過幸福無憂的日子,只要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想法,我們會成功的。”
“所以,小侄女不信我的話,認爲你的眼光比我看得更遠?”
“不敢當,可是小喬相信,世上有各式各樣不同的人,白伯伯的想法,並不能代表所有人的心聲。”
不卑不亢,公瑾很爲小喬的表現而欣喜,但負手在背後的白軍皇卻再次一笑,對公瑾問道:“年輕人,我有一個兒子,你呢?這是亂世,你或許不知道父母是誰,但既然會武功,總有教你武功的師父吧?”
“有。”
“很好。我很喜歡我的兒子,想必你也敬重你的師父,世上的人們都期望和平,這些都是很美好的事。但這樣又如何?即使世界那麼美好,人們仍舊會爲各種不同的yu望、藉口,去把它改變與破壞。爲了權欲、爲了道義、爲了情愛、爲了利益,人們會違背自己對美好的渴望,把理想給破壞。”
白軍皇笑道:“正如未來的某天,我最疼愛的兒子會來殺我奪位;年輕人你會親手殺掉自己的師父;小侄女會被她最重視的夢想所背棄……哈,這些東西我當然只是說笑,但人性變化莫測,有誰敢肯定未來會變成怎麼樣?記住我一句話,永遠別向人性挑戰!”
莫名其妙的一席話,讓公瑾和小喬的心情異常沉重,他們在向白軍皇致謝後離開,臨走時,繼續坐回溪邊垂釣的白軍皇,頭也不回地說話。
“世上的每個人都期盼和平幸福,但世上的每個人也都夢想着發財,如果小侄女你認爲不可能每個人都變成大財主,爲什麼你會相信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平等與幸福?哈,我期待着你的革命大業,若是你有一天失敗了,那就好好記住……千萬別來雷因斯,離我們越遠越好。”
毫不客氣的嘲諷,讓公瑾的臉色整個變了,也不管白軍皇到底有何資格這麼說話,很想要當場發難,但小喬卻制止了他。
遠比公瑾更瞭解白軍皇的個性,小喬知道那句話的真正意思,其實是在說“小侄女,你在雷因斯永遠有另一個家”。
白軍皇的支持與關心,讓小喬感到一陣溫暖,但白軍皇的想法卻讓小喬感到不安。
雖然個性上有很大的問題,並且實在與“好人”兩字扯不上邊,但小喬卻無法否定白軍皇的智慧。如果說自己要與他比眼界,看看誰的眼光看得遠,這點小喬可實在是沒有信心。
不過,當小喬與公瑾走出樹林,預備找人來搬運那些糧食,卻看見一幕令人錯愕的景象。
胭凝坐在大石頭上,白袍在風中飄揚着,她膝上坐着一個男孩,與她一樣穿着白袍,兩人臉上掛着相似的笑容,都是那麼放蕩不羈,遠遠看去,那表情好像是一張鏡子的兩面。
坐在大石頭上的兩個人,看起來笑嘻嘻的似乎處得很好,但是這一男一女的相處方式,卻讓小喬看得連頭髮都要豎起來。一般人和小孩玩耍,都會玩些童稚遊戲,可是胭凝抱着那男孩子,兩人的右手都拿着一管煙,嘴裡不停地吐着煙霧,從那極度愉悅的異常表情來看,小喬肯定他們兩人抽的煙有古怪。
“瑜兄,你有沒有看到……”
“有,他們兩個正在嗑藥。”
直接了當的回答,讓小喬差點昏暈過去,三步並兩步地衝上前去,把那對渾然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男女分開,將小男孩送回樹林。
似乎是麻藥的效果太強,小男孩被小喬帶進樹林,交還給打扮得像是牧羊人般的父親之前,還不停地向胭凝大姊姊揮手喊話。
“大姊姊,你要等我啊!將來我長大了,一定會娶你當小老婆的!我一定會娶你當小老婆的!”
男孩的誠懇叫聲與身影一同在樹林中隱沒,公瑾看着胭凝的表情,經過幾分鐘的苦忍,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重重拍着友人的肩膀,很愉快地嘲弄着。
“胭凝,恭喜你,一個女人最終還是要有個幸福的婚姻,組織一個美好的家庭。從郎才女貌這一點來看,令夫婿無疑相當……品行純厚。”
“……我要宰了那個小鬼,教了他那麼多東西,結果他只記得娶小老婆這一點。”
胭凝說得有些憤憤不平,但是她也不能否認,很好奇這男孩將來長大後,會變成什麼樣的一個迷人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