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媽媽點着頭說:“鄭家來人,進二門時餘婆子接着,鄭家那婦人只說要見太太,別的半句不透,還是我們林媽媽心眼兒多,從二門悄悄跟着進來,裝作去秋華院尋人,聽見大太太哭了一聲,又見春月跑出來喊:何媽媽呢?快尋媽媽來,太太暈過去了!粗使僕婦端了熱水進去,出來時掩着嘴小聲兒說:表小姐沒了!”
除了老太太、徐俊英和媚娘,屋子裡的人都怔住了,莊玉蘭臉色一變,看了看徐俊英,拿起帕子遮住嘴,閉上眼睛嚶嚶哭泣起來。
徐老太太看了看莊玉蘭,又掃一眼季媽媽,季媽媽忙走去輕輕拍撫莊玉蘭,小聲道:“姑娘莫哭……這是咱們錦華堂,老太太在這呢!”
莊玉蘭驀然止住哭聲,低下頭,動也不動了。
媚娘看着她,咬住脣,在袖子裡摸了半天找不到帕子,纔想起剛纔在路上給恆兒拿去玩了,只好舉起衣袖遮住半邊臉,誰都以爲她很難受,事實上她確實難受,不過是忍笑忍的。
鄭表妹殞了,大太太不好,徐俊英自然坐不住,便起身告退,要過去陪着母親。
徐老太太沉着臉,半晌才說:“事已至此,你去又能怎樣?你玉表妹只是感了時症,原就是三五劑藥就治得好的,鄭家卻是這般破落,好好一個姑娘,才送回去兩天就沒了!秋華院如今氣兒不好……你是朝廷重臣,明日還要回部衙處理公務,就不必去了!若是不放心,讓媚娘去看看,服侍着些,過個一天兩天的,你母親好些了,你再去!”
莊玉蘭緊緊揪着袖口的手兒稍微鬆了一下,聽見徐俊英的話,又緊張上了。
徐俊英說:“祖母說的是,秋華院如今氣兒確實不怎麼好,但孫兒身爲長子,不能不過去看顧一下。請祖母放心,孫兒身體強壯,不會有什麼事,再則,孫兒還要讓人去醫館請兩位太醫過來,一爲母親診病,二來開個除邪去穢的方子,撿些藥草在府裡各院薰燒一番,應是有用。”
老太太點頭道:“這個最是應該!你母親如今凡事不管了,媚娘看着就是個不懂的,只苦了你,在外邊忙着打理公務,回來還得顧家裡……唉!這就是爲何老一輩人總要叮囑你們,娶妻要娶能、娶賢!也只等過了這陣子,會好過些。那英兒就去辦吧,小心些兒,告訴你母親,讓她安心休養,鄭家那邊,府裡自會使人過去照看一二!”
徐俊英聽祖母說完,揖了一揖,轉過來看住媚娘:“你帶恆兒回清華院吧,玉表妹沒了,母親定是十分傷心,身子原就不好,如今更沒力氣帶恆兒,你就多費心看顧着!”
老太太忙附和:“恆兒就由他母親自個兒帶着吧,等秋華院過了這陣子氣,你婆母還願帶着他,又再說!”
媚娘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低眉順眼地應道:“是,孫媳聽老祖宗的話!”
徐俊英走後,妯娌幾個陪着老太太坐了一會,只說些輕鬆逗趣的話題,都儘量不再提及鄭美玉,瑞雲重新上了熱茶,老太太又讓瑞雨拿些瓜果出來,一隻青花大盤,分成八個格子,各個格子裡滿滿地盛放着松子、榛子、葵花籽、紅瓜籽、黑皮瓜籽,還有些果脯、糖粒兒,放在圓桌上,祖孫幾個圍坐在一起,說說笑笑,飲茶吃零食。
正啃嚼着,忽聽外邊傳來小孩兒的哭聲,媚娘怔了一下,忙放下手裡的瓜子,站起身來要往外邊走,卻見擋在門口的花鳥屏風後人影晃動,先前是瑞雪抱了恆兒出去,這會卻是夏蓮抱了進來,夏蓮神色有點慌張,恆兒則撇着小嘴,臉上有淚痕,眼裡也含着淚水,兩隻小胖手緊緊交握在一起,看見媚娘,嘴巴一張,又啊啊地哭出聲來。
媚娘把他接過來,輕輕搖晃拍撫,恆兒看來很委屈,越哄越哭得大聲,媚娘還沒見過他這樣,拿了夏蓮手上的帕子,又是擦淚又是擦鼻涕,還要細聲哄他,一時之間手忙腳亂,汗都要冒出來了。
老太太見狀,抓了塊幹桃兒遞給莊玉蘭:“小孩兒,拿糖拿果兒哄着就好,去幫幫她!”
莊玉蘭便走來,拿了帕巾墊着桃兒,伸到恆兒面前,微笑着柔聲說道:“恆兒要不要吃果兒?”
恆兒的眼淚剛被擦乾,看得很清楚,果然不哭了,一伸手便將那塊桃幹抓住,送到嘴裡去咬,媚娘說:“哎呀,恆兒你還沒洗手呢!”
白景玉忙站起來張羅,吩咐丫頭:“去,端熱水、拿乾淨帕子來!”
老太太笑道:“小孩兒,打什麼緊?先讓他止住哭再說!”
莊玉蘭把手伸過來:“恆兒來,我帶你去吃糖,那邊有很多呢!”
恆兒便放開媚娘,讓莊玉蘭抱走了,媚娘說:“蘭表妹小心些,他很沉的,莫摔着了!”
莊玉蘭抱着恆兒,高興得很:“不沉啊,我抱得動!”
走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又給了恆兒一顆糖粒兒,季媽媽帶了瑞雨端熱水進來,笑着說:
“恆哥兒來洗洗手罷,剛在院子裡抓石欄上雕的花草,夏蓮不小心滑了一跤,連哥兒一塊摔了,這小手兒拍在地上都紅了,想是很疼的。”
老太太收了笑容,眼睛冷厲地看過來,夏蓮立即走到空地上跪下,含淚低頭說:“是奴婢的錯,害哥兒摔着了!”
莊玉蘭讓金鎖過來抱着恆兒,自己絞了熱帕巾替恆兒擦手,擦着擦着,驚叫一聲:“喲,這兒都脫皮了呢!怪得恆兒哭成那樣!夏蓮,你這丫頭怎的如此不上心?這還在我們眼皮底下呢,都能把哥兒摔了,要是平日裡不看着,你不定把他跌成什麼樣,回來自是不肯說的!”
夏蓮哭着轉向媚娘這邊,磕了個頭:“奴婢錯了!請大奶奶責罰!奴婢只是今日疏忽,平日都帶得好好的,並未讓哥兒摔着!”
媚娘淡淡地說道:“恆兒手上脫了點皮,我看見了,不是什麼大事。小孩兒只要學走路,跌得比這個重得多……你帶得很好,恆兒交給我放心,起來吧!”
夏蓮待要起來,擡頭見老太太臉色沉了沉,便又低下頭跪着,沒敢馬上就站起來。
老太太說:“大奶奶善弱好說話,你也不能就這般不當回事!哥兒金貴,你若是再不長記性,磕着碰着了,定是饒不了你。往後不論是哪位哥兒,主母是一樣的主母,你帶得不好,都能拿住你問罪,記住沒有?”
夏蓮呆了半晌,纔算弄明白老太太的話,忙磕頭道:“奴婢記住了!”
“起來吧!”
夏蓮起身,低着頭退到媚娘身後,莊玉蘭輕輕舒口氣,臉上現出溫柔的笑容,看了看金鎖抱着的恆兒,又順手遞給他兩塊桃幹,恆兒左手一塊,右手一塊,又正是長牙想咬硬物的時候,啃得不亦樂乎。
媚娘冷眼看着,暗哼了一聲,不理她,由她在那裡跟恆兒玩,大的雖然有點怕醉茶,好歹搞掂下來了,不日就可成婚,小的拿幾顆糖果就想收買?沒那麼容易!
白景玉對方氏說:“慎哥兒這兩日好些了吧?”
方氏笑着點頭:“好多了,只是不讓碰那地方,碰一點點就喊痛!”
老太太說:“讓她們勤快些,多擦幾回藥,也能好得快些,莫讓小孩兒疼太久!”
方氏俯首道:“是!孫媳遵老祖宗教導,回去就讓她們每天多擦幾回藥!”
媚娘看了看方氏,白景玉知她不明白怎麼回事,便笑着輕聲說:“慎哥兒會跑會跳,前天跑得太快,跌着膝蓋了!”
媚娘對方氏微笑了一下:“很快會好的,慎哥兒以後再跑,也能記得要慢些兒。”
方氏笑:“是啊,在那地方跌倒了,他就總記着,走過去都繞開遠遠的!”
白景玉說:“大姐兒剛學走路時,倒是一丁點兒沒讓跌過,如今也能走得穩穩的。”
老太太聽了,頷首道:“女孩兒就該如此,自小嬌貴些,行爲舉止端莊優雅,以後規矩也能學得好,像蘭兒,就是這般帶大的!可惜她那奶孃死得早,不然讓那奶孃幫着帶大姐兒,你才真正省心!”
白景玉微笑:“真是可惜了呢!”
老太太又說:“大家閨秀自是不同,你賢孝明理,性情也好,我知道朗兒近日冷落了你,你婆婆也跟着糊塗,你且放心,等惟兒長大些,還是得放在你身邊養着,你爲嫡母,姨娘們不管生了多少,都只尊你爲母親,老祖宗在呢,有什麼話,只叫你婆婆來跟我說!”
白景玉低着頭:“謝老祖宗爲孫媳作主!但孫媳有大姐兒,就好了!”
“大姐兒是女孩,終歸要嫁人,你若是生不出兒子來,少不得要依賴惟兒,自小養在身邊,將來就是你的親兒子!至於生他的姨娘,年輕時候得爺寵着,等過幾年,你愛怎麼打發不成?前兒就說過你,那樣子打打鬧鬧,又哭又吵,沒得費了神,還讓人笑話!”
白景玉臉紅了:“是孫媳不懂事,給老祖宗添煩惱了!”
老太太嘆口氣:“你們還年輕,慢慢過吧!”
媚娘懶得細聽她們說什麼,看着恆兒在那邊將果脯咬了又吐出來,弄得滿桌都是,莊玉蘭和金鎖細心照料着他,夏蓮不敢近前,她不耐煩了,徐俊英藉着鄭夫人病倒,把恆兒給了她,她一時高興,讓翠喜去傳話,今早不上紫雲堂,有心陪侍老太太坐一會,無奈今非昔比,她再沒有以前那份心思,調動全身的逗趣細胞,去迎合老太太,哄她開心,相反在這屋裡坐得越久,發現越難忍受這裡面的沉悶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