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英和媚娘回到徐府,已是亥時,馬車直接從側門進入,駛至垂花門停下,徐俊英走過來扶媚娘下車,媚娘卻將睡着的恆兒遞給他,然後自己跳下來,徐俊英兩下里一瞄,見二門處值更的婆子們都看着呢,忍不住想說她兩句,媚娘正眼都不看他,只吩咐奶孃和夏蓮照顧好恆兒,自己一擰身子走開,翠喜和翠憐趕緊跟了上去。
媚娘不想看到王媽媽和翠思指揮百戰他們將車上物件卸下來的場面,看了心裡窩火,今天把所有人都拉出去,儘量多地帶了隨身物品,衣裳、金銀首飾,甚至剛從宮裡得到的賞賜,一古腦兒都搬上車,原想借嫂子產子的機會,在孃家住上一段日子,想法子暫時不回徐府。她在秦宅拖拖拉拉,刻意躲開徐俊英,甚至張靖雲、靈虛子告辭離開她也不出來相送,隻字不提回候府的話,很積極很盡心地陪護在嫂嫂馮氏身邊,和秦伯卿搶着抱兩個新生的侄兒侄女,還讓夏蓮翠思張羅着找個新木桶,打熱水給恆兒洗澡……好不容易捱到天黑下來,以爲在孃家是住定了,誰知徐俊英有意無意地在秦夫人面前說了一句:
“母親病着!”
沉浸在巨大添丁喜悅裡的秦夫人猛然清醒過來,立即放下孫子孫女和兒子媳婦,親自敦促媚娘回候府,媚娘推說帶着小孩兒不好走夜路,住一晚明天再走,秦夫人抱過興奮了一整天的恆兒親了親,說道:
“不怕!恆兒父親是帶着千軍萬馬的將帥,有他護着,哪路神怪敢攔你們?候爺是一家之主,你管着府裡事務,有老太太在,親家太太又病着,爲娘若留你們住下,於禮數不合——趕緊兒回家去,好生服侍你婆婆是正理,待三朝時再來瞧看一下,還帶恆兒回來!”
不由分說,非要將她打發回候府。
媚娘一百個不願意跟徐俊英回去,她原本的顧忌是秦伯卿和恆兒,現在秦伯卿考也考完了,恆兒歸到她身邊,皇帝皇后欠她的人情,她有了一點主動權,要先鬧將起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天子腳下,徐俊英敢把她怎麼樣?又能把秦家怎麼樣?這些天她想過了,名聲算什麼?家族榮辱不應該由她一個弱女子來揹負,犧牲她的自由和幸福,成就一個家族的繁華興盛,她又不是真正的秦媚娘,做不到這麼偉大。秦伯卿有才學本事過硬的話,自然能榮登榜首,不需要依賴妹妹的夫家,說起來徐府權勢再大,在某種時候也只能起到錦上添花的功效,總不能造就一個狀元嗎?要那樣的話,徐家老六何必也去參加會考!
她不信那些所謂的名門貴胄,就沒有一點醜聞怪事讓平頭老百姓去論說,假如她和徐俊英鬧和離,所引起的輿論和影響總比當年靖國公府寵妾滅妻,逼走長子來得輕微些吧?時過境遷,人們誰還有空回頭去評說那件事?張府那算是醜聞,她只是和離,而且那是有理由的,徐府奉懿旨另娶新婦,難道還不許她這舊人離開傷心地,圖個清靜?只要徐俊英合作,一起小心收藏起媚娘和徐老七那點私情,相信這件事很快便會煙消雲散。
她已經對三個月盟約失去了信心和耐心,徐俊英的所作所爲,引起她的警惕性,要娶新婦的人,何必顧忌外人如何看待他們現在的夫妻情份?很快就要棄了的,應該逐漸冷淡纔對,他倒好,短短几天裡,猛然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當着客人的面,腰也摟了,手也牽了,這具身體可是老七的人,他不介意,她身上還起疙瘩呢!文錦軒漏雨,他不客氣地入住上房,人前人後維護夫妻關係,甚至跑仙客來去給陸祥豐施壓,強迫人家認姑爺,他有毛病嗎?媚娘冷靜地思量了一番,得出結論:他沒毛病,是自己太天真了!妄想徐俊英能像現代人那樣,娶新老婆,就必須舍掉舊妻子,一心一意對待新人,本朝男子娶妻納妾的觀念再正常不過,徐俊英又豈能例外?不動清華院那兩個賤妾,或許有別的原因,不代表他不喜歡妻妾成羣,細想起來,他還是放不下秦媚娘,根本就沒有誠意放人,與自己的口頭約定,無憑無據,隨時可以推翻。
現在兩個人住在一間房裡,關起門來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直覺他人品有保障,但凡事講底線,太過輕信毫無防備不是她的作風,她不能任由他這樣掌握主動,步步逼近,某天他忽然出爾反爾,否認盟約,她不是吃虧大了?
想算計她,留住她的身心,得看那人具不具備必須的條件,在她眼裡,徐俊英是好人,是個好男人,但他不是她想要的男人!
秦夫人緊握住媚孃的手,把她帶往前門,徐俊英抱着恆兒跟在秦夫人身側,一邊謙恭地和秦夫人有問有答,一邊提醒岳母小心腳下,又教桃兒把燈籠打好,恆兒也來湊熱鬧,抱在徐俊英懷裡,卻俯過身來一手揪住秦夫人肩膀,想從外祖母身上攀過去找媚娘,徐俊英把他拉回來,拍拍他笑着說:“恆兒不許頑皮,仔細抓壞外祖母的衣裳!天黑不好看路,你母親可抱不動你,還是爲父抱着你好些!”
恆兒看着他說話,很乖巧地伏在他肩膀上,秦夫人見狀,高興地笑了,心裡對徐俊英這個賢婿愈發喜愛。媚娘卻極不爽快,在門口階上站定,抓了秦夫人的手臂一陣亂搖,撒嬌賣癡,使出前世對付媽媽的絕招,一會說肚子疼,一會說累得快死了,不想走,秦夫人只是不理,還當着徐俊英的面,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她的腦門,教訓道:
“做了母親的人,反不比從前懂事!爲娘自小教你的那些禮儀規矩,都給忘了……候爺好性情,凡事遷就由着你,爲娘豈有不疼你的?更不能怪你,與王媽媽說過了,讓她幫着你重新記起,看來她做得不夠好,等爲娘閒空些了,親自去跟你們住些時日,再好好教導你。爲娘可不偏心,兒子和女婿,女兒和兒媳,都是一樣疼愛看重,候爺前陣子是太忙,如今手頭事務理順了,能夠關顧到你和恆兒,又時常抽空回來看我,他是國之棟樑,早成功名,仍能恪守禮儀教養,對父母長輩孝悌恭敬,性情倒比你還要溫順,到底是世家子弟啊,品質不同一般,能與候爺成爲夫妻,是你的福份!爲娘甚爲欣慰,也十分放心,依你以往的性子,爲娘無需憂慮什麼的,如今卻不能不擔心你對候爺多有衝撞!”
媚娘藉助孃家暫避時日的希望徹底破滅,對秦夫人生出點怨氣來,這位慈愛溫婉的孃親有那麼點攀龍附鳳的意味,這個可以理解,天底下就沒有不想女兒嫁得高門,安享富貴的父母,可她太過份了吧,完全站在徐俊英一邊兒數落自己的女兒,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又是徐俊英搞的鬼,平日裡定是沒少跑來秦宅,向秦夫人獻殷勤,博取好感。
以女兒的身份,她沒少爲秦家操心,秦伯卿爲了妹妹的死,千里迢迢陪着母親回京,來來往往險些送命,秦夫人也是又病又弱,她有機會出候府,就大着膽子跑出城去尋找靈虛子,險些惹毛齊王,搭上一條性命,好歹救治了一家人,如今都好了,秦伯卿有一個健壯的身體,秦夫人氣血充足,面色滋潤,說話的語氣都有力得多,可是她竟然爲了疼女婿,不迴護女兒,老天爺,這算什麼道理啊?
媚娘負氣上車,徐俊英擋在翠喜翠思前面,一手抱恆兒,一手扶她上去,然後把恆兒遞交給她,看着她輕聲說道:
“不可如此!你竟然連告辭的話也不說一句,岳母會難過的!”
媚娘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我的岳母,我管不着!”
徐俊英瞪着她,不能說什麼,只好轉身吩咐翠喜上車陪大奶奶,自己走到秦夫人面前作揖陪不是:“岳母見諒,媚娘確實累了,上車坐着就不肯動,小婿一併代她向岳母辭別了!”
秦夫人含笑擡手虛扶他一下:“爲孃的怎會不懂女兒?她那一場病之後,完全改變了性情,一切都源自候府,該在候府復元。女兒好與不好,我心裡有數,爲孃的當面不寵護女兒,賢婿是聰明人,料能體會得此中用意,往後要多擔待些,疼惜她和恆兒,能做的我儘量做,只爲求得你夫妻幸福美滿!”
徐俊英微微怔了一下,深深俯下身,長揖到地:“岳母大恩,小婿銘記在心!以往候府如何,媚娘母子如何,小婿不得而知,爲國爲家操勞奔波,對妻兒有所虧欠說不得。但如今小婿回來了,從今往後心裡眼裡唯有她母子,請岳母放心吧!”
秦夫人一手扶他起來,一手擡起衣袖擋住眼睛,聲音哽咽帶笑:
“好!好女婿!女兒給了你,我死也瞑目!”
岳母和女婿這一個感人的場面,可惜沒讓媚娘看到,她當真如徐俊英所說,靠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雙臂環着恆兒,將他抱在懷裡,恆兒也累了似的,安靜地靠着母親,黑暗中忽閃着一雙大眼睛,搜索着來自車外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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