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候府內院,長樂候夫人抱着恆兒,和梅梅並排而行,一邊說說笑笑,恆兒顯然不是第一次與長樂候夫人見面,很乖巧地由她抱着,忽然小手兒一指:
“雞雞!”
“哦,那隻錦雞啊,你去邊上看吧。爲了這隻錦雞,險些將母親弄丟了!”
長樂候夫人笑着將恆兒放下,招手叫後邊的丫頭:“陪哥兒去吧,好生看着,莫讓那錦雞啄了他!”
梅梅說:“你真有本事,能夠將野雞馴成家養的,它還不飛走,又不被你養死!”
長樂候夫人笑:“這些都是以前在家裡跟我父親學的,其實有訣竅……不然我每日裡做什麼啊?婆母管中饋,祖母住佛堂,並不用我們每日都去請安,只養着一對兒女,又有奶孃嬤嬤丫頭,很清閒的!”
“再多養幾個孩子啊。”
長樂候嘆道:“那總得有啊,女兒滿六歲,兒子也快四歲了,再沒有動靜,婆婆都逼着我夫君納妾了呢!”
梅梅看着她:“納了?”
“他敢!”
長樂候折了枝嫩柳揮動一下:“給他兩個通房就不錯了,還想納妾!”
梅梅笑了笑,長樂候夫人看着她:“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今日來找我,應是有什麼事?”
梅梅正要應答,忽見婆子走來朝長樂候夫人福了一福,說道:“柳姑娘來了!”
“這裡也沒外人,請她進來吧!”
長樂候夫人拉着梅梅的手走到一張圓桌旁,石凳上早已鋪上墊子,兩人坐下,不一會便有丫頭們端上茶點。
長樂候夫人說:“那就先見見我遠房姨表妹再說吧,她叫柳靜雲,給我送繡好的秋裝來了!”
“這麼早就做秋裝?”
“嗯,先教表妹替我做,不然到時候沒空理我,她手藝極好,尤其繡牡丹花,真正繡出那份富貴氣,你待會看看,若是喜歡,也讓她替你繡兩套!”
“好!”
一會兒功夫,只見一個淡藍色身影自花叢間走出來,高挑苗條的身姿,一套白底藍色碎花襦衫,配條月白八幅裙,腰間繫一束藍色絲絛,垂至膝上部位打了個繁複精美的蝴蝶結,絲絛再散開垂至裙腳,行動間飛揚起舞,便顯出腳步飄逸輕靈。
柳靜雲來到跟前,福身行禮,聲音綿軟溫柔,像怕驚動了誰的好夢:“表姐!”
梅梅還沒看清她的臉,又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便微笑着望向長樂候夫人。
長樂候夫人笑着拉過柳靜雲的手,指指梅梅:“表妹,這是威遠候夫人,她很好的,認識一下吧!”
柳靜雲便微笑着過來,端端正正行了福跪禮,梅梅趕緊站起來將她扶起,趁機拉在手裡細細端詳,一邊誇讚:“真漂亮,不愧是長樂候夫人的表妹!”
長樂候笑起來:“瞧這小嘴,什麼好聽撿什麼說,表妹確實漂亮,可與我無關,我又沒她這麼好看!”
柳靜雲人如其名,性情嫺靜雅緻,也不多言語,只是微笑着,被她們兩人拿來說笑,也只是臉上紅了一下,並不作聲。
她有一雙溫柔的眼睛,彎彎的柳葉眉,瓊鼻菱脣,典型的江南美女臉譜,烏黑的髮髻上除了兩朵珠花,一枝普通玉簪子,再沒有別的飾物,但她所挽的髮式卻是精巧雅緻,絕不是一般人家姑娘媳婦能自行挽成的。
梅梅對柳靜雲很有好感,見她肌膚白晰潔淨,紋理細膩,臉上稍顯疲倦之色,便問道:“柳姑娘身上不舒服嗎?還是太累了?坐下歇會!”
長樂候夫人忙說:“坐啊,這是表姐的家,你當自己是客呢?快坐下喝杯茶,難道還要表姐來拉你?”
柳靜雲笑着搖搖頭:“表姐也知道妹妹忙着,這幾日接了兩位候夫人的繡活,妹妹要趕回去做呢,儘快做完了,再有新的來,纔不至於太忙。妹妹自來給表妹送衣裳,是要看看錶姐試穿那套海棠的雲錦外袍,感覺那位製衣師傅在袖籠上縫偏了一些兒,我繡的時候看到了,或許旁人看不出來,但對衣裳在行的人會知道!”
“是嗎?我瞧瞧!”
長樂候夫人伸手去抓柳靜雲帶來放在石桌上的包袱,柳靜雲忙說:“等妹妹來解!”
伸出手來解包袱,手指雪白纖長,柔美靈巧,三兩下便解開了包袱,抖出那件雲錦外袍,長樂候夫人一試之下,果然是偏離了肩骨,不禁罵道:
“製衣坊哪個瞎了眼的,等我過去掌她幾個嘴巴!”
柳靜雲笑着說道:“告之表姐了,改動時讓她們小心些,若實在壞了繡線也無妨,勞煩送到店裡就好,待我整好又送回來——妹妹先告辭!”
“哎哎,你急什麼?”
長樂候丟下衣裳,拉住柳靜雲,指指梅梅:“我這兒有客人,威遠候夫人也要讓你繡兩件衣裳,走那麼快做什麼?喝杯茶,吃幾塊點心再走!”
柳靜雲面露難色,看了看微笑的梅梅,便也無奈地又重新坐下,微微俯身抱歉地說道:“請威遠候夫人見諒!我……小女子實在忙暈了頭,得罪夫人了!”
梅梅笑着說:“你臉色不好,昨晚應該是熬夜了,該歇一會。再忙,也得休息,得吃東西,不能顧着活兒,累壞、餓壞了身體,到時更加做不出來,你說是不是?”
柳靜雲一怔,感激地看着梅梅,點點頭:“是!威遠候夫人說得對!小女子受教了!”
長樂候夫人瞪了她一眼:“平日我說的不對?偏她說了才聽得進去!”
柳靜雲紅着臉低頭:“謝過表姐悉心教導!”
“瞧!變成我討她謝了!”長樂候夫人朝梅梅笑:“你要不要繡衣裳,跟她說吧,讓她快走,看她這心不在蔫的樣兒就煩——好端端一個熟讀詩書的大小姐,如今掉錢眼裡去!”
柳靜雲臉更紅了,不敢擡頭看人:“表姐又來取笑我!明知今非昔比,妹妹再不是當初的那一個!”
長樂候夫人嘆了口氣:“你怎麼就不肯聽我的?你一個人苦苦掙扎,要到什麼時候?”
柳靜雲沉默了一會,輕聲道:“姐姐,人各有聲,請體諒妹妹!”
說完低着頭起身朝兩人各行了個深深的福禮,道:“妹妹該告辭了——威遠候夫人若有衣裳要繡,可遣人送至南街西面一家小店鋪,名叫吉祥繡莊的,小女子自當兩日內繡,送到府上!”
梅梅看着她姍姍而去的背影,跟自己打賭:百分之百,她就是老六見過的那個女子無疑!
長樂候夫人回答了梅梅幾個問題,再聽了梅梅的來意,呆了半晌,說道:
“莫非他們真的有緣?你家老六真的好眼力,我表妹,確確實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然後又失笑道:“你們徐家的男人真是太不一般了,這都什麼眼睛啊?傳聞徐俊英也是一眼就看上你,這回你們家老六又……”
梅梅有些無奈:“這有什麼好笑?若是有緣份,自然是看一眼就成,若是無緣無份,看一輩子也沒用!”
“嗯,說的也有道理!”
長樂候夫人不笑了,收斂起臉色,恢復端莊高貴的候夫人派頭:“想了解我表妹的情況對吧?我來告訴你——靜雲表妹的外婆與我祖母是同胞姐妹,姐妹倆一個嫁在北方,一個嫁往南方,北方的自然是我祖母,南方那位是靜雲的外婆,我們是三代之內表親。靜雲出生在湖南屏州,那可是個魚米之鄉,柳家有良田何止萬畝,祖上積累下來的金銀財寶不計其數,真正的豪富之家,表妹從小到大是個嬌滴滴只會讀書弄琴作畫繡繡花的小姐,再也沒想到去年夏末連天大雨,一夜之間彭湖堤壩崩缺,方圓幾百裡全部淹沉,千萬人喪命於洪水災害之中,表妹一家上下幾百口人都衝散了,她與一名僕婦抓住了一隻木盆,浮於水面,被衝到鄰縣一個高坡上,幸得當地富戶開粥棚,靠着僕婦每日打半碗粥回來養命,老天見憐,她後來又在逃難路上遇見了庶母,庶母帶着表妹十三歲的親弟弟和十一歲的庶弟逃出生天,這樣,好歹一家人聚着了幾個,便一路乞討,一路替人做些針線活到了京城投奔於我……她知道我,還是因爲我出嫁之時,她隨家人來到京城吃喜酒,那時她纔剛十歲!”
長樂候夫人眼中流下淚來:“你知道我見着她時她是什麼樣的?骨瘦如柴,像根細細的蘆葦杆子,她不說她是誰,根本認不出她來!我把她們安置在府中偏院,將養了幾個月才慢慢好些。表妹是個要強的,就不知道她父母自小兒是怎麼教她的,她不肯吃白食,偏要領着庶母和僕婦替府裡做些針線活,她們柳府的繡藝確實非常高超精巧,她身體完全恢復如初之後,便央我幫她的忙,開繡莊,憑着我認得那麼多的富貴人家女子,每家尋一件衣裳給她繡,一年下來,賺的銀子夠她們一家生活開支還有餘。她說她唯一會做的只有這個,不能依賴表姐一輩子,總得自己努力掙一份生活,將弟弟們養大,讓他們讀書,考取功名,唯如此,柳氏纔有希望!”
梅梅感動,這個柔弱的柳靜雲,一股倔強的勁兒倒是和自己蠻像。
“靜雲多大年紀了?她訂親了嗎?”
長樂候夫人拭了拭淚,說道:“今年滿十七歲了,原是自幼訂了親的,與她訂親的也是本地豪富人家,姓林,卻有人在朝爲官,那未婚夫婿早兩年到了京城讀書,家鄉遭洪水沖滌,所有家業田產也沒了,那林家少爺投靠着親戚在京中,兩人曾經在街上遇見過,但已形同陌路,林家少爺入贅富戶,娶了商女,靜雲與他,再無關係!你也看見了,靜雲人品相貌出衆,平日出街戴着面紗,有見過她真面目的,也託人說過媒,她只是不肯應,她說——此生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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