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媚娘憑一雙巧手和一把巧嘴,搏得徐老太太一時的歡心。
將近午時,也就在原定的出殯吉時往前些時辰,果然有許多親戚好友、徐俊英在朝中的同僚下屬帶了眷屬前來,原本是爲徐府大少夫人哭喪送葬的,忽然變成探看復活的人,喪事變喜事,大概跟喜事變喪事一樣,極大刺激了人們的某根神經,來客絡繹不絕,男客往前廳大堂,自有府中老少爺們接待。女客往後院來,老太太吩咐不拘是誰,都請到錦華堂坐着。
徐老夫人住的錦華堂,一處座南朝北,寬大敞亮的院落,院內美池奇石,精巧的亭臺軒榭,一年四季都有各色鮮花盛開,淺池中還養着仙鶴鴛鴦等各類水禽,只是近日下雪,林花都被覆在厚厚的積雪下了,美麗的水禽也移去了暖房養着,客人們依次而來,只能賞看到院內別緻的雪景。
裝飾富麗華美的正堂,衣香鬢影,笑語喧天,京城名流勳貴人家的夫人太太們,閒得發慌,哪家有個風吹草動,誰不想來湊熱鬧看稀奇,若有醜事笑話就更能滿足她們的八卦心理,與其說她們是來關心問候的,不如說她們是爲滿足自己的空虛寂寞而來。
以前的媚娘應是個低調隱忍的性子,不善應酬,今天卻不能不出面待客,徐老太太親自將她好一番耳提面命,媚娘聽得很認真,虛心受教。
真正接待客人時,她充分發揮了前世的公關才能,盛裝華服,美態嬌顏,蝶戀花般穿棱於珠光寶氣的貴婦們中間,笑容甜美,語音軟糯迷人,對待每個人都熱情,與每個人說話都表現出十二分的投入和敬重,認識的不認識的貴婦們,大多被她哄得心情愉悅,十分高興。
鄭夫人剛經歷喪子之痛,本不欲露面,奈何有幾位年紀相當,往日常來往的貴婦,特意另備了一份禮順便探訪她,只好扶病出來,桂夫人自然相隨左右,妯娌兩人只在暖閣內側,陪着十來個年紀大些的貴婦,和老太太坐在一起閒談,外邊的場面氣氛完全在媚孃的掌控之下。
老太太笑容慈祥,看向媚孃的眼神時而嘉許讚賞時而迷離冷漠,桂夫人只與一兩位相熟的本家夫人攀談,鄭夫人懨懨的,顯得少氣無力,不時關心地看看媚娘,又不露聲色地注視一下老太太,唯有她最能理解此時老太太對媚娘是什麼樣的心情。
莊如蘭已經來到徐府,前院車水馬龍,有貴客在,她不但不能得老太太親自接見,還被一頂小轎從後側門擡進,悄悄地送進憐香苑,自個兒呆着呢,不到晚飯後,誰有空看她?
如今候府主角是威遠候夫人秦媚娘,看她風華絕代,笑意盈盈地坐在貴婦們中間,被貴婦們拉着手攀着肩,說說笑笑,其樂融融,鄭夫人心裡算是有些安慰。
只要媚娘好,恆哥兒就好,她這個做祖母的,便放心了。
秦媚娘在錦華堂待客,逍遙自在,榮光無限,錦華堂外,寧如蘭忙得前腳不沾後腳,一忽兒這個找,一忽兒那個找,問事情拿對牌,一刻不得安生。
瞅了個空檔,秦媚娘去了一趟內室,翠喜跟在身邊,媚娘問她恆哥兒的情況,怎麼總不見抱過來?翠喜說王媽媽已經帶翠思回去看了,想是怕這邊人客太多,小娃娃沒見過大場面怕受驚,便沒讓過來吧。媚娘聽聽有理,也就放心了。很奇怪,承襲了這具身體,以前的記憶一丁點沒有,心裡一份暖暖的掛念卻總放不下,那是對兒子的感應啊,當娘真是好!
繞過外廊去觀看天色,看見寧如蘭匆匆走來,她喊了一聲:“三奶奶!”
寧如蘭說:“大嫂,往日你只叫我三弟妹,我倒寧願你叫我的名字!”
媚娘笑道:“好,就叫你如蘭。外邊如何了?辛苦你了,先進去喝碗熱茶吧,暖暖身子!”
寧如蘭秀麗的臉上浮現溫婉的笑容:“看你說的!你病成那樣,我辛苦了心裡也是難過,你好起來,我就是再苦再累,也願意!”
媚娘感動地拉着她微涼的手:“好妹妹,謝謝你!”
寧如蘭拍拍她的手:“我雖然做了弟妹,可年紀卻比你癡長一歲呢!沒什麼好說的,該擔當的事,總得要做……外邊亂紛紛的,我想來討太太一個主意。”
“什麼主意?”
“唉,都不懂怎麼說——二奶奶孃家的事你是聽說了吧?白家老太爺去世,原也說趁今天好日子出殯,可又另尋得更好的吉時,要延後,府里人客天天來,備下的肉菜卻不足,又下着大雪,效外的路被積雪阻斷,他們莊上比我們莊上遠得多,一時送不上來,昨兒聽說你緩回來,料着咱們府裡不辦事了,用不着那許多肉菜,白府離咱們徐府不遠,只隔了幾條街,景玉便着人來借,我問了二太太一聲,二太太就說放着也是放着,就給她吧。可誰知今天咱們府裡的人客還是照常來,壞事變好事,人家還送了更貴更好的賀禮,剛纔廚房的鄭媽媽跳着腳哭——原先備得足足的各樣肉菜都被白府的人搬得差不多了,這可怎生是好?前院男客已入席,廚子們緊着做也剛好按往時的喜宴菜式做足了,男人們再喝喝酒說說話,也吃不了多少。只是這女客們的宴席,卻實在不知如何辦了,肉菜就剩下那麼點,已經派快馬去莊上,也得到晚上才能回得來!”
媚娘擡頭看天,陰沉沉的,大雪說下就要下了的,莊上的肉菜到晚上都不定回得來。
客人在堂,肉菜不夠招待,這事攤誰身上都沒轍,問了太太、老太太又能怎麼辦?無端讓她們煩惱、震怒,到最後還是無濟於事。
她看着滿院厚厚的積雪,目光延伸至池邊一叢樹林,那樹林地勢稍高,林邊有雙亭,林木枝頭處隱約有粉色紅色的花朵兒,兩條寬而長、擺滿各樣盆景的曲廊呈直角形狀,將那一方林子攔成一角庭院。
“如蘭,那是什麼林子,林子過去又是什麼地方?”媚娘問。
寧如蘭正自心煩意亂,見她還有心機看院景,不由苦笑,仍耐心作答:“那是紫葉林,不論是葉子還是枝幹,都香得很,香氣淡雅清新。老太太夏日裡慣常愛在那邊坐。紫葉林過去是假山石,假山石邊十多株梅樹,豔紅的粉紅的雪白的,都開了呢,這幾日家裡有事,沒人得空去賞看!”
媚娘心裡一動,問寧如蘭:“你方纔說還剩下多少肉菜?”
“辦完前邊的宴席,雞鴨魚就只剩三幾隻了,剛宰殺了兩頭小牛,有些生牛肉,一些青菜……”
“什麼青菜?有乾貨嗎?魷魚之類?白薯呢?麪粉……呃,做點心的那種小麥粉總也有吧?”
寧如蘭不知道她問這個什麼意思,自己也弄不清楚,只往身後一看,便有一位面白略胖的婆子上來,福一福身,一一作答:
“回大奶奶話:青菜有香菜、大白菜、長梗菜、韭菜……乾貨有鮑魚、海蔘、魷魚……白薯咱府裡沒有,若大奶奶要,老奴可以找得來,做點心的小麥粉江米粉等等,都有!”
媚娘看着那婆子:“你是管這個的?”
寧如蘭說:“這是蔡媽媽,大廚房管事之一。”
媚娘點點頭:“好!蔡媽媽,你聽我說:眼下已到飯點,再趕不及到哪裡去尋辦宴席必須得有的食材,好在有那百來斤新鮮牛肉,和青菜,足夠錦華堂內這些貴婦們用的了!你如此這般,只管放手去做,立馬去辦!其餘的事交給我就是了。”
蔡媽媽聽了媚孃的話,卻又去看寧如蘭,寧如蘭狐疑地看着媚娘,媚娘說:
“滿天大雪封路,買又無處去買,不如此,你們能怎麼辦?”
寧如蘭一咬牙,從身邊劉媽媽手上拿過對牌,交給蔡媽媽:
“一切聽大奶奶吩咐!”
蔡媽媽拿了對牌,轉身扭着肥腰,卻也跑得飛快。
媚娘又和寧如蘭說了幾句,轉身回了錦華堂暖閣,寧如蘭自去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