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歸雲山莊,我住的地方!”
銀狐男說着,雙手一撐,從側位硬擠坐到媚娘身邊:“我在這,你坐側位!”
媚娘被他擠開,只好坐往一邊去,小小馬車,三面設座,誰不知道正中位子好坐?這人不厚道,喧賓奪主,還不懂謙讓女士!
她看看自己身上寶藍色袍子:對了,他看不出來,眼前的人是個女子。
靈虛子說過城外東南方向三十里,歸雲山莊,是他和張靖雲住着,怎麼現在又多出個人來?滿臉陰鬱、脾氣暴躁的華麗銀狐男是和他們一起住,還是另有一個歸雲山莊?媚娘內心焦躁不已,當日也沒問清楚些,最可恨是徐俊英非但不肯合作,幫他來請人,還明說不許打擾他的朋友,媚娘私底下親自跑這一趟,辛苦倒不怕,就怕白跑一趟,找不到人,那可慘了。
想問問銀狐男,思虛了一下,到底沒問出口,連大不是說他知道歸雲山莊在哪兒嗎?到地兒再說,看是不是一個地方。
歸根究底,就怪徐俊英,請太醫請太醫,太醫院裡真正有能耐、醫術好的太醫,能隨便可以跑到外邊給人診脈看病?治個傷風受寒、腦熱頭痛的或許沒問題,但要治好秦伯卿,他們絕對辦不到,媚娘相信張靖雲和靈虛子,下定決心,非得請到他們爲哥哥診治,徹底斷了他的病根!
銀狐男的一位隨從坐到連大身邊,看着路面,指揮他駕車,力求走得快,又不能太顛着裡面的主子,其餘人則騎馬前呼後擁,左右護衛,那陣勢,即使是在寂靜無人的曠郊野外,看着仍十分懾人。媚娘放下候夫人身份,改裝偷跑出城,原本一乘小馬車,跑得輕鬆自在,無端搭上個美男,還是擺脫不了被“保護”的命運,好不鬱悶。
銀狐男見連嫂只管低垂着頭坐在門邊,便當她不存在,媚娘時時不耐煩地挑起窗簾往外看,滿腹心事般,不理會自己,他微皺眉頭,雙手扶住左腿,試着伸直些,媚娘無意間看過來,“呀”地一聲驚呼:
“受這麼重的傷,血都浸出來了!你不小心跌下馬了是吧?”
銀狐男瞪她一眼:“喊什麼?休得胡說,我像是會墜馬的嗎?”
媚娘全心只在他淺色衣袍上,漸漸洇開來的那團血跡,銀狐男看她緊張的樣子,脣角微微揚起,很快又恢復平淡漠然,無所謂地看着殷紅的鮮血畫圖般在衣袍上漫開。
早知道會這樣,不但左腿傷口裂開,身上各處已癒合的傷處都被他震動到了,此時全身上下,裡衣應該都浸染着鮮血,但他感覺不到疼痛,他的心已經麻木,不知痛爲何物。
媚娘從座位上滑跪下來,動手捺開他的外袍,銀狐男攔住她:
“你要做什麼?”
媚娘取下脖子上貼身繫着的雪白紗巾:“包紮一下,不然流血太多,你會虛脫,會休克的!”
“休克?”
“就是暈死過去!”
銀狐男推開她:“我死不了!”
他手勁很大,媚娘倒往一邊,很快爬起來,固執地扶住他的膝蓋,用長長的紗巾一圈圈纏繞他的傷腿,說道:
“你不怕死,我還怕你的血滴到我車上,弄髒了我地方!”
銀狐男眯縫起眼,冷冷地盯着她看,媚娘沒空理他,估摸着受傷流血的方位,用紗巾細心地儘量包紮好,將紗巾最後一截撕開個口子,在他大腿邊上繫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再將車內墊子都抓過來,填塞在他腿下,讓他的腿平直放着,這才鬆口氣,拍拍手坐回座位去,笑着說道:
“這樣好多了吧?就算止不了血也能少損失些。你原先也想買我的車子來着,我現在肯賣了,不過不要錢,只換你這件銀狐鬥蓬,怎麼樣?”
銀狐男把目光從她臉上挪開:“不怎麼樣,你的車子,不值一文!這鬥蓬,也不是我的……”
媚娘想:猜到就是這樣,一個大男人穿什麼銀狐皮毛,肯定是哪個女人的。
銀狐男略顯單薄清瘦,但沒有一點羸弱的感覺,深身上下蘊藏着着一種力量,比徐俊英年輕,卻有與他相似的某種氣質,那是歷經沙場磨礪,千軍萬馬中浴血廝殺出來的將帥氣度,他應該穿件海龍皮或天馬皮的鬥蓬披風,偏偏弄了件銀狐鬥蓬,陽剛之氣頓失,雖說無損他的俊美,怎麼看怎麼娘,妖冶得不對勁。
媚娘隨口說:“不是你的,你穿出來做什麼?那又是誰的?”
銀狐男眼神凌厲地盯住她,口氣冷澀:“我自然有穿它的理由!你管是誰的?閉上嘴,不準多問!”
媚娘撞了一鼻子灰,有點自取其辱的感覺,難得八卦一下,無非好奇想知道京中哪個女人如此幸運,擁有這麼一件華美的銀狐鬥蓬,他不肯說也算了,犯得着這樣嗎?
不禁羞惱交加:在徐府被徐俊英壓制說不得,在外邊憑什麼要受陌生人的氣?
看他通身傲慢氣度,年紀不大,出門動則帶着十多個將軍一樣的人物相隨,身上衣裳有盤龍繡紋,佩飾的各種珠寶玉掛精美絕倫,珍貴異常,此人身份地位,應該比徐俊英高貴了不知幾倍。
是個皇子吧?聽說皇帝和徐俊英年齡相仿,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兒子,就算他是皇帝的弟弟吧,那又如何?岑梅梅就這麼時運不濟,穿到這個世界,遇見誰都是爺,一個也惹不起的?
身份尊貴怎麼了?你還借我馬車坐着呢,跟我端架子,我還懶得理你!
媚娘冷起臉,轉過身去,捺開窗簾往外看,給銀狐男一個後背。
銀狐男卻不幹了:“轉過來!”
媚娘看也不看他,伸手把黃銅火爐拉近些,照舊悠閒自在地看着窗外。
“我叫你轉過身,聽見沒有?說話!”銀狐男壓制着火氣。
讓我閉嘴就閉嘴,讓我說話就說話?皇帝也不能這樣欺負人的,媚娘端坐着,就不理你了!
銀狐男臭脾氣上來,把墊在腿下的墊子全部蹬翻,還踢得四處亂飛,媚娘被砸中,回頭一看,見他居然不管不顧,用那條傷腿亂踢亂蹬,禁不住吃了一驚:他不要命了?那條紗巾只起到捆綁傷口的作用,血肯定是止不住的,看墊子上那一片血跡,已經流了不少血,他這樣胡鬧,吃虧的是自己啊。
趕緊撿起兩個軟薄的墊子,上前包住銀狐男的腿,盡力壓住,一邊瞪住他:
“你這人怎麼這樣?找死回家去死,別在我車上弄出事,帶累了我!”
銀狐男對上媚娘惱怒的眼睛,不再亂動,往後靠在車板上,眼神空洞,面露悲傷之色,喃喃說道:
“去哪裡都死不了!深宮宅院,荒郊野外,連你這小小的破車子,都不行!活着,半點意思也沒有!”
媚娘抱着他的腿,抓回那些墊子,照原樣填塞在他腿下,沒好氣地說道:
“父母生你養你這麼大,容易嗎?你不圖報恩,爲一時意氣去找死,真是不知好歹!活着怎麼沒意思?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難道死了,躺在冷冰冰的黑暗地下反而有意思?我纔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