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英前腳出門,媚娘起牀梳洗完畢,後腳跟着從西側院溜出候府。
讓翠憐去跟寧如蘭說了一聲,“頭暈病”又犯了。
這個倒是跟二太太學來的,她不是總藉口頭暈,偷懶不到錦華堂去陪侍老太太的嘛?
林婆子、餘婆子一干人果然讓她都提了管事,各自掌着幾個要道,除了西側院,後門也可以出去,只需提前交待林阿茂將車子趕到哪個門口等就行,林婆子丈夫林老頭不是家生子,少小時家裡實在窮,賣身入徐府爲奴,林阿茂是侄子,自然也不是候府奴才,當初翠喜交待林婆子找到個邊外的車伕,就找着他了,倒是個憨厚可靠的,又能明事守得住嘴巴的,只管趕車,別的不問,給賞錢就收,沒有賞錢也不多話,翠喜又不少他的月錢,先給錢後幹活,爽利得很,不用他的時候還能去做別的生計,林阿茂只覺得天上掉餡餅,給姑娘們趕車別提多賣力了。
扶了三位姑娘上車,林阿茂說聲:“走咯”一甩馬鞭,馬車穩穩地往前駛去。
媚娘特意坐在車簾後邊,揚聲問林阿茂:“阿茂,年節過得樂呵吧?家裡可都安好?”
林阿茂笑哈哈地大聲應道:“託姑娘的福今兒這年過得再好不過了,姑娘給的利是,咱們過年都用不完,媳婦說了,留着生兒子多買好吃的”
“你媳婦要生兒子了?”
“是啊頭胎生了個閨女,兩歲了,現在又懷着呢,出了三月就生”
“那還早着呢,不用擔心,你還能領兩個月的月錢存着,還怕不夠生兒子麼?等你媳婦生了,我也送你們一份禮賀一賀”
林阿茂有些着急:“姑娘是說,我只能再做兩個月?以後都不要我了嗎?”
翠喜和翠思笑了起來,媚娘說:“我沒那樣說啊,你好好幹,記住喜姑娘怎麼交待你的話,就能一直做下去,月錢賞錢都會有,細水長流,足夠養你一家子”
林阿茂歡喜地應了一聲,猛甩馬鞭,一邊喊着說道:“姑娘放心吧,我林阿茂就是姑娘的人了,什麼時候叫什麼時候到”
翠喜呸了一聲:“好好趕車,別瞎叫嚷”
林阿茂閉了嘴,認認真真趕車,不再多話。
不一會,到了仙客來後院門口,鄒老頭兒這回認得林阿茂了,很快開了柵門,馬車駛進院內,院子裡餵馬掃地的小夥計早認得東家的馬車,立即飛奔進去報給陸掌櫃聽,陸掌櫃帶了帳房和幾個管事的一起走出來迎接,媚娘帶着翠喜、翠思從車上下來,和大家見過禮,望望三樓,也懶得上去了,直接往前堂來。
陸祥豐一路向媚娘報說些店裡的近況,客房陸續又訂出去不少,還出現了後邊的人要高價收訂前邊客人房間的事情,媚娘說:
“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誰訂了就是誰的,要給人留夠期限,不來住又再說。有錢就是爹,仙客來不做那樣的事”
陸祥豐點了點頭:“是,仙客來向來公平待人,以前岑大爺和老掌櫃的便是如此。我是擔心有人親自來找姑娘說時,姑娘抹不開情面……”
媚娘望住他:“你按老規矩做事,我絕不橫加干涉,你是掌櫃,許多事情你比我懂,我要說什麼,也得了解來龍去脈再發話。”
陸祥豐面露笑容,回頭望了一眼身後跟着的幾個人,那幾個都低下了頭。
媚娘心裡明白,定是有人跟陸祥豐吹風,想變通多賺錢。
她端着臉說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將仙客來交到陸掌櫃手上,便是一百個信他。仙客來是老牌子老字號,你們切記着岑大爺的訓誨,踏踏實實做長久生意,不可急功近利,誰若敢壞了老規矩,不管有多大的功勞苦勞,都是白費了”
幾個管事的作揖道:“小的們遵少東家的訓”
年紀稍長些的帳房黃平說:“姑娘與岑大爺果然是同族同德,仙客來有姑娘,我們都放心了”
陸祥豐伸手讓着媚娘:“姑娘請這邊走,今日門開得早,大夥都忙着呢,午時起便有酒宴,一直包了滿場,是位貴人要請年酒……”
媚娘奇道:“還請年酒?不是過了元宵,都忙起來了嗎?”
陸祥豐說:“這位貴人卻只在今日請,咱們只管照辦,哪敢問緣由?”
上到二樓,已有幾桌坐了客人,飲茶吃早點,媚娘還將去自己慣常要的雅間,忽聽有人喊了一聲:
“岑姑娘”
轉頭去看,卻見是張靖雲和靈虛子,正含笑從近旁臨窗的桌席旁站起身來。
媚娘忙對陸祥豐說道:“是舊日故友,送些新鮮好吃的點心果品到雅間來”
陸祥豐對張靖雲和靈虛子作了個揖,轉身下樓去了。
媚娘又對翠喜翠思說:“今日門開得早,怕會有相識的人進來,你們只到後堂、廚下和客房那邊去巡視一番,之後回三樓休息間去吃早點,不必到前邊來了”
打發了兩個丫頭,才和張靖雲、靈虛子進雅間落坐,兩個堂倌手腳麻利地送上茶點和吃食,輕輕關上門扇,悄然退下。
媚娘起身,重新朝着兩人各行了一禮,張靖雲和靈虛子忙擺手道:
“少夫人這是做什麼?請我們喝茶卻又太多禮,倒叫人不安”
媚娘笑道:“原該如此。二位爲我做了許多,我無以爲報,只好講些虛禮”
張靖雲笑着說:“少夫人卻有這般能耐,仙客來被你打點得紅紅火火,也算是遇到賢主了”
靈虛子也說:“靖雲跟我說,我還不信,少夫人果然有才幹”
媚娘用袖子半遮了嘴笑:“二位取笑我了其實,是剛好趕上時候……唉,若沒有張先生,我也弄不來”
張靖雲搖頭:“是少夫人的運氣好”
媚娘給他們各斟了杯茶,讓了讓,說:“能不能別叫少夫人?在這裡就叫岑姑娘,記住我姓岑,叫岑梅梅”
張靖雲眨了眨眼:“別弄假成真了。”
靈虛子卻說:“我倒覺得岑梅梅這名,很像你”
媚娘低頭噴出一口茶來,嗆着了:“咳咳靈虛子你太……太逗了,名字也能像人的麼?”
靈虛子認真地說道:“我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不同與衆。我爲你診脈,發現你體內似乎有一股力量,使不上來。秦媚娘,岑梅梅,二取一,我覺得岑梅梅更適合你”
媚娘收了笑,也認真地看着靈虛子和張靖雲,說:“謝謝靈虛子謝謝張先生二位都是君子,我平時眼拙,遇見你們卻是一點沒看錯人,你們給我的幫助,實在是太大了,可以說是恩同再造以後還請二位不要嫌棄我,仍把我當朋友,好不好?”
靈虛子和張靖雲相視而笑,張靖雲說:“誇大了,我們也沒爲你做什麼,你不嫌棄我們就好,你可是候夫人,我們兩個,是閒雲野鶴。”
媚娘看了他一眼:“說這個就沒趣了吧?候夫人,我若能做閒雲野鶴,什麼候夫人……”
她朝門外瞄了一眼,輕聲說道:“皇后都不稀罕”
若是別人,早被她這番話震倒了,靈虛子和張靖雲卻是在野慣了的,見多奇人異事,性情思想言論不受束縛,和她也算差不多,聞言只是哈哈一笑,就過去了,不覺得她的話有什麼奇怪,並不放在心上。
媚娘讓着靈虛子和張靖雲,喝茶吃點心,陸祥豐很細心,隔半個時辰讓人送來熱茶熱點心,將冷的換下去,三人邊聊邊吃,很是愉快。
張靖雲說到曾帶靈虛子再去秦府探過秦伯卿的病,如今秦府三個人都已健康如常了,媚娘感激不盡,以茶代酒又敬了兩人幾回。靈虛子和張靖雲並沒問徐俊英,一是在外邊就時常與他見面,二是,或許他們覺得幫着媚娘隱瞞私自在外邊拋頭露面,經營酒樓這樣的事,多少算對不住老友吧,夫妻之間還是由着兩人自己去說通,他們不便插手,那就乾脆來個變通,見誰都不提另一個的情況。
朋友做到這份上,還真有些難爲。
媚娘忽地想起皇后的身體,問道:“你們誰給皇后診脈?我元宵節見着她了,看那情況還好吧,只是爲什麼臉色那麼白?還浮腫?”
張靖雲說:“皇后體質很差,有心疼症,氣血不足,原該養好身子再懷孕,如今只好慢慢養着,也無妨,放寬心,少些憂慮,吃着靈虛子調製的藥丸,能順利生產。”
媚娘點了點頭:“是這樣,爲她擔心來着。”
靈虛子說:“你與皇后原來認識?”
媚娘搖頭:“我不認得她,她知道我,我們有一位共同的朋友,就快到京城來了。”
她將手支在桌了撐着下巴嘆氣:“偏偏我不記得這位朋友長什麼樣了,可笑吧?這一場病,讓我忘記許多事,也得罪了不少人……有些事可以彌補,有些事卻是,迴天無力了”
靈虛子看着她:“迴天無力?你卻不能亂用這句詞。”
媚娘笑了一下:“是是,我一時找不着合適的詞兒用。”
張靖雲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看下邊的街景,回來對媚娘說道:“你是不是該回府了?一會齊王可要來,他今日包了仙客來,宴請朋友”
媚娘一驚:“又是他他、他怎麼也愛來仙客來請客?”
靈虛子笑道:“你得感謝靖雲,是他讓齊王到這兒來請客的”
張靖雲有些不好意思:“我並不知道你來。”
“那我真得離開了。”媚娘起身就走,又回頭衝他們擺擺手:“有空常用,我交待陸掌櫃,叫他們好生侍候着。那個,張靖雲,有朋友請客還是叫到仙客來吧,管他是誰,我避開就是了”
說完匆匆離去,張靖雲站在桌旁發呆,靈虛子指着他笑不可抑:“成拉客的了吧?岑梅梅不簡單,我總算知道齊王爲什麼對她一見難忘,心心念念要找到她,她和齊王,有些地方很相似。若讓齊王知道我們知道她是誰卻不告訴他,又是一場官司。你給媚孃的那個面具,齊王會不會看出來跟你以前戴的是一種材質?”
張靖雲喝了一口茶,搖頭道:“冰蛛面具只有我師門的人懂,岑梅梅不說,齊王就不會知道。不過別的面具用法也相近,岑梅梅若不小心讓他看出破綻,他自然懂得如何除下她的面具。”
正說着,窗下一片喧譁聲,張靖雲說:“他來了”
靈虛子不解:“來這麼早?”
“我們可以來這裡吃早飯,他也會啊,吃完再到別處去逛一圈回來,就可以開宴席了”
媚娘站在櫃檯外側,隨手翻看了一下帳本,沒來得及走開,齊王在侍衛們的簇擁下踏進門來,陸祥豐和一名管事忙迎上去,媚娘回身望了一眼,暗叫糟糕,趁着陸祥豐和那些人跪倒在齊王面前,身邊又有堂倌走過擋着自己,一閃身就往後邊跑,齊王早在進門的時候看見了媚娘,一個普通女子,他根本毫無興趣,誰知那女子回頭張望之際,他發現了什麼,急忙推開衆人,追了上去,順着通道一直追出後院,卻是鬼影也沒有一個,他悻悻然迴轉來,招手叫陸祥豐:“剛纔有個女子在這兒站着,你見着了吧?是什麼人?”
陸祥豐裝傻:“回齊王殿下:本店後邊那棟樓是客房,若有女子,應是住客,到前堂來買早點的吧?”
齊王若有所思:住客?上次他確定見着她了,那是在二樓,長什麼樣沒記着,但那雙眼睛,他無論如何都忘不掉
這次還是她,她跑什麼?她,她是個女人
齊王想得有些呆了,旁邊單勇喊了他一聲:“爺”
齊王醒過來,說:“去,查一查後邊樓的住客,都有多少個女子”
單勇怔了一下:爺幾時轉性了?去查女人?
卻也不敢怠慢,叫陸祥豐:“拿住客名冊來,我看一下”
陸祥豐發了愁:一查就露餡,這個時候,年節底下,除了商人和應試的舉人,哪有女子住店?
單勇忽然抓起一本帳冊,看着上邊的簽名說道:“岑梅梅,是誰?”
陸祥豐忙說:“我們東家岑大爺回鄉了,如今是族妹打理着店裡事務,岑梅梅是少東家閨名。”
齊王看着他:“岑梅梅,她常來嗎?”
陸祥豐低下頭:“回稟齊王殿下:岑姑娘常來,早晚不定”
齊王點了點頭:“本王今兒在仙客來請的都是貴客,小心侍候若有早客,讓他們趕緊吃完走人,閒人再莫讓進。現在,盡着你仙客來好吃的點心香茶,都端上來”
陸祥豐唯唯諾諾答應着,張靖雲和靈虛子從樓上下來,張靖雲喊了聲:
“齊王殿下”
齊王回頭看他們一眼,淡淡地說道:“二位早來了,怎不叫上我?”
張靖雲說:“並不知殿下也要來,我們起來時進去看過殿下,侍從說未起,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你們一走我立即就起來,卻也趕不及……”
齊王說着,拉了他們兩人:“來來來,再陪着本王喝兩杯茶,大早上的,急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