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逢賭必輸
###55 逢賭必輸
雖說要替師傅分憂解勞,小玉卻也摸不着方向。只是相比之前在樓裡白吃白住,每日除了讀書就是撫琴,如今多了一雙眼睛,多了一分心思。
這心思就是葉小樓,甚至有些半日不見心裡就似纏着幾股水草一般,兮兮然不舒服。
雨後山青,她伸了個懶腰步出歸澤閣,穿過南邊小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北極閣前。
昨夜就是在這裡看着師傅熟睡的模樣。面頰抹過一絲朝霞,低下頭,加快了步伐。
北極閣中的人也看見了小玉躊躇停留又匆匆離去的身影,那個人又何嘗不想與她一起在雨後青山中閒庭散步。人生愜意之事本就少,光景無限,可對他來說只是無聊如山中青石,年復一年。
倒是她,像一縷星光,一片與衆不同的葉子。
葉小樓站在廊檐下,靜靜凝視天色。綏安府封城殺人的消息連蜂鳥都沒能及時送回,可想而知,下手之人的速度有多快,心腸又是多麼狠毒。
綏安府內本已是家家戴孝,戶戶披麻。那些僥倖活下來的人沒有拋棄土地,沒有離開家鄉,卻爲何還要遭受更大的不幸。誰能如此痛下殺手?如果知道會有這般結局,還不如離開綏安,四處流浪。
一個地方的人若是全散了,全死了,那個地方山水再好也變得不再重要。
誰會這麼做呢?
他打算去見一個人,的確到了該見他的時候,血光之門已開,該來的都會來。
血染聖湖之後,湖月一色,如血如墨,過了今晚,該醒的都會醒來。
而那個人,也許早就已經醒了。
夜青此次留在樓中多日,也正是爲了他那怪異的嗜好——好賭如命。
夜青可算是此中高手,一片寒微骨,翻作面面心。自從遭點染,拋擲到如今。無論是投子、五木還是街市上鬥蟋蟀、鬥雞或是閨房裡的雙陸、打馬,夜青樣樣精通,而且常能邊飲酒邊豪賭,輸贏盡在掌握。
第一次見夜青時,葉小樓剛接管鏡往樓。那日,金陵城正在舉行元宵燈會,賭樓裡熱鬧非凡。最中央的大桌旁圍着一層又一層男男女女。
這羣男男女女之中,伸出一隻粗壯如柱的手,一個衣衫襤褸的男童被那隻手從人羣中央拋了出去。
男童被這麼一股勁一扔,一直飛到了賭樓之下,嘩啦一聲落到地上。
街上的人羣忙不迭地四散退讓,葉小樓站在原地,既不躲也不伸手接一下男童。幾乎就是眼睜睜看着男孩從高處硬生生落在地上。
被這麼一股力量扔出樓外,一般小孩多半性命堪憂,就算不當場斃命,恐怕也會留下殘疾。
葉小樓閒來無聊,看了一眼地上的孩子,看上去不過七八歲模樣,生得一張乾淨機靈的臉。這張臉一看便讓人覺得聰明伶俐,可又太聰明,太伶俐,木秀於外,過於顯眼。
正因爲此纔會遭人痛下殺手吧。
葉小樓檢查了男孩的身體,雖然呼吸微弱,但好在只是斷了兩根肋骨,他輕輕動手暫時爲他止了疼痛。不想男孩警覺得很,倏然醒來,強撐着支起上身問道:“你是何人?爲何碰我?”
葉小樓拍了拍手,好似沾了什麼髒東西。轉身背對他道:“你不會死,但起來走路是不可能了。”
男孩一聽,這纔想起方纔在賭桌上贏了太多,遭人嫉恨,最後被一個胖如染缸的男人一下扔出窗外。他急忙檢查何處受了傷,卻覺身上無一處疼痛,心想一定是這個少年欺騙自己,又道:“何來的傷口?莫不是你剛纔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主人若要傷你,爲何替你止痛,你這個不識好人心的臭傢伙,髒兮兮的,身上都是泥巴,弄髒了我們主人的衣服,你賠得起嗎?”
女孩看起來和這個被稱作主人的少年差不多年紀,最多也就差了一兩歲,長得真是玲瓏大方,說話卻是刁蠻尖酸,圍觀的街坊交頭接耳,全當是在看戲。
“那個穿白衣服的是你的主人?”男孩問道。
女孩擡起下頜,驕傲地回答:“正是,他就是天下第一樓,鏡往樓的樓主,你這人有眼不識泰山,見到恩人不知圖報,還在這裡胡亂說話,真是討厭。”
不等男孩再說話,葉小樓已經回到馬車中,女孩耳邊只聞得一句冰涼的命令:“把他帶回去。”
心中再有不願,她也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心中再有懷疑,聰明如男孩也知道眼下跟他們回去才能躲過今日這場殺身之禍。
葉小樓當日救下的男孩就是夜青,這個後來倍受夫人喜歡的少年,如今已是俊美絕倫,風度翩翩,臨風英樹。一雙眼睛不知能迷惑多少懷春少女,若是他想要討取你的歡心,哪怕是貞潔的婦人都難以抗拒。
他的手比女子還溫柔,若是招搖過市,給他送鮮花果子的女子恐怕能把街市堵個水泄不通。
葉小樓沒有刻意隱匿氣息,屋裡的兩個人卻都沒有注意到他已經在屋外站了許久。
夜青一手端着藍玉杯盞,一手託着腦袋,長髮如瀑,傾灑在背後,哪裡有半點賭徒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分明是一副竹林飲酒,品曲清談的閒然自得。
可惜此處既沒有竹林也沒有曲,有的只是一個書生和一個俊美男子。兩人自前一天起一連賭了八十局,中間只各自休息了兩個時辰,葉小樓看着書生的臉,一直看到他連輸三局,輸得藥箱、藥瓶全都押給了夜青做賭債。最後身上只剩下半身衣服。
真可謂是賭債累累。據說賭徒手風順的時候還能想着買點酒喝,到柳巷找位姑娘尋尋樂。要是一輸再輸,還是面對同一個對手的時候,這魂就像蒙了黑布,到處亂轉,一根死腦筋任憑崑崙上仙也轉將不過來。
此刻,書生便是這般蒙了魂,若是頭髮能換銀子,他能把頭髮都賣了。
夜青倒也不嫌棄,只要書生給他的東西他一併扔在腳下。椅面上看來清風閒雅,椅子下面,一地的珠花、玉帛、金銀之物,外加幾件上好絲綢制的衣裳,都被他光腳踩在地上,當作擦腳的破布,踩腳的石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