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完這樣一幅畫, 衛韞出來時手都有些抖。不過他站的筆直，便沒有人看到他藏在身後的手。
在他出來後，剛剛完成的作品也像是前幾位畫家一樣被擡了出來。工作人員將畫放在旁邊, 又去收下一位參賽畫家的畫。
周行猶豫了一下, 走了過去。
“你好。”
他們是第一次見面, 在衛韞去華中美院的時候周行不在, 前幾天纔回來。
周行本來是想試探詢問剛纔工作人員駐足的事情的。但是話還沒說出來, 就看到了面前的畫。
衛韞的指尖上還有未乾涸的痕跡，那幅叫做《鏡像》的畫撞.入.眼中。
周行聲音止住了些，收回了剛纔客套的打探, 轉而去看這人身前的這幅畫起來。
無論是從構圖還是色彩上——這幅畫都令人震撼。
而讓周行這樣一位天才神色鄭重的是，這是一幅鏡像畫, 而且是三重鏡像重疊的鏡像。
他眼神發亮, 這時候也顧不上打招呼, 認真的研究着這幅畫。
“這個重疊的畫法你之前練習過嗎？”
單純的倒影好畫，但是這種重疊起來一層接一層畫面就難畫了。更何況這三層畫面展現的是有關聯依次遞增的不同場景。
以周行的眼力, 能夠看出這個有關“藝術之愛”的主題裡，是通過時間線來出現的。
第一個鏡像“日常畫家”是現在——藝術尋常。
第二個鏡像“鋼鐵城市的畫板”是未來——藝術死寂。
第三個鏡像“末日向日葵”是最後——在經歷尋常與死寂之後在荒蕪土地上重新綻放的藝術萌芽。
這樣的構圖與安排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與筆力。即使是周行，也得承認他無法畫出來。
這幅畫的鏡像是技巧的巔峰，而後面的向日葵點睛，由現在穿過未來到終結, 更是讓這幅叫人驚歎技巧的畫作多了觸動人心的思想。
像是荒誕中的浪漫一樣, 總有愛意的火炬在藝術中點燃。穿過未來到終結, 藝術的溫柔也無法被扼殺, 而是重新的向向日葵一樣生長。
周行指尖顫抖, 微微吐了口氣。
“我輸了。”
在評委還沒有說話，觀衆還在猜測之時。一向驕傲自負的周行這時候承認自己輸了。
他收回想要觸摸這幅《鏡像》的動作, 擡眼看向衛韞。
“我收回之前的輕視。”
“抱歉，你很厲害。”
衛韞在周行看向《鏡像》時便沒有說話。
鏡像同樣也是他所喜歡的，沒有一個畫家不喜歡自己筆下誕生的畫。
此時見周行理解了這幅畫，衛韞眉梢鬆了些。神色中疲憊褪下，同樣以鄭重友好的聲音回答。
“謝謝。”
“你也不錯。”
周行的畫他早在參賽之前就研究過了。自然知道眼前這個畫家的能力。獲過無數的專業獎項，並且年紀輕輕就聲名鵲起，實力自然是不低。
衛韞十分認同這個對手，也認爲他這次的發揮不會出錯。
周行看了他一眼，這時候卻笑着搖了搖頭。
“我這次的作品也很滿意。”
“不過並不如《鏡像》。”
《鏡像》幾乎打破了他對在比賽型繪畫中所見到的複雜程度認知的極致。也打破了他之前認爲機械複雜構圖沒有靈氣的想法
眼神複雜了一瞬，還是道:“這次的前三應該有我，下次在亞洲區晉級賽上我們再比。”
周行只承認這次他輕敵輸了，但是下一次可不一定。
衛韞也不在意
兩人在這裡交談，陸續出來的畫家都往這邊看了眼。
參加初賽的畫家都是圈內名氣不小實力也不可小覷的，自然彼此都認識。不過大多數人都不認識衛韞。對這人的印象都是——曾經在華中美院和趙甄嗆過聲的一個年輕後輩。
圈內的人大多排外，因爲趙甄對衛韞也頗爲有些敵意。認爲這麼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沒有資格和他們相提並論。
這些天也從來不關注衛韞，甚至在網上趙賢潑衛韞髒水的時候，也沒有人站出來說話。
今天進賽場的時候大家都是各走各的，現在出來衛韞身邊冷清的位置竟然有了人。
而且還是近來聲名鵲起的周行。
幾個畫家臉色都有些怪異。
短短六個小時的時間是發生了什麼？他們目光往衛韞臉上看去，卻只看到對方臉上的口罩。
衛韞像是不在意他們一樣，分明感受到了目光，卻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只是捏了捏鼻樑位置，鴉黑的睫毛落下，微微遮擋了些光線，又若無其事的收回來。
比賽已經結束，交畫階段，網友們盡情的看着屏幕上的畫家們。這時候衛韞與美術協會那羣畫家的眼神交錯也被網友注意到了。
“那是什麼眼神啊？”
“這幾個美術協會的畫家看衛韞小哥哥怎麼感覺這麼不友好啊？”
網友們也不是瞎子，最起碼的矛盾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這羣人好像是不滿那個叫周行的畫家和衛韞小哥哥接近。”
有人皺眉發彈幕。
這時候大部分人都想起了之前美術協會趙甄的侄子趙賢在網上潑衛韞髒水說衛韞沒有能力的事。
“這都算是沒有能力，那其他人也沒有參賽資格了吧。”
有人忍不住說了大實話。
這些美術協會的畫家看樣子對衛韞不友好和那個趙家叔侄有很大的關係。不過在畫面裡看着還是叫人感覺很不好。
網友們議論紛紛，衛韞卻不在意。
周行也注意到了其他人的目光。
挑了挑眉道:“你不用在意他們。”
“心思不放在畫畫上，每天想的亂七八糟的倒是很多。”
“你的畫很好，他們等會兒就打臉了。”
周行大概也能猜到那些人的想法，覺得衛韞資歷不夠。
不過這種想法等會兒在看到衛韞的畫的時候絕對足夠那些眼高於頂卻連一次晉級賽都沒去過的畫家們臉上生疼。
衛韞當然也不會在乎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無法成爲對手的人是無法分去他的目光的。
衛韞的眼神只是看向了前面一幅水墨畫。他的畫被周行壞心眼的想要看等會兒那些人打臉的給擋住，暫時場內沒有人看到。
而前面已經展出的卻有一個叫黃之樓的畫家的畫。
那幅畫和他之前在古村時畫的那幅一樣都採用了水墨畫的形式。
衛韞對此難免多看了一眼。
看到那幅戰場分別圖時目光頓了頓。
“那幅畫也不錯。”
周行順着他目光看過去，摸了摸下頜。
“和我不相上下。”
這句話也就表明，他認爲這幅畫不可能超過《鏡像》。
在旁邊聽到周行話的人神色怪異。
不知道周行是不是腦子壞掉了，對這個叫衛韞的青年哪兒來這麼大的自信。
就是敬文青當年全盛的時候也不敢這麼說話的，有人不明顯的嗤笑了聲，像是在嘲笑周行腦子有問題。
甚至有人竊竊私語:“周行怎麼這麼捧這個叫衛韞的？”
“該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畫圈內的人都知道周行的性向問題。
他喜歡男性。
這幾乎是衆所周知的秘密。
不過由於周行一向驕傲自負，所以大家從來沒有見他身邊出現什麼親密的對象。眼見着只是六個小時一場比賽的時間周行就對第一次見面的衛韞如此讚賞。
甚至還放下驕傲說出自己不如衛韞的話，很難叫人不多想。
這一發散思維，就叫人忍不住將目光放在了衛韞的臉上。
衆人這才記起這個青年從出現在大家視野開始就戴着口罩。畫家們的目光都十分挑剔。
在將衛韞上下打量了一遍之後發覺這位受周行青睞的青年畫家骨相很出色，但是戴着口罩，面容卻還是難以想象。
不過大多數人都覺得衛韞的臉一定受過傷。
一般長久佩戴遮擋面部東西的，大部分是臉上都有些問題，或者是胎記，或者是別些，這才需要長期遮擋。
幾個畫家皺了皺眉，有些質疑周行真的會看上這個臉上有問題的人？
賽場上有人質疑周行看上衛韞的話語一出。
就讓彈幕上觀衆視角知道衛韞能力的粉絲皺了皺眉。
他們粉口罩小哥，這些人說周行喜歡衛韞他們當做開玩笑也沒覺得有什麼。
之前口罩小哥男扮女裝的時候，還有人磕過他和謝影帝的cp呢。
可是後面這幾個人看向口罩小哥的臉，對衛韞容貌上的那種不禮貌的分析就叫人不喜歡了。
這種居高臨下的語氣，光是屏幕外觀衆都覺得不舒服，是對衛韞這種真正有能力人的侮辱。
謝宙也看到了這一幕。早在有人猜測那個叫周行的人看上衛韞的時候他就皺起了眉。看到那幾個畫家越說越離譜，他本就冷漠的臉色愈加冷淡。
一旁的經紀人差點嚇到。
“謝先生。”他開口叫了聲。
謝宙回過神來，忽然開口:“你覺得衛韞畫的怎麼樣？”
經紀人和他一起是看到了比賽直播的，當然對那幅震撼人心的《鏡像》印象深刻，被問到後情不自禁回想。
“十分完美。”
經紀人並沒有很高的藝術造詣，但是那幅畫是他迄今爲止看過的最受震撼的一幅。
在他心底，當然也是對衛韞這樣的天才十分有好感。
在他話音落下之後，就見謝宙垂下了眼。
就連看不懂的人都知道這幅畫的價值，那麼畫出這幅畫的人更不應該被那樣看。
他這樣告訴自己。
在看到那些輕視的畫面後，忽然用自己的實名認證號發了一條微博。
“——什麼時候判斷一位畫家不是靠能力而是靠一些莫須有的想象了？”
謝宙發完這句話之後，退出了微博。
神色平靜的好像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一樣，但是看到他發微博的人都知道他絕對清楚自己的行爲。
經紀人剛纔還沒反應過來，一直到看到謝宙發了微博之後才陡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謝先生你？”
經紀人瞪大眼睛。
在他認識中的謝宙從來沒有發過這種微博。
他這是……爲衛韞出頭。
經紀人神色微妙震驚。
謝宙卻收了手機語氣淡淡:“我有分寸。”
經紀人閉上了嘴。
而另一邊。
比賽視頻裡那幾位畫家的私下裡說的話越來越過分。謝宙這條微博一出來，網友們愣了一下之後瞬間就炸了。
“咦，等等，我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謝影帝現在發這條彈幕是什麼意思？”
“我大膽的猜一猜，謝影帝是說衛韞？”
這種敏.感的時候突然提到畫家，很難不讓人想到現在正在直播的比賽與衛韞身上。而謝宙用大號，也從未有過隱瞞的意思。
在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之後，衛韞的粉絲立刻激動了。剛纔他們還厭惡這些美術協會的人，現在謝影帝這條微博可算是替衛小哥說公道話了。
這些人還沒看到衛小哥的畫，甚至一開始也不弄清楚周行另眼相看的原因就妄加猜測，還是往最噁心的方面，任誰看到都心底不舒服。
在謝宙發微博之後，在屏幕外看着的幾個美術協會高層也臉色有些尷尬。他們也沒想到會有人將衛韞和周行扯在一起猜測他們的關係。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衛韞是靠自己的能力的。能畫出這樣的畫，誰會不想結識呢。
幾個老畫家搖了搖頭，只覺得這屆參賽的選手素質越來越低。
而這時候，在賽場裡幾個選手看着衛韞和周行竊竊私語的時候，所有的畫都已經搬出來。
每一屆的國際美術交流大賽的成績都不是現場公佈的。而是在比賽完之後十天之內由總部評委打分，再公佈在官網上。
但是在此之前，這些選手的畫都會擺在前廳向觀衆與其他畫家展示一次。不過這裡面有個很有趣的默認規則。
美術館方在排列畫家展出的比賽作品時，會根據他們推測的名次，重新排列畫作的展出順序。
這一點上有點類似於商家估值和專業打分的意思。
總部個個成名已久的大畫家打分還需要等十天。但是美術館方的排列順序卻是馬上就能看到。
美術館中展出過無數作品。能被國際美術交流大賽選作場地的美術館更是數一數二的這樣的展館常年與畫作接觸。
裡面的工作人員眼睛毒辣，鑑賞能力不輸於成名已久的大畫家。
他們排列的順序，很少有出錯的。
見所有畫作都已經收齊。
這時候周行也讓開了身體，大家都等着美術館排列展出。
那幾個之前私下裡討論桃色新聞的畫家也停下了話題。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被美術館排到第一位。
藝術都是相同的。
如果展出在第一位，這就意味着自己拿到初賽第一也有希望。
大家都認真盯着展出。
看着周行過去後就和衛韞聊起來的黃之樓眼皮一跳，這時候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事情會出乎他的意料。而這時候，在工作人員行動後，他那種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在所有選手疑惑的目光中，工作人員沒有走向他們，反倒是走向了……衛韞？
——那個戴着口罩的青年畫家。
剛纔還議論過衛韞與周行關係，還有衛韞容貌的畫家微微皺了皺眉，想着工作人員是不是走錯了。
然而沒有錯。
美術館的工作人員小心的擡起了衛韞的畫，在衆目睽睽之下，向衛韞點了點頭，將畫放在了展出的第一位。
幾個原本暗自還想着自己的畫能放在展出第一位的畫家臉色難看。
“這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其中一位質疑。
這種順序的排位讓空氣沉默了一瞬，彷彿將他們的臉打的啪啪響。察覺到了這幾位畫家的語氣不悅。
工作人員卻只是禮貌道:“沒有放錯先生，我們只能按照美術館的評估安排的。”
按照美術館評估？
美術館評估那個衛韞是第一名？
幾個畫家不可置信，互相看了眼，臉色難看的走到前面。
終於第一次走到了衛韞的畫前，想要看看美術館評估第一的畫是什麼樣。
然而這一看……他們頓時就沉默了。
“這是鏡像畫？”有人驚訝的提高聲音。
這怎麼可能？
臉上之前被排位順序打過的地方被扇的生疼。
看過衛韞畫的畫家臉色漲紅。想要說不可能，又被面前的事實震住。
沒有什麼不可能，衛韞就是畫出來了。在這樣短的時間裡畫出了地獄難度的三重鏡像畫！
之前說周行看上衛韞的人臉上難堪，說不出話來，這時候只覺得大家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他幾乎都能想到屏幕外是怎麼罵他的了。
衛韞挑了挑眉。
在所有人尷尬沉默的時候，忽然開口，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我放第一位沒有問題吧？”
剛纔那些人說的話他都聽見了，但不在意不代表他會忍。衛韞一向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
忍一次這些人還都當他好欺負了。
在被鬱月琛和邪祟逼急的時候他會表露厭惡，這時候平淡的詢問也是。
衆人沒有人說話。
黃之樓張了張嘴，又合住。就連他也不得不承認《鏡像》厲害於他的水墨圖。
衛韞清冷目光看向其他人，那些之前議論過他的畫家都閉上了嘴，有些尷尬羞愧。
衛韞又淡淡道:“我確實戴着口罩，但只是因爲我想戴而已。”
這句話也是告訴那些一直好奇他口罩的粉絲。
“大家不必關注我，看畫就好。”
畢竟沒有什麼比一個畫家的畫更能代表他本人。
也正是因爲這句話，沒有人敢反駁他是第一。衛韞的《鏡像》就算不懂畫的人也能看出來它確實震撼。
彈幕上在愣了一下之後，已經開始激動了。
“鏡像！”
“鏡像！”不停刷屏。
場內的人看不見，但在衛韞冷淡目光下，卻只能尷尬回答:“沒有問題。”
——《鏡像》放在第一位，沒有人能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