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引誘如茶香

兩小時後,鍾彥霖開完會出來回到辦公室,卓瀾已經在裡面等着了。他坐下後一直等待她開口,不過她卻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你好。”鍾彥霖見她悶不吭氣,便很有禮貌地先向她打招呼,“有什麼事這麼着急。”

“我打過電話給遺囑的兩個見證人,其中一個不願意上庭作證。我表示願意支付出庭作證的所有費用,可是都被決絕了。”卓瀾擡眼看向他,眼神似是在求助,“怎麼辦?”

“是不是你和對方溝通的時候,語氣態度上有些問題。一般而言咄咄逼人並不能解決任何事情,反而只會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局面。”

“在你眼裡。。。我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不知道這真是我待人處事有問題,還是你對我存有偏見有問題,”卓瀾挑一下眉尾。“哈?”

“現在不是關注你有問題或是我有問題的時候,”鍾彥霖嘴角揚起一絲嘲弄,“而是如果這個見證人不肯出庭作證的話,我們會多出無謂的麻煩事。”

卓瀾聳了聳肩,說:“所以就要看你的了。”

“兩個見證人,一個是腫瘤醫院特護病房的護士長王淑芬,一個是蕭延的老朋友何守均。你說不肯出庭的是?”

“那個護士長王淑芬。”

鍾彥霖嘆口氣站起來,“我去找她談談,希望能夠說服她。”

“我跟你一塊去。”

“我想我可以應付得了。”

他的語氣溫和,目光卻跳躍着不耐煩。卓瀾尋思:他的目的應該是儘快打發我走。他肯定希望我是個傻氣又聽話的女人,不反對也不多嘴。她仔細端詳他的臉,心裡琢磨眼前的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對自己動心,似乎是有又似乎沒有。他把自己的感情隱藏得很好。那天晚上她注意到他沉默的時候,經常觸摸套在手上的結婚戒指。他是個極爲有剋制力的男人。

“可是我堅持要去呢?我是當事人,她是爲我作證的。”卓瀾緩緩地說。

“隨便你吧。”鍾彥霖陰沉着臉轉身往外走。

卓瀾隨他身後走出辦公室,經過公共區的時候碰上白薇,她們倆沒說話,只是交換了一個眼神。卓瀾還做了個電話聯絡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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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醫院的路上,鍾彥霖保持一貫的沉默作風,只是給那王淑芬打了個電話,表明自己的律師身份,希望她能出來見一面。

他們在醫院附近找了一家茶餐廳坐下。服務員走過來問他們要點些什麼。鍾彥霖點了杯咖啡,而卓瀾則要了杯紅茶。

“你好像只喝咖啡?”卓瀾望着茶杯裡騰起的嫋嫋輕煙,似漫不經心說了一句。

鍾彥霖輕嗯一聲。

“其實紅茶也不錯,你可以嘗試下。”卓瀾拿起茶匙緩緩地攪動着。

“喝咖啡是我一向來的習慣,”他的嘴角往挑一挑,“我不是一個喜歡改變的人。”

“說得這麼肯定?也許你試過以後會改變現在的想法,”卓瀾端起茶杯湊到鼻子下聞了聞,而後優雅地啜了一口,閉上眼睛全身心品味着泌人心脾的香味,幾秒後她再徐徐睜開眼睛時,眼眸似水般閃着晶亮直逼視他,誘人的細語從散發着茶香的脣齒間吐露:“細品慢味之後,可能你會有另一番感受並且會慢慢地愛上它,最後發現原來在你心裡真正喜歡的是這種味道。”

鍾彥霖的感覺心跳緩慢性失常了一瞬。他覺得極不自然,於是偏過頭望一眼餐廳門口,又看看手錶,接着就沉默了。

卓瀾手指悠悠地轉動茶匙,憋着想笑出聲的衝動,心裡暗道:這太有趣了。

二十分鐘後,王淑芬如約到來。

“你好,我是卓瀾的辯護律師鍾彥霖。”他彬彬有禮地對王淑芬微笑,“這位是我的當事人卓瀾。”

“你好,王護士長。”卓瀾翹起嘴角淺笑。

“你們好,長話短說吧,我還有病人。”王淑芬在鍾彥霖對面坐下。

卓瀾留意到王淑芬說話的時候,眼珠一直在他身上打轉。卓瀾本來對她拒絕上庭作證就有些微不爽,現在看到她視線沒離開過鍾彥霖,心裡就更有氣了。

“我們這單案子,需要你幫忙上庭作證。”鍾彥霖禮貌微笑說。

“好麻煩的,這種事。”

卓瀾聽到王淑芬嬌滴滴的聲音,渾身打了個冷顫,被剛抿入嘴裡的紅茶嗆到連連咳嗽。

坐在旁邊的鐘彥霖向她投來訝然的一瞥,隨手遞給她一張紙巾,然後又轉過頭對王淑芬說:“其實這很簡單的,也不需要花你太多時間。你上到法庭只要陳述一遍你所知道的事實就可以了。”

“這樣啊。。。”王淑芬面露難色,“那我出庭作證的費用怎麼算?”

“按規定證人費我們會支付你出庭作證的交通和誤工費。”鍾彥霖耐着性子解釋。

“交通費和誤工費不就是那麼一點點。”王淑芬撇着嘴說。“你們倆一個是做律師的,一個即將繼承一大筆飛來的遺產,只給我那麼點錢就想讓我出庭作證?”

卓瀾看着王淑芬那幅嘴臉覺得撮火,但決心至少要維持基本禮貌,於是她按捺住想站起來離開的衝動,回答說:“王護士長,你要清楚,我們不可以私下給你想要的價錢。”

王淑芬饒有深意地把視線從鍾彥霖的身上轉移到卓瀾身上,眼睛不無嘲諷地端詳着她,目光透着蔑視和嫉妒,卓瀾判斷這裡面的意思是:你不就是婊/子,靠美色迷惑住一個身價好些億的老男人,從而分得一份不薄的家產。

卓瀾心想這個女人此刻肯定惱恨沒擁有令男人着迷的美貌,以至她自己無法獲得一個老富翁的垂青。

“現在但凡是長得漂亮點的都能搞到錢,哪像我們勤勤懇懇地工作也只夠餬口的。”王淑芬一邊陰陽怪氣地說,一邊撇着眼角打量卓瀾。

王淑芬那自以爲妓、女鑑定家的目光,讓卓瀾感到尷尬、厭惡和憤怒。她極爲努力剋制自己。這時鐘彥霖右手迅速悄悄覆蓋住她擱在膝上的手,並用力一握示意她冷靜,臉上依然不動聲色說:“假如我們給你超出正常範圍的費用出庭作證的話,那司法機關會有理由認爲我們引誘證人違背事實改變證詞或者作僞證的。這是妨害司法罪,觸犯了刑法,後果會很嚴重的。”鍾彥霖故意加重語氣,“到時候你也會有麻煩的。”

卓瀾被他這樣一握,感到一陣微微的震顫,這種感覺從脊背底端開始,彷彿一直蔓延到頸項處。一股幾乎是陌生的情緒在她內心騷動,讓她的心跳超出平常的勻速運動,以至於有些氣緊。

王淑芬聽了鍾彥霖的一番話,臉上顯露出些許動搖之色。

見她還在猶豫,鍾彥霖又繼續說:“我希望你能夠明白,民事訴訟法規定證人出庭作證是一項法定義務和責任。”

說話間他放開了卓瀾的手。這讓卓瀾頓時鬆了口氣,莫名的空虛感接踵而至。

“讓我再考慮考慮吧,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有錢拿那就不同了。你留個電話給我,過兩天我答覆你。”

王淑芬說罷,接過鍾彥霖遞給她的名片,順手塞入口袋裡,一扭腰離開了。走的時候還順帶不屑地瞥了卓瀾一眼。

“她這種人會出庭作證嗎?”卓瀾咕噥着,臉上流露出心頭的煩亂。

“她這種人?”鍾彥霖用那深邃的眼睛打量着她,“我以爲你從不介意別人是如何看你的。”

“我明白,人一旦對某些事或者某些人有了偏見,基本上是很難改變已經形成的看法。”

“你沒必要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到法庭,審判長怎麼看這件案子。”

卓瀾沉思了一會,說:“那如果她不肯上庭的話,我們也毫無辦法嗎?”

“呃。。。我們應該正面一點看待這個問題,事實上她有自己選擇是否出庭作證的權利。她不上庭也不屬於違法,所以。。。我們還是要以說服爲主。”

“作證不是她的義務嗎?這樣算什麼?”

鍾彥霖兩手一攤,“沒辦法,現在我們國家證人上庭作供困難是目前困擾我們司法界的一大難題。這其中有很多的原因,相關法律制度的不健全,這是最關鍵的原因。”

卓瀾對這些法律常識缺少興趣,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她心裡在乎的是在這個男人眼裡,自己看上去像那個角色嗎?會不會已經被蓋上一個靠美色獲取財富,一步登天的女人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