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與他見面,他送她一串星月菩提。是他親自打磨的,用了兩年時間。兩年時間打磨出一串菩提,卻在第二次見面就送給了她,愛情來得突然並且果斷。
他說,佛教徒需要歷練,愛情也是。他不信佛,可是他信緣份,信愛情,信地久天長。
星月菩提從此成爲她的隨身之物。戴上脖子,或纏上手腕,她顯出一種與別的女孩不同的秀美與安靜。時間久了,菩提珠開始變色、包漿和掛瓷,碰撞之時,清脆有聲。她迷戀那種聲音。
相戀一年後,他回老家過春節。之前因一點小事,兩個人鬧了彆扭,臨行前,她沒有去送他。她很快後悔了。後悔了,卻使着性子,既沒有給他打電話,也沒有給他發短信。整個春節她過得惴惴不安,心裡總感覺有什麼堵着,有時候,正盤着菩提,虎口會突然蹦跳起來,越來越快,不得控制。然後,她突然接到他的短信。他在短信裡說:我不能再回去了。分手吧!
她被這句話擊倒,病牀上躺了整整半個月。半個月以後,她感覺到事情的蹊蹺。她給他發短信,問:爲什麼?他答:我去了遠方。她問:哪裡?他不答。再問:哪裡?仍不答。他的態度又讓她病了一場,這次,整整一個月。
一個月以後,她鼓足勇氣撥他的電話,他卻不接。幾分鐘以後,再撥,仍不接。兩小時以後,還撥,還不接。第二天,繼續撥,繼續不接。之後的半年,她不停地撥他的電話,然那邊的他,從未接起。只是,她給他發短信,他偶爾會回。只有一句話:對不起,我不再回去了。
她哭。夜裡,衝着牆,手指輕輕摩挲着那串星月菩提。菩提珠顏色更深,更統一,每一顆珠子全都明亮似玉。他曾告訴她,星月菩提需要日久天長才能有玉般的感覺,而她,不過用了兩年時間。
兩年時間,她似乎走完一生。
她還年輕,可是她竟有了老人的模樣和心境。她的人生開始加速,不見他的日子裡,度日如年。有兩個菩提珠開始開片,裂紋完美,溫潤逼人——那是別人需要一輩子甚至幾輩子才能做到的事情。
有人勸她去找他。他們說,就算找不到他,也能找到他的老家。去他的老家問問,總該給個說法。她笑笑,不語。
也有人勸她忘記。他們說,她那麼漂亮,那麼聰明,又彈得一手好琴,不值得爲一個負心人去等待。她笑笑,仍不語。
她開始讀佛經。她讀:菩提心是菩薩淨土。她讀:發菩提心深信因果。她讀:菩薩初發心,緣無上道。我當作佛,是名菩提心。她讀:菩提心,即是白淨信心義也。她讀:菩提心,名爲一向志求一切智智……
她想忘掉他,她想變得刀槍不入,然她知道,這不可能。
她終日以淚洗面。但她拒絕去找他。
又一年過去,某天,她突然尋一庵閭,削髮爲尼。除了那串星月菩提,她什麼也沒有帶。
她終日誦經,手持星月菩提,二目沉靜並且窅遠。她斷了他的音訊,斷了她的塵緣,可是夜裡,有時候,很多時候,當她輕輕摩挲那串星月菩提,當玉石般的菩提珠發生清脆的聲響,她的心會痛,然後,越來越痛,越來越痛……
日久天長,菩提珠會變成玉,變成石。她的心呢?她希望她的心,也能變成玉,變成石。
如此,她便不會痛苦。
她不知道,三年以前,在遙遠的大山裡,他被一塊滾落山坡的巨石砸中,不幸身亡。臨死前,他對姐姐說,別告訴她。
別告訴她。他不知道他做對了,還是做錯了。他即將死去,世間沒有給他留下過多的思考時間。
姐姐也不知道,她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她開着他的手機,卻不敢接她的電話,只是偶爾,她會回她的短信。好幾次,她想將弟弟去世的消息告訴她,她一次次寫好短信,又一次次刪掉。她不敢,不忍。她想她終會來。她來,她就將一切告訴她。
可是她終沒有來。她守着庵閭,誦經,種田,熬盡一生。
她不知道這些。她想知道,又不敢知道。她的心裡,一萬種可能,唯沒有他已負心。她相信他,卻不敢去找他。她怕在世間,找不到他。
她寧願守着自己,盤着化爲玉石的菩提,每一天,膽戰心驚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