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總兵級管帶

兩位朝廷大員蒞臨學堂,學堂當局高度重視,那晉要求上至總辦下至廚師,全部堅守崗位,一概不得請假,。

那晉也搞不明白李鴻章和翁同龢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有一點那晉是清楚的,兩位大員前來,不管是什麼目的,總是要考校一下學員的,哪怕是走個過場。

那晉不想放過這個走過場的機會。李鴻章和翁同龢都是朝廷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周憲章如果得到兩人當中任何一人的賞識,就有希望把周憲章搞到國子監去。

所以,原本要上到晚上十一點的國學課,剛到9點,那晉下了課,要周憲章回宿舍好好準備,一定要在兩位朝廷大員面前充分展示實力。

當然,那晉對周憲章的軍事成績不抱任何幻想,他只是希望周憲章能寫一篇好策論,讓兩位大員看看。

對於明天的考校,周憲章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反正就是亂答題,這八個月,他每次考試都是這樣做的,最後的成績都是六十分。至於策論,他已經背熟了一篇,到時候背出來交上去就行了。

自從進了學堂,那晉對周憲章管束很嚴,生怕他這個門生不學無術,壞了他的名聲,每天晚上的國學科要上到11點,11點就是宿舍吹熄燈號的時間,周憲章必須趕回宿舍,否則要受到處分。所以,這麼長時間,周憲章從來沒有在好好欣賞過學堂的夜色。

今天晚上難得閒暇,周憲章不想這麼早回宿舍,信步遊走,不知不覺走到了池塘邊。

池塘是一個人工湖,引海河水而成,是學堂開設出來訓練架設軍用橋樑的。池塘周邊楊柳依依,花木繁盛,水池中心有座小島,一座木橋與岸相通,倒也有幾分景色,池塘便成了學員們的遊憩之地。

周憲章踏着月色來到池塘邊,但見月光如練,波光粼粼,水面上飄浮着幾葉殘荷,岸邊新柳新綠,隨風搖曳,悄無人聲,恍如夢境。

在他的記憶中,湘西也有這樣的月色,只是,到了現在。周憲章實在搞不明白,究竟眼前的月色是夢,還是湘西的月色是夢!

周憲章想起那晉教過的莊生夢蝶的故事,便學着那晉的樣子,搖頭晃腦吟詠起來:“不知周之夢爲蝴蝶與?蝴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蝴蝶……”

忽聽柳蔭深處,響起一聲尖利的呵斥:“什麼人!”

周憲章沒想到池塘邊還有別人,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只見柳蔭下,走出一高一矮兩個人來。

那兩人都是一身戎裝,但是,與天津武備學堂的軍服完全不同。

兩人頭戴黑色呢帽,藍色中式馬褂,馬褂下襬繡着鑲邊和雲頭圖案,腰間繫着棕色皮帶,腳上穿着長筒皮靴。

那是北洋水師的軍服!

大清軍隊,不管是八旗、綠營還是湘淮軍,號服上都有一個標誌性的大圓圈,如同是一個個活靶子。北洋水師雖然仍然延續了大清軍隊的馬褂,但摒棄了那活靶子一般的圓圈,服裝面料顏色也十分考究,不再是皺巴巴灰不溜秋的粗布,而是仿造西洋海軍,採用了海藍色的呢料,穿在身上很是精神。

大清軍隊官兵號服幾乎沒有差別,只有各營營官配重甲,顯示與士兵不同。

而北洋水師的軍服,卻能一眼看出職位高下。

北洋水師模仿西洋人的軍銜制,結合大清國的國情,搞了一套自己的“軍銜”。

軍服的每邊袖口有3個空心雲頭圖案,圖案內繡有不同字體的“壽”字,壽字的字體和數目,決定了主人的職位高低。簡單來說,水師提督有9個壽,管帶有7個,大副6個,依次遞減。

那兩人當中,右邊的一位身材瘦小,瓜子臉,面色白淨,柳眉大眼,很是秀氣,袖口上的雲頭裡,一個壽字都沒有,看來是個普通水兵。

左邊那一位卻是身材魁梧,年紀四十左右,袖口雲頭裡竟然有7個壽字!

這表明,他至少是一位管帶!

而且,不是一般炮艦的管帶,至少是鐵甲巡洋艦的管帶。

鐵甲巡洋艦是當今世界上最先進的軍艦,裝甲厚,噸位大,航速快,炮火強勁,是海上巨無霸。

大清國鐵甲巡洋艦管帶的品位相當於總兵,那是僅次於提督的從二品高級將領!

周憲章大爲詫異。

在大清軍隊裡,天津武備學堂和北洋水師是李鴻章手裡的兩張王牌,也是朝廷的兩大支柱,兩者都是朝廷的寵兒,都有些跋扈,不過,兩者之間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今天晚上,天津武備學堂裡突然冒出來兩個北洋水師的人,而且,其中一人還是一位總兵級的管帶。

只聽管帶身邊的小兵厲聲喝道,聲音尖利:“喂,你深更半夜不回營房,跑到這裡想幹什麼!是不是要謀圖不軌!老實交待!”

北洋水師是大清國用銀子堆出來,是大清國的高科技軍種,官兵的軍餉比大清的湘淮軍高得多,就連八旗軍也望塵莫及。軍官全都是留洋學生,整體素質比陸軍高出一大截,北洋水師官兵普遍看不起陸軍,又有朝廷撐腰,吃的不一樣,穿的不一樣,說話的口氣也不一樣。一個小兵也敢喝斥人!

周憲章心頭有氣,天津武備學堂的學員兵,享受的是把總千總待遇,按常理,小兵應該給他請安,這下可好,一個小兵竟敢喝斥起把總!

周憲章想要斥責那小兵幾句,卻見那位袖口上有7個壽字的管帶大人巍然而立,不怒自威,那可是一位總兵級的大員!

周憲章只得強壓火氣,衝着管帶敬了一個西式軍禮:“第四期步兵科學員周憲章,見過管帶大人!”

小兵劍眉倒豎,厲聲喝道:“大膽!既然知道是管帶大人,還不下跪!你想造反嗎?”

周憲章不亢不卑地說到:“對不起,天津武備學堂實行西式軍禮,不行跪拜禮!”

其實,天津武備學堂實行的是雙禮。德國教習強烈要求行西式軍禮,而學堂管理層大多是滿清親貴,對跪拜禮情有獨鍾,尤其是會辦那晉,把行禮之事看得極重,在他看來,行什麼樣的禮,關乎綱常倫理,他甚至把跪拜禮看成是守衛華夏文明的一道防線,如果廢除了跪拜禮,那就是禮樂崩壞,國將不國了!

最後,雙方達成妥協,授課訓練操演的時候,一律行西式軍禮,而在其他場合,尤其是非正式場合,學員向中國官員和教習行跪拜禮,向德國教習行西式軍禮。

當然,不論是什麼場合,德國教習向中國官員一概行西式軍禮。大清國官員的對此的解釋是,德國人的膝蓋不能打彎。這個解釋,算是給大清國的官員們找回些面子。

按照這一規矩,現在不是訓練,周憲章面前又是一位大清國的總兵級管帶,周憲章應該向這位管帶行跪拜禮。

周憲章本來就對跪拜禮很是不以爲然,見那小兵一副趾高氣揚,心頭更是有氣。所以,周憲章乾脆來一個假傳聖旨,聲稱學堂裡不行跪拜禮。反正,這是天津武備學堂的土政策,料想北洋水師的人也搞不懂。

“胡說!”小兵喝道:“我且問你,天津武備學堂是不是咱大清的天下!”

“當然是了。”

“既然是大清的天下,就應該守我大清的規矩!不守規矩就要砍頭!”

又是砍頭。周憲章心頭苦笑,大清國的官喜歡砍頭,連個小兵也動不動就要砍頭,老百姓有幾顆頭讓他們砍。

“大清國也有不磕頭的規矩!”周憲章昂然說道。

“什麼規矩?”小兵的個頭剛到周憲章的肩頭,卻是一副要和周憲章一爭高低的勁頭。

“甲冑在身,不便行禮!”周憲章想起了戲臺上的詞。

“甲冑?你那一身洋鬼子的東西也叫甲冑?不要辱沒了祖宗!”小兵一臉的譏諷:“我們北洋水師的軍服,威風凜凜,上下齊整,那才叫甲冑!”

其實,大清國軍隊當中,制服與衆不同的不僅僅是北洋水師,天津武備學堂的學員兵穿的也不是傳統號服,而是仿製德國陸軍的軍服。只是,天津武備學堂的制服,朝廷是不承認的,僅僅限於學堂內部,學員畢業後,就得脫掉這身洋鬼子的東西,穿上傳統號服去各營服役。

只有北洋水師,可以堂而皇之地穿着他們獨有的軍服登堂入室。

“軍服就是甲冑!”周憲章不服:“這身甲冑穿着便利,行軍打仗很是輕便,一點也不礙手礙腳,你們北洋水師的甲冑看着光鮮,其實是換湯不換藥,就是把顏色料子改了,還是寬袍大袖,到了海上,是要兜風的……”

小兵一聲冷笑:“既然你的甲冑一點也不礙手礙腳,那你就更該利利落落地給管帶大人磕個頭,還說什麼甲冑在身不便行禮。我看你分明就是謀圖不軌,以下犯上!”

小兵倒也是伶牙俐齒,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周憲章頓時張口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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