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照進大殿裡,龍椅上,大韓帝國的皇帝李熙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李熙是朝鮮王國的末代國王,也是大韓帝國的開國皇帝,然而,他這一副懶洋洋的精神頭,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一位繼往開來的君主。
皇后閔茲瑛皺緊了眉頭:“皇帝既然累了,就去歇着吧。”
李熙慌忙站起身來:“朕的確有些疲倦,那就有勞皇后了。”說着,也不管下面跪着的金弘集,匆匆而去。
閔茲瑛厭惡地望着李熙的背影。這個男人膽怯、懦弱、甚至愚蠢!
她甚至懷疑,李熙是不是李氏王朝的正統血脈,他的身上,毫無王家的氣質。
閔茲瑛甚至一度認爲,當年大院君李罡應爲了獨掌朝政,不知從哪裡抱了個野孩子,冒充他的兒子當上了國王。
不過,閔茲瑛對此並沒有細查,因爲,李熙的懦弱無能,對她也是極爲有利。
李熙的腳步聲出了勤政殿,閔茲瑛這才說道:“金愛卿,請坐下說話。”
“謝皇后。”
金弘集站起身來,一個宮女端上圓凳,金弘集面向閔茲瑛,半坐在圓凳上。
閔茲瑛看了看殿外,日本兵的刺刀,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芒。
“金愛卿,臨津江有什麼動靜?”閔茲瑛問道。
“章軍在臨晉江一帶展開,擺出強渡的架勢。日軍第五師團全軍出動,在臨津江南岸佈防。如今雙方都沒有什麼動靜,連小規模的衝突都沒有發生過。”金弘集說道。
“那麼,京城裡情況如何?”
“近日京城裡有些謠言。”
“什麼謠言?”閔茲瑛一驚。
“有人說,大院君還活着,現在平壤,也有人說,開化黨人在元山密謀起事,爲金玉均報仇。”
閔茲瑛冷笑:“不管是平壤還是元山,那都是在章軍的地盤上,隨他們怎麼說,反正死無對證。”
“是,周憲章割據平壤,佔我大韓帝國半壁江山,此人非常可惡!”
閔茲瑛低聲說道:“如果沒有平壤,日本人會容得下漢城嗎?”
金弘集身子一顫,不由自主地望了望殿外。
日本人之所以允許漢城朝廷的存在,就是因爲,北方有周憲章這個強敵!
一旦日本人控制了整個朝鮮,大韓帝國也就該壽終正寢了!
“皇后明鑑!”金弘集俯首說道:“可是,一旦周憲章控制了整個朝鮮,他也不見得能容得下我們!我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日本人和周憲章在朝鮮分庭抗禮,維持現狀。要麼,他們兩敗俱傷,雙雙退出朝鮮。任何一方在單獨佔有朝鮮,我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閔茲瑛點點頭:“你覺得日本人能守住臨津江嗎?”
“日軍肯定能守住!”金弘集說道:“我擔心的是,日軍反守爲攻,章軍恐怕守不住臨津江!皇后,日軍從國內又調來一個旅團,已經在仁川登陸了!要不了多久,臨津江日軍就會增加到一萬五千人,而章軍只有八千人,而且裝備不足!”
閔茲瑛沉默半晌,說道:“我們該怎麼辦?”
金弘集點頭:“皇后聖斷!如今是我大韓帝國最困難的時候,但也是復興大韓帝國的最佳時機!靈山寺方面已經與鄭世雄取得了聯繫!”
“鄭世雄?”
“此人是俄羅斯混血兒,東學教出身,如今是章軍的一個營長。”
“僅僅是一個營長,能頂事嗎?”閔茲瑛不放心:“樸永烈是什麼態度?”
“請皇后放心,樸永烈所部全是朝鮮人。樸永烈如果不配合,鄭世雄會設法除掉他,掌握章軍第四團。除此之外,靈山寺方面還有一支部隊,已經在元山集結,這是一支全部俄式裝備的部隊,有俄國人做軍事顧問,戰鬥力極強。”
閔茲瑛沉吟片刻,說道:“如果章軍越過臨津江,進逼漢城,你們可以在平壤動手!如果日軍越過臨津江,進逼平壤,你們又該怎麼辦?”
“從元山南進,直逼漢城!”
閔茲瑛沉聲說道:“如果真能這樣,大院君在天之靈,也可以瞑目了!”
“皇后,大院君不是您的敵人嗎?”
“敵人還是朋友,都不是永遠的!”閔茲瑛嘆道:“我仇恨他,也敬重他!靈山寺,是大院君留給我們的!”
殿外,響起了爆竹聲,除夕到了。
……
西曆1895年1月24日,農曆甲午年臘月三十,除夕,晚18:00時,旅順軍港。
“八重山”高大的艦身停靠在碼頭上,一隊隊日軍士兵揹負着武器裝備,邁着整齊的步伐,高唱軍歌,沿着舢板,跨過躉船,走上甲板。
不遠處,“愛菪”、“摩耶”、“磐城”諸艦沿着碼頭一字排開,從碼頭到軍艦,到處燈火闌珊,氣氛熱烈。
不遠處的海面上,四十多艘大小艦船在緩緩遊弋,一些艦船已經滿載士兵,向港口駛去,而另一些艦船,則是等候入港,接收在碼頭上整隊的部隊。
在碼頭上集結等待上船的,是日軍第二師團、第三師團和第六師團。
八重山是一艘輕型炮艦,排水量只有1600噸,在黃海海戰中,它只能以通報艦的身份,在遠處觀戰,而現在,它又承擔起了運輸船的作用。
不過,作爲運輸船,它是最大的。
將要登上八重山的,是日軍第三師團第三騎兵大隊。大隊長麻野義男少佐。
麻野義南是安州戰役中少數倖存者之一。
在橋川江之戰中,時任上尉騎兵中隊長的麻野義男率部渡過了橋川江,遭到章軍吳佩孚第一團的痛擊,全中隊只有他一個人撿了一條命,他被吳佩孚扔進了橋川江,得以活着回到南岸。
但是,章軍很快向橋川江南岸發起了反突擊,日軍首尾不能相顧,兵敗如山倒。麻野義男隨第二聯隊敗退到胎裡峰,在胎裡峰下,聯隊長中彈陣亡,第二聯僅剩的五十多人被第一聯隊收容,隨第一聯隊殘部五百多人撤退到大同江邊,此時,章軍已經攻陷了安州,掐斷了日本殘部南歸的道路。
這五百人在第一聯隊聯隊長的率領下,乘木船入海,漂流十多天後,終於到達仁川,登船的五百人,只有一百多人還活着。聯隊長引咎剖腹自殺。
日軍第一軍司令部沒有責怪這些混成旅團的倖存者,司令官野津道貫甚至親自爲麻野義男頒發勳章,以示表彰,野津道貫知道,安州戰役的失敗,責任不在於官兵,而在於他們的指揮官,或者說,是他的前任山縣有朋。
麻野義男被提升爲少佐,他的騎兵中隊已經不存在了,人和戰馬全部留在了橋川江。而第三師團恰巧有一位騎兵大隊長因病回國,麻野以男接替他成爲第三師團第三騎兵大隊的大隊長。
然而,野津道貫對倖存者的寬容態度,並沒有被日軍官兵們所普遍接受。不論是麻野義的前部隊第五師團,還是他現在所在的第三師團,官兵們對這些倖存者總是報以異樣的目光。
尤其是,第二軍在遼東取得巨大勝利的背景下,混成旅團的失敗,不僅不能引起人們的同情,反倒增強了人們對他們的蔑視。
混成旅團成了日軍的恥辱,而倖存者們,則被視爲是懦夫活着蠢貨。凡是和清軍交過手的日軍官兵都難以想像,清軍向來就是一觸即潰,他們怎麼可能擊敗堂堂大日本帝國的軍隊!
唯一的解釋就是,混成旅團從上到下都是一羣酒囊飯袋!
日軍官兵不知道,朝鮮的章軍與清軍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軍隊,而麻野義男也無法向他的同僚們解釋。因爲,這實在是超出日軍普通官兵的想象力。
他只能默默承受着官兵們蔑視的目光,這些目光甚至來自於第三騎兵大隊的普通士兵,他們對這位戰敗的長官,流露出強烈的不滿與倨傲,如果沒有紀律的約束,他們很可能會拒絕服從麻野以男的命令!
日軍攻佔旅順後,爲了加強對遼東半島的控制,抗擊清軍的反撲,日軍大本營將第三師團從朝鮮調往遼東,歸第二軍指揮。
麻野義男和他的騎兵大隊隨軍來到了旅順,隨後調往金州駐防。
剛剛進入遼東的時候,麻野義男強烈希望以一次勝利來洗刷自己恥辱,他不止一次向長官請戰。然而,長官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他。
麻野義男知道,長官不信任他這個敗將!
於是,第三騎兵大隊成了觀戰者。這讓騎兵大隊的士兵們對他更爲不滿,士兵們認定,因爲大隊長的無能,他們失去了一次次效忠天皇建功立業的機會!
經歷了一次次被拒絕後,麻野義男終於心灰意冷!
這場戰爭,他成了局外人,而且,是一個讓人瞧不起的局外人。
他不再奢望雪恥,不再主動請戰,甚至不再關心軍務,整日渾渾噩噩,這讓他的部下更加瞧不起他。
然而,就在今天,他突然接到命令,第三騎兵大隊在旅順登船,前往山東威海衛!
麻野義男冷卻的心臟,突然復活了,他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