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立軍的口號是“勤王保皇”!矛頭直指慈禧太后。一旦慈禧太后對皇上不利,自立軍就要北上勤王!
當然,自立軍的實力極其弱小,唐才常手裡也就是一百來號人槍,還是個非法組織,就憑這點人馬,要想保皇,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唐才常一門心思壯大自立軍,他的思路,與革命黨人想到一塊去了。
革命黨人要想建立自己的武裝,只能爭取江湖幫會。唐才常也想爭取幫會的支持,壯大自己的力量。
如此一來,在江浙一代,革命黨人和自立軍撞了車,雙方都向江湖幫會伸出了橄欖枝。
革命黨人是要推翻滿清朝廷,而自立軍是要保衛朝廷。原本,這應該是兩種針鋒相對的勢力。
可是,雙方在大清國都是非法組織,也都爲滿清當權者所不容,而且,兩者的最終目的是一致的——強國富民。而且,雙方的力量都很弱小,大家也明白,如果雙方發生衝突,只能是兩敗俱傷,收益的是那些滿清貴族。
所以,雙方的關係極爲微妙。在各個幫會中,經常有自立軍的人和革命黨的人撞車,你去遊說,我也去遊說,雙方明知志不同道不合,卻也是客客氣氣,有的時候,還要互相幫襯。而那些幫會也利用革命黨人與自立軍的分歧,在中間左右逢源,和兩邊都保持着良好關係。
唐才常與秋瑾的關係就是這樣,秋瑾是個堅定的革命黨人,唐才常是個死硬的保皇黨,然而,在上海這個大江湖中,兩人穿梭於各個幫會中,相互競爭,爭得臉紅脖子粗,互不相讓,可私底下,卻是惺惺相惜。
這一次,孫文回到上海策劃革命黨人武裝暴動,這件事瞞不過唐才常。因爲,暴動的中堅力量,還是那些幫會,其中,最主要的一支力量,就是曾國彰。而曾國彰與唐才常也是過命的交情,曾國彰搞不明白自立軍與革命黨的區別,以爲這兩者都是反清的一家人,所以,把孫文的消息告訴了唐才常。
唐才常的使命的是保皇,當然不同意孫文搞推翻清廷的暴動。他在幫會中又極有聲望,聽說孫文回來了,極力遊說各方幫會,不要與孫文合作。沒有幫會的支持,革命黨人要想起事,根本沒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結果,孫文到了上海一個多月了,整天忙於說服幫會和唐才常,起義的事一拖再拖,再這樣拖下去,只怕要黃。
周憲章聽着兩位女子的對話,暗暗點頭,看來,這大清國真的是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時候了。
周憲章自從來到了大清國,先是忙於保命,後來又和日本人打得昏天黑地,一直在爲生存而戰,沒認真想過政治,只是從戰場上的經歷,他感覺到了大清國的腐敗無能,卻沒想過,怎樣才能結束這種腐敗無能。
如今,那麼多兄弟死在對日戰場上,結果,慈禧太后忘恩負義,背後對他下黑手,周憲章回想這近一年來的遭遇,他終於意識到,大清國需要一場徹底的變革!
只是,周憲章不知道哪一種變革更好。
革命黨人採取暴力革命,徹底推翻清廷,建立共和,貌似一勞永逸。但是,經歷了甲午戰爭的周憲章,經歷了戰爭的慘烈,他對暴力革命,開始產生懷疑。他知道,按照歷史的進程,在二十世紀初期,中國將經歷一場辛亥革命,結束滿清統治,而那之後,中國不僅沒有馬上富強,反而墜入了軍閥混戰泥潭中,不能自拔。在數十年的軍閥混戰中,百姓遭殃,民不聊生,而中國在國際上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受盡屈辱!
而維新派的穩健做法,似乎可以避免暴力流血百姓遭殃。但是,這種在皇權體制下的變革,成功的把握性又有多大?光緒皇帝真的是一位能夠承載中國變革重任的皇帝嗎?如果變革不成,反倒會將滿清的腐朽繼續延續下去!而且,周憲章也知道,數年之後,戊戌變法轟轟烈烈地登上了歷史舞臺,卻是以悲劇告終!
兩條道路,讓周憲章很是頭痛!
難道還有第三條路可走嗎?
周憲章同情革命黨也同情維新派,在這兩者之間,卻是難以取捨。
且說秋瑾一說起唐才常,搖頭嘆息,唐羣英也嗟嘆不已,
秋瑾恨恨說道:“這些日子,你那個一根筋的哥哥,跟咱們較上了勁,孫先生去了哪裡,你哥哥就屁顛顛地跟到哪裡,孫先生好不容易說服了那些會黨,你哥哥一去,事情就黃了!孫先生前天去了紹興,聯絡那裡的哥老會,你哥哥昨天就去紹興。你哥哥有這精神頭,還不如留着做點有用的事!去策反幾個清兵營啊!幹嗎總跟我們過不去!我看他就是朝廷的鷹犬!”
周憲章暗暗點頭,昨天在大同賓館沒見到唐才常,原來他去紹興和孫文作對去了。看來,朝廷朝思暮想的孫文,現在在紹興。
唐羣英嘆道:“秋姐姐,我哥他認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不過,我哥他不是朝廷鷹犬,他可沒去朝廷那裡告發孫先生。”
唐才常做事古板,可卻是光明磊落。秋瑾自知失言,只得說道:“羣英,你還是勸勸你哥哥,他那條路根本就走不通!”
“我要能勸得動他,早勸了。”唐羣英搖頭。
兩人正說着,忽聽不遠處響起腳步聲。
周憲章慌忙伏下身子,在假山後大氣不敢出。
只見場地旁的柳蔭叢中,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是集聚賢客棧的老闆師中吉,另一個就是門房蔣乃武,兩個人滿頭汗水,風塵僕僕。
秋瑾見到師中吉,急忙迎了上去:“師先生,你們怎麼來了?”
師中吉喘着粗氣說道:“不好了,出事了!集聚賢客棧被清兵發現了!”
秋瑾和唐羣英都是大吃一驚:“怎麼回事?”
師中吉急忙把清兵包圍集聚賢客棧抓人的事,說了一遍。
唐羣英大爲疑惑:“你是說,你們被抓了,那你們怎麼出來的?”
師中吉也是一臉的懵懂:“我們也是莫名其妙,清兵把我們抓進了巡防營,沒過多久,就把我們放了。”
“清兵放了你們?他們說什麼沒有?”秋瑾問道。
“他們什麼也沒說,就說讓我們趕緊走。”
“難道他們以爲抓錯了人?”唐羣英說道。
師中吉搖頭:“他們在幾聚賢客棧搜出了槍。”
“什麼!”秋瑾大驚:“不好!你們一定被跟蹤了,趙寒呢?”
趙寒在回國之前,就加入了孫文的興中會,算是興中會的核心成員之一。回國後,以記者的身份秘密活動。這次孫文回國謀劃起義,趙寒也是四方聯絡,爲起義做準備,因爲她的身份特殊,是英國國籍,所以,很多革命黨人不便出面的事,都是趙寒負責處理。
師中吉搖頭說道:“剛開始,我們也以爲是清兵放長線釣大魚,出獄後,沒敢回集聚賢,也沒和任何同志聯絡。趙寒回了租界,我們剩下的八個人,在閘北呆了兩天,結果,周圍沒有任何異樣。我這才和蔣乃武一起來找你們。”
“你確信沒人跟蹤你們?”唐羣英問道。
“確定!”師中吉說道:“閘北沒有任何異常,我們從閘北過來的時候,一路上也是極爲小心,兜了一個大圈子,沒有發現可疑跟蹤者。”
“這就奇怪了,顏瓊林憑什麼給你們來一個捉放曹?”唐羣英問道。
秋瑾緩緩說道:“按照你們的說法,清兵這次行動迅猛,計劃周密,集聚賢裡面的同志,一個都沒能跑掉,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這說明,官府對集聚賢的情況瞭如指掌,集聚賢裡面一定有官府的奸細!”
“秋小姐說的沒錯,清兵衝進來的時候,目標極爲明確,抓了我們的人,卻沒有抓任何一個旅客。”蔣乃武說道:“媽的,一定是我們內部有人告密,是哪個王八蛋,老子非颳了他不可!”
秋瑾說道:“不過,清兵抓了你們,又把你們放了,如果這不是圈套,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性,官府裡也有我們的同志!”
師中吉點點頭:“這完全有可能,難道孫先生早有安排?秋小姐,你是孫先生身邊的人,應該知道是誰吧?”
秋瑾搖搖頭:“如果孫先生在官府中安插了內線,這種機密大事,孫先生豈能隨便亂說。”
“對對!”師中吉說道:“秋小姐,這一次我和蔣乃武過來,一路上倒也安靜。可是,我發現上海的氣氛不太對頭。清兵好像加強了警備,在交通路口、碼頭、官府等地加強了兵力。就在剛纔,道臺衙門大街突然戒嚴,說是抓了兩個革命黨人。”
唐羣英說道:“這件事我們已經知道了,道臺衙門抓的所謂革命黨人,根本就不是咱們的人。聽說是兩個頭上沒辮子的人。這些清兵也夠蠢的,真正的革命黨人哪裡會主動剪了辮子,那不是等着讓人家抓嘛。不過,這兩天清兵的確是調動頻繁,好像是如臨大敵一般,我擔心他們是不是知道了孫先生已經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