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尼說道:“梅里溪說,她只當三年大酋長,三年後,必須重新推舉大酋長。如果大家不答應,她就立即走人,一天的大酋長也不當!那個時候,大家也是沒辦法,三年就三年吧,總比直接讓阿南當上大酋長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憲章點點頭:“這也是個辦法,三年時間,梅里溪細心管教,阿南有可能改邪歸正,即便他一如既往,梅里溪也可以用三年的時間,消除阿南的勢力,幫助二少爺伏生的樹立威望,然後把伏生扶上大酋長的寶座。”
“大家也都是這麼想的。”阿巴尼說道:“如今,三年一晃就過去了,到了梅里溪約定的時限。所以,今年的粟祭,與往年大不相同。很可能就在今天晚上的粟祭大典上,大酋長梅里溪就要宣佈退位,並推舉新的大酋長!事關重大,所以,阿里山遠近鄒族首領都來了。”
“阿爸,梅里溪會推舉誰當大酋長?”
郭二杆說道:“那還用說,肯定是二少爺伏生,我看那個阿南一點長進都沒有,居然和日本人攪到一起去了,還對梅里溪大酋長口出不敬之言,這小子,當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阿巴尼搖頭:“恐怕沒那麼簡單。”
周憲章問道:“難道,梅里溪會推舉阿南?”
阿巴尼嘆道:“如果是半年前,梅里溪肯定不會推舉阿南,但是現在,就不好說了。”
“怎麼回事?”
阿巴尼繼續說道:“當初,阿南沒當上大酋長,心中懷恨,可梅里溪精明強幹,又有威望,族人都服他。阿南雖然懷恨,卻也無可奈何。本來,梅里溪提出三年之約,是給了他一個機會,如果他在這三年裡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他繼任大酋長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畢竟,他是大酋長的長子,而且,二少爺伏生也不想跟他搶大酋長的位置。可是,這個阿南,卻是破罐子破摔,越發不成器了。”
“那就更應該推舉伏生了。”周憲章說道。
阿巴尼搖頭嘆息:“梅里溪當上大酋長的時候,爲了避嫌,把老酋長的家財一分爲二,分給了阿南和伏生,讓他們分家自立。梅里溪一分錢都沒要。”
“老酋長的家產一分不要,這個梅里溪果然聰明,而且有骨氣!”
“是啊!”阿巴尼說道:“可是,阿南拿着老酋長的錢財,結交了一些不成器的狐朋狗友,揮霍無度,很快就把家產揮霍一空,這也就罷了,反正是他自己的家產,他愛怎麼做都是他自己的事。可他居然帶着他的狐朋狗友,去伏生家裡吵鬧,伏生本來就膽小,又念着兄弟情分,見他們吵鬧得兇,就拿些銀兩打發他們走。一來二往,阿南竟然賴上了伏生,三天兩頭上門要錢,兩年前的一天,他們又來吵鬧,伏生不在家,伏生的妻子氣不過,不給錢,結果,他們竟然把伏生十二歲的小兒子劫走,要伏生拿錢贖人!”
“他媽的,土匪劫票,也不會劫自家的小侄子!這個阿南真他孃的不是東西!”周憲章爆出一句粗口,這是跟他的師父那晉學的,只要一着急,就斯文掃地。
“梅里溪知道了這件事,讓丹採帶人去把伏生的小兒子救了回來,把阿南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全部抓了起來,召集族人商議該怎麼處置阿南。大多數族人都要求殺了阿南。梅里溪念他是老酋長的骨血,不忍心殺他,就殺了他的幾個幫兇,其他狐朋狗友全部受到杖刑,把阿南趕出了白鹿寨。”
“那他怎麼又回來了?”
阿巴尼說道:“這個阿南被趕出白鹿寨後,梅里溪也是心善,怕他在外面活不下去,對不去死去的老酋長,就給了他一些錢,讓他去臺北謀生。今年年初的時候,也就是二月間,阿南突然回到了白鹿寨,身邊還帶了兩個日本人。”
“日本人?”周憲章警惕起來。
“是啊。那兩個日本人帶着貴重禮物來,有銀子也有槍,面見大酋長梅里溪,說是想和鄒族人交朋友。”
“他們是要拉攏鄒族人,幫助他們佔領臺灣!”周憲章說道。心裡卻是大爲感慨,二月間,周憲章還在旅順與日軍苦戰,清日戰爭正在如火如荼之中,而那個時候,日本人就已經着手準備佔領臺灣,到處在臺灣收買人心。日本人對臺灣下了這麼大功夫,準備了這麼長時間,他們是勢在必得!而那個時候,臺灣的大清國政府,卻是毫無準備!
阿巴尼點點頭:“周軍長說的沒錯!當時,那兩個日本人的說法是,他們看不慣大清國官吏和客家漢人欺負臺灣的原住民,願意幫助鄒族人實現阿里山自治,抗擊客家漢人對阿里山地區的入侵。其實,說白了,就是讓鄒族人幫助日本人侵略臺灣。這些日本人狡詐得很,明明是要來欺壓臺灣民衆,卻說成了是幫助臺灣人免受漢人的欺壓!”
“大酋長同意了嗎?”周憲章問道。
“日本人是打着交朋友的旗號來的,姿態非常友好,鄒族人一向好客,對於遠來的客人,從來都是以禮相待。而且,大部分鄒族人從來沒有和日本人打過交道,不瞭解日本人,但對客家漢人和大清國的官吏卻非常瞭解,鄒族人一向對大清國的官吏不滿,也經常和客家漢人有衝突,聽說日本人要幫助鄒族人對付客家漢人,大家都來了興趣,那些日本人禮數又特別周全,又送給了白鹿寨很多槍,對鄒族人特別客氣,所以,很多鄒族人對日本人也是心生好感。所以,大酋長雖然沒有答應日本人的要求,但對日本人也是以禮相待,答應和日本人通商貿易,並且,按照日本人的要求,在白鹿寨設了一個商館,允許日本商人來白鹿寨做生意。日本人又提出,爲了雙方便於來往,讓阿南來主持白鹿張的商館。日本人的這個要求,倒也不過分,畢竟,阿南是白鹿寨的人,而且,只有他認識日本人,只要他安安分分做生意,也沒有什麼不好,所以,阿南又回到了白鹿寨。”
周憲章嘆道:“大酋長上當了,這是日本人耍的把戲,實際上在白鹿寨按了一顆釘子!”
阿巴尼嘆道:“可不是嘛!阿南迴到了白鹿寨,他後面有日本人撐腰,不僅有錢,而且有槍,他把那些狐朋狗友又招了回來,他們把商館變成了他的據點,成立了一個什麼護商團,團丁都是些不成器的卡那富子弟。商館裡還有一個名叫河野龍橋的日本人,說是做皮毛生意的,可對皮毛一竅不通,倒是對行軍打仗特別在行,整天呆在商館裡訓練團丁。有了護商團,阿南更是囂張,越來越不把大酋長放在眼裡。”
“看來,日本人是想利用阿南控制阿里山,而阿南是想借助日本人的勢力,登上大酋長的寶座!”周憲章說道。
阿巴尼點點頭:“可不是嘛!六月份,大清國把臺灣格給了日本人,消息傳來,阿南就帶着人面見大酋長,要求大酋長在白鹿寨上升起日本的太陽旗,表示歸順日本。大酋長不同意,嚴厲斥責了阿南。後來,臺灣成立民主國,總統唐景崧派人來,要求卡那富人帶頭升起臺灣民主國的黃虎旗,大酋長也不同意。”
“爲什麼?”周憲章問道:“白鹿寨是臺灣民主國的治下,應該擁戴唐總統啊?”
“還不是阿南他們鬧的。日本人在白鹿寨收買人心,而唐景崧原本是大清國的巡撫,對阿里山鄒族人沒有什麼恩德。很多卡那富人都向着日本人。阿南他們一鬧,不少卡那富人也跟着附和,大酋長梅里溪難以決斷。後來,日本人進攻臺北,我想組織鄒族人幫着唐總統抗擊日本人,就是因爲阿南他們反對,沒搞成,最後,只好讓孟儂帶着我們達邦子弟去了,可憐他們全都死在了日本人手裡!”阿巴尼說道。
“大清國的官吏對鄒族的確不好,但畢竟是同根同種,沒有你死我活的矛盾,說白了,都是兄弟間的爭吵而已,而且,像丘蓬甲、吳彭年這樣的漢族官吏,對山民們還是非常友好的。而日本人是要把鄒族人變成他們的奴隸!”周憲章說道。
“是這個理啊!”阿巴尼說道:“可是,大部分鄒族人看不到這一點。六月間,日本人攻到了臺中。商館裡的日本人愈發囂張,以前,他們還是偷偷摸摸地訓練團丁,後來,他們乾脆明目張膽地招兵買馬,而阿南更是忘乎所以,竟然放出風來,三年之約就要到了,到時候,這大酋長的位置,非他莫屬!就在半個月前,又有五個日本人帶着槍支彈藥來到了白鹿寨,以前,每次日本人來,都是打着經商的旗號,而這一次,他們乾脆亮明瞭身份,是日本南方軍司令部派來的人,他們直接向大酋長梅里溪提出要求:三年之約必須如期進行,大酋長之位必須還給阿南,否則,日本南方軍將認爲這是鄒族人的不友好行爲,南方軍方面將作出強烈響應!”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周憲章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