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村口的兵丁們就被炮火炸得暈頭轉向,越來越多的兵丁扔下武器,逃出陣地。
不斷有人中槍倒地,幾乎都是在逃跑的時候後背中槍。
周憲章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早就知道清軍窩囊,可他實在沒想到,會窩囊到這個份上。
日軍尚在二百米開外,這些清兵竟然連放一槍的勇氣都沒有!
“回來,都他媽的回來!”周憲章大喊。
“砰砰砰……”數聲槍響,幾個跑在前面的清軍中彈倒地。
賴傳武向逃兵開槍了!
奔跑的清兵一怔,望着賴傳武手裡冒着青煙的步槍,個個面無人色。
賴傳武端着步槍,一張臉扭曲得如同厲鬼:“回到陣地上去!誰跑打死誰!”
一個長着酒糟鼻子的老兵油子破口大罵:“狗日的賴傳武,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
“砰”的一聲,酒糟鼻子應聲倒地,腦門被子彈打開了花,腦漿飛濺在身旁的土牆上。
兵丁們這才哆哆嗦嗦回到陣地上,端起槍,向日軍射擊。
周憲章衝着賴傳武豎起大拇指,賴傳武卻是毫不領情,衝着周憲章冷笑一聲,舉槍擊斃了一個衝進村口的日本兵。
第二哨總算穩住了陣腳,與衝到村口的日軍纏鬥在了一起。
然而,更多的日軍衝了過來,日軍已經意識到清軍主力通過牛歇裡向天安撤退了,守在村裡是一支小部隊,這支小部隊的任務是爲主力後撤爭取時間。
日軍當然不會給清軍時間!
周憲章跳上了一座民房,這座民房是牛歇裡最高的建築,居然僥倖躲過了日軍的炮擊,現在,日軍衝進了村裡,日軍炮兵怕誤傷,不再開炮。
周憲章伏在房頂上,居高臨下,視野寬闊,1888委員會步槍彈無虛發,一連擊斃了七八個衝進村子裡的日軍。
擡眼望去,從南山裡方向,黑壓壓一片日軍幾乎是鋪天蓋地而來。
三個中隊的日軍後面,跟着日軍的一個大隊,而一個大隊的後面,則是混成旅團的旅團部,相距不過幾百米。
混成旅團傾巢而出,大島義昌要把攻擊和追擊合二爲一!
突然,周憲章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景象。
遠處大約四百米方向山坡上,漫山遍野奔跑的日軍突然停下了腳步,紛紛向兩側閃避,讓出一條大路,一隊騎兵呼嘯而來,所過之處,原本急速前進的日軍官兵停了下來,向騎兵立正敬禮。
騎兵衝上一座山丘,停止前進,成扇形展開,中間出現了一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那馬不是東洋馬,而是有着純正血統的西洋馬,馬頭昂揚,身軀強壯,四蹄矯健。
馬背上,坐着一位身穿純白色軍服的將軍,將軍鬚髮潔白,臉色沉鬱,深凹的眼眶中,發出攝人的寒光。
將軍的肩上扛着一顆大星!
山丘上,日軍軍魂,明治新軍的鼻祖、陸軍元帥、第一軍司令山縣有朋揚鞭策馬,傲視那硝煙滾滾的戰場。
白馬嘶鳴,狼煙四起,那一瞬間,牛歇裡的槍炮聲停歇了,所有的日軍官兵停止了衝鋒,向這位偉大的日本元帥注目致敬。
沒有山縣有朋,就沒有震驚世界的明治新軍!
沒有山縣有朋,就沒有日本的撅起!
沒有山縣有朋,就沒有日本軍部左右政府!
沒有山縣有朋,就沒有這場戰爭!
正是他,推動了日本的戰爭機器,從某種意義上講,天皇和伊藤博文,只是他的執行者。
山縣有朋精明、冷酷、孤傲、專橫、堅忍、果決!
他的思想就是行動,行動就是思想!
吞併朝鮮、打垮清國、擊敗俄國、佔領滿洲、遷都奉天,入主中原!山縣有朋爲島國日本設計出一個幾乎是照抄努爾哈赤的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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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這個宏圖,山縣有朋付出了畢生的心血。
爲了這個宏圖,他可以忍辱,也可以負重,甚至可以傾家蕩產。
美國的炮艦、英國的鴉片、俄國的恐嚇、法國的叫囂,這一切,他都忍了!
消除強藩、全盤西化、發展實業、振興教育、司法新政、富國強兵、打造新軍……這一切,都按照他的設計,一步一步推進。不急不躁,穩紮穩打。
現在,日本終於按照他的設計,走上了撅起的道路。正如東海上的旭日,發出令人眩目的光芒。
現在,日本終於可以行動了!
行動是謹慎的,剛剛撅起的日本還很不自信。西洋列強能否允許出現一個東方強國?
從琉球到朝鮮,日本一次次小心翼翼地試探,一次次得到令人振奮的結果。
美國人退卻了,英國人住嘴了,德國人冷眼旁觀、俄國人有心無力!大清國嚷嚷了一圈,空手而歸。
當東鄉平八郎擊沉了英國的高升號,山縣有朋終於確認:西洋列強承認了一個強大的日本!
所有這一切,憑的是實力!
而實力,是幾十年忍辱負重的結果。
平生第一次,山縣有朋感覺到了日本的強大,西洋的外強中乾,以及大清國的虛弱不堪。
可以向大清國下手了!那是山縣有朋畢生的心願。
成歡是日本軍隊向大清國打響的第一槍!山縣有朋不想錯過這個彪炳青史的機會!
他策馬來到了前沿,穿着他那耀眼的純白元帥服。
部下勸阻他穿着元帥服,太顯眼了,他會成爲清軍射擊的靶子。
孤傲的山縣有朋拒絕了部下的勸阻。他不相信,那些清軍被鴉片掏空了的東亞病夫,能夠擊中他的胸膛!
山縣有朋要用一次盛裝表演,見證日本陸軍與清國陸軍的第一戰!見證日本陸軍的第一次對外戰爭的大捷!
周憲章不認識山縣有朋,但他認識他的元帥服。
日軍第一軍,日本駐朝部隊的最高指揮官出現在了他的射野裡。
目測距離四百米,能見度良好,微風。
對於大多數士兵而言,這個距離太遠了,但是,那是1888委員會委員會步槍有效殺傷力的最佳距離,子彈可以鑽進目標的身體中,並通過翻滾,造成大面積的撕裂傷,並最終留在目標體內,而不是鑽出去。
在這個距離上,一發子彈的殺傷力無形中提升了一倍。
周憲章舉起1888委員會步槍,瞄準了大將的眉心。
他不會失手的!
然而,周憲章的步槍啞火了。
彈匣空了!周憲章急忙拔出彈匣,一摸子彈袋,裡面也是空空如也。
“子彈!給老子子彈!”周憲章向房檐下大叫。
一個沒頭蒼蠅一般亂竄的清兵把身上的子彈袋扔上了房頂,周憲章打開一看,心涼了半截,裡面還剩三發子彈,卻是卡斯堡步槍的子彈,這種子彈與委員會步槍不配套。
山丘上,山縣有朋那陰鶩的眼睛,向周憲章射出兩道挑釁的寒光,他看見了一個伏在屋頂上手忙腳亂的清兵,但是,他的身板更加筆挺,一動不動如同一尊漢白玉雕像。
“子彈,給老子委員會步槍的子彈,漢陽造也行!”周憲章大叫。
又有幾個子彈袋扔了上來,毛瑟槍的、土乃德、亨利、斯本瑟五花八門,可偏偏沒有委員會步槍的子彈。
大清國的軍隊裝備五花八門,英國的、德國的、法國的、美國的的槍械幾乎佔全了,全都是最先進的武器,進了大清國的軍營,如同是進了萬國博覽會,玲琅滿目,應接不暇。
大清軍隊在裝備上緊跟世界潮流。大清國的軍官們認爲,只要他們的兵丁拿着世界上最好的槍就可以無敵於天下。
但是,五花八門的槍械,用的是五花八門的子彈。品種繁多,就連營官也搞不明白,營裡都有些什麼槍,應該配備多少種子彈。
大清國的官員竟然沒有意識到,一支好槍的子彈打完了,等於是一根燒火棍!
單挑一支槍出來,清軍的任何一支槍都不弱於日軍的村田式步槍。然而,日軍的村田式是統一裝備,全軍只需要一種子彈,日本兵的子彈打空了,順手一抓,就是適用的子彈。
而清軍的士兵卻要滿世界去找他手裡的槍能發射出去的子彈!
周憲章把亂七八糟的子彈袋扔下了房頂,賴傳武跑了過來,扔上來一把毛瑟槍。
周憲章一腳把毛瑟槍踢了下去。山縣有朋的距離,超出了毛瑟槍的有效殺傷範圍。
全哨只有周憲章的委員會步槍和姚喜的溫徹斯特可以達到那個距離。
周憲章瞪着兩隻血紅眼睛,與山丘上漢白玉一般的山縣有朋對視。
山縣有朋的目光是輕蔑的。
但是,很快,他的輕蔑消失了,周憲章的目光讓他感到了一絲膽寒。
那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山縣有朋活了幾十年,他從來沒有感到過膽怯,哪怕是面對薩摩藩主的屠刀。
然而,在朝鮮一個不起眼的小村子裡,在他最爲蔑視的清軍羣中,他發現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讓他下意識拉了拉繮繩,彷彿是在汪洋大海中抓住一根救命的纜繩。
他記住了房頂上那一雙桀驁不馴的眼睛!
山縣有朋舉起了右手。
白馬一聲嘶鳴。
無數炮彈呼嘯着飛向那個有着一雙駭人眼睛房頂。
劇烈的爆炸聲,房屋四分五裂。硝煙散盡,那裡成了一片平地。
日軍如潮流般衝進了牛歇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