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切照舊,連夜趕回遊騎營的侯君集跟着李孝恭滿山滿谷逮兔子似的見人就抓,抓到了就手腳一捆扔道邊等後續的大隊收容。竇琮和李君羨繼續帶着那幫冒牌的河東軍耀武揚威,楊霖領着剩下的三萬人做賊似的貓在其後二十里外亦步亦趨。
楊霖騎在馬上蔫頭蔫腦的打不起精神,一看就是昨晚偷香不成反遭其殃。不過沒一會兒工夫,一副主將派頭、還不嫌累的從隊首巡視到隊尾的李秀寧就湊了過來。
“你還不趕緊趁熱打鐵,好好收攏一下昨晚才投靠到你門下那幫傢伙的人心?”
“沒用。像你舅舅、你表兄還有殷開山、李安儼那幫人早晚要回到你爹那裡,我給他們搬來座金山也沒用。房杜那幫傢伙以前三心二意,現在還是三心二意,只不過我現在是他們最好的選擇而已。以後有了更好的,他們跑個精光也不奇怪,我做什麼都是白費力氣。”
“也許你有道理,但是有個人你肯定說錯了!”
“誰?”
“我表兄!”
“李孝恭?開玩笑吧?他又不是你,我還能以身相許把你的魂勾過來……唉喲!輕點!人家跟你爹可比跟我混有前途,更何況還是一家人?他憑啥棄明投暗?”
“算你有自知之明!不過對我表兄來說,跟着你說不定是個好主意。”
“怎麼講?”
“我表兄在你麾下的武將中算是比較出衆的,回到我阿爺(阿爺=爹)那裡就不行了。我阿爺手下文有裴寂、唐儉、溫氏兄弟、劉文靜,武有長孫順德、劉弘基和我舅舅,我表兄哪個也比不過。就算在親族中,我大兄雖然文不成武不就的,但是比起表兄來那可是強出不止一星半點,更別提三郎毗琉璃勇武過人,一個能打他十個。我還有兩個堂弟叫作道宗、道玄的,雖然還不過是總角小兒,卻個個都是頭角崢嶸之輩,深受我阿爺的喜愛,未來成就必在我表兄之上。
況且表兄自幼便與二郎多羅吒相得,與阿爺和大兄他們卻有些生分,素來不爲阿爺所喜。依表兄的性情定是寧爲雞首不爲牛後的,所以以本姑娘看來,表兄是不會回到阿爺那邊去的。”
“可他畢竟是姓李的,而且昨天晚上他也沒來……”
“虧你還是弘農楊氏出身,難道不知道世族從來不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面的道理嗎?遠的如諸葛三兄弟分侍魏蜀吳不說,就說如今那河東裴氏,裴蘊裴矩爲隋帝效力,而裴寂追隨我阿爺。無論他們的人品性情如何,卻絕不會爲了親族之情做出背主之事,就算有一天我阿爺奪取了江山、要砍裴蘊裴矩的頭,裴寂也絕不會眨一下眼睛,甚至可能主動請纓親自下手。否則,就算他們效忠的主公不收拾他們,他們的家法族規也饒不了他們。
所以,比起昨晚向你宣誓效忠的那些鼠首兩端之輩,像我表兄這樣出身勳貴大族的子弟纔是真正對你忠心耿耿之輩。而且越是家世清白、根基深厚的門閥大族,信譽就越卓著,這也是他們歷經數百年門第不衰的訣竅之所在。所以昨天晚上我表兄根本不需要來向你宣誓效忠,因爲有我們李家的門第家世作保足矣!”
“聽起來好複雜,不過也好沒人性啊!我不喜歡!以後咱家可不許玩這套,誰玩我跟誰急!雖然我打不過你們……”
……
就算路上走得再磨蹭,也早晚有走到地方的時候。遠遠的榆次縣城的城牆已經在望,楊霖領着人躲在一個小山溝裡,眼巴巴的看着竇琮他們依舊大搖大擺的朝榆次城走去。
早在幾日前傳來磨坪山上楊逆餘孽插旗造反的消息,榆次城就開始戒備森嚴。不僅四門緊閉,城內的郡兵、差役、民壯都上了城牆,什麼弓箭投槍、滾木礌石、灰瓶金汁也堆得滿城頭都是。榆次雖然緊鄰晉陽,卻也離太行山不遠,沒少被那幫山賊流寇禍禍,所以城牆修得高大堅固,駐軍當烏龜守城牆的經驗也是豐富無比,尋常萬八千的匪軍壓根不放在眼裡。
不過榆次縣令於當遠此時卻急得在縣衙裡面團團亂轉。他剛剛纔又送走了一撥紅旗軍使,這都是第三撥了,全是向晉陽求救的,可是到現在還沒收到回信。太原留守、唐公李淵和副留守王威帶着大軍跑去最近不太平的樓煩巡視去了,晉陽就留下個沒腦子的高副留守,萬一這個蠢貨腦子再一抽抽不肯派出援兵,榆次城怎麼守得住?這回來犯的可不是以前的那些蟊賊流寇,而是自稱楊玄感的兒子!人家的親爹橫掃河南跟掃自家院子似的,連關中都差點一鼓而下,他的親兒子會打不下一座小小的榆次城?笑話!
更要他命的是,他往磨坪山方向派出了十幾撥探馬斥候,幾天下來竟是連根人毛都沒見回來過,他於大縣令現在對叛軍的情況完全是個睜眼瞎,如何讓他不驚懼交加、坐臥不寧?
於大縣令還在打着磨磨,卻見縣裡的李捕頭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嘴裡還大呼小叫着:“縣尊!不好啦!城外有數千人馬殺過來啦!”
於當遠一哆嗦,差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緊接着便殺豬般的嚎叫起來:
“上城!所有的青壯統統上城備戰!不對,老幼婦孺也去!家養的豬狗牛羊都別放過,扔下城去說不定還能砸死一個兩個的……”
一頓飯工夫之後,於當遠戰戰兢兢的從城頭探出腦袋只瞅了一眼,回頭就狠狠的一腳把倒黴的李捕頭踹得老遠。原因無他,城下站着的明明是一隊凶神惡煞的河東軍,領頭的還是他的老熟人——竇琮竇濟嚴。
“自得兄別來無恙乎?”竇琮騎在馬上笑眯眯的衝着於當遠一抱拳說道。
“哎呀呀,濟嚴兄怎麼來了?”於當遠鬆了一口氣,卻沒有下令開城放人。
“呵呵,小弟正追隨唐公巡視樓煩,突接高副留守榆次遇襲的急報。唐公擔心賊軍勢大、存放在榆次的軍資有失,急遣小弟率本部人馬前來協助自得兄守城,唐公大軍不日即可回返晉陽,剿滅賊軍指日可待。”
“濟嚴兄可曾見過高副留守?”
“軍情緊急,小弟自汾陽抄小路急行至此,不曾繞路晉陽,自然未見過高副留守。自得兄,弟兄們急行軍數日,師老兵疲,還請自得兄速速打開城門,放我等入城歇息再做打算。”
“這個……”
於當遠心裡有些疑惑。他是六日前才得知磨坪山有變、向晉陽求救的,怎麼幾天工夫竇琮就從數百里之外趕過來了?是他安了翅膀還是唐公有未卜先知之能?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數次警告過他要對唐公多加警惕,萬一竇琮這傢伙進城翻了臉可如何是好?可要是不放他們進城,竇琮是必然會翻臉的,萬一耽誤了軍機他於當遠的一顆腦袋可是不夠砍的。這可如何是好?榆次駐軍領頭的是一個郎將,不過人家是河東崔氏子弟,當這個軍頭純粹是爲了熬資歷,一聽說楊玄感兒子叛亂二話不說帶着親眷就逃回晉陽了,他竟是連個商量的人都找不到,一時間急得滿頭是汗。
“自得兄這是何意?莫非懷疑小弟意圖不軌,還是自得兄心裡有鬼?”竇琮一看於當遠磨磨蹭蹭的不肯開城,立刻就不幹了,臉拉得老長,話說得也不中聽了。
“唉呀,濟嚴兄誤會啦!小弟這就開門、這就開門!”
於當遠被逼到了牆角,實在沒辦法,硬着頭皮吩咐開城,只能在心裡祈求各路神佛保佑了。
竇琮順利的率軍進了城,一把攬住一臉乾笑、神色尷尬的於當遠的脖子,扯着他就往縣衙走,一邊走一邊還揶揄道:“自得兄還真是謹慎啊!怎麼這是把全城老少都轟上城頭備戰了?怎麼還趕着豬羊?”
於當遠落入人手,哪裡還敢造次?只得訕笑道:“自然是爲了犒勞遠道而來的濟嚴兄了。”
竇琮也不客氣,大手一揮,手下的軍卒便一鬨而散,牽羊的牽羊、抓豬的抓豬,然後就東一坨西一堆的鑽進了榆次城的大街小巷不見了。竇琮眼看着李君羨帶着一隊人直奔城東的官倉而去,這才拉着於當遠東拉西扯的往縣衙走。
“濟嚴兄,弟兄們是不是還得管束一下?叛軍隨時可能殺到,這樣下去對備戰不利呀!”
“自得兄不必擔心,小弟麾下的斥候已經探得賊軍的行蹤,尚在那磨坪山上,暫無動作。即便賊軍下山,離得最近的也是平城和樂平,這榆次要不是存放着大批軍資,小弟也不會急慌慌而來,不過這等軍機賊軍又從何得知?自得兄過慮了。”
“濟嚴兄還是小心些的好……”
一直走進了縣衙,於當遠還在拐彎抹角的想從竇琮手裡要過軍令一觀。可是等到竇琮的親兵把他的手下全趕出了大堂、還關上了大門,於當遠終於覺出不對勁了,顫聲問道:“濟嚴兄,你這是何意?軍令何在?”
竇琮桀桀一笑:“軍令在此,自得兄卻看不得啊!”
於當遠的牙齒開始打顫:“這是爲何?”
竇琮懶得再跟他廢話,直接一聲令下,親兵們便將於當遠捆了個結結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