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一個人經受了諸多磨難苦痛,經受了那麼大的挫折,怎麼會有那麼平靜的眼神呢。以前她覺得,是他早已經被月貴妃磨礪得接受了現實,安於命運的安排了,所以,在知道自己中了無傷花,不能人道後,才那麼平靜。如今,原來這一切,不過是一處戲摺子而已。
他入戲太深,讓所有人都以爲是真的了。連她曾經也以爲。尤其是她曾經給她把過脈,且不止一次。
他中了無傷花後,就是在這靈雲寺,她曾經也有所細微地懷疑,所以,給他把了脈,打消了懷疑。
他中閻王渡時,也是她給他把的脈,他確實中了閻王渡無疑。
可是如今的他,身體很好,不止很好,武功高深,若非她的功力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他剛剛那一股氣勁,急衝之下,她是壓制不住他的。
血脈通暢,無阻礙之處,可見無傷花的毒早就解了。
識人清明,記憶無措,可見閻王渡的毒也早就解了。
她從生下來,鮮少敬佩什麼人,如今真是不得不佩服他。
她敬佩之下,笑着說,“說說吧,我很好奇,好好的太子不做,爲何要做這許多事兒?”
廢太子平靜地看着她,“看來你是真的知道我做了哪些事了。”
“可以猜得出。”蘇風暖道,“你身上的武功,與我同出一脈,內力同源,習自望帝山。若我猜測的不錯的話,我父親歸京途中,截殺他的人,是你吧?你用了青九堂的滅殺式。我剛試探你武功,你的武功比林之孝要高很多,與林客可以說是齊平。我的七師兄不是你的對手,險些被你斃於掌下,但我七師兄和十一師兄聯手的話,你怕不是對手,暴露身份,所以,當初撤離了。”
廢太子道,“猜得不錯。”
蘇風暖道,“江湖上與我交好的那些前輩們,也是你暗中下的手,將他們帶往京城,交給了林之孝,讓他來威脅我。至於目的,有很多種,比如,林之孝將我如何了,那麼,便破壞了我與葉裳,林之孝沒將我如何,那麼他便趁機公然身份,而你,趁機從太子殘廢的位置上脫身,好做別的事情。”
廢太子道,“沒錯。”
蘇風暖又道,“機關密道案,是你一手謀劃,你利用沈芝蘭,利用許靈依,想讓葉裳死,也想讓許雲初與我死。即便不死,我們都被你算計成功的話,京城也亂了。京城一旦亂,天下也就亂了。”
廢太子看着他,笑意不達眼底,“我說過了,太聰明的女人,下場都不太好。”
蘇風暖道,“我也說過了,除了對葉裳的事兒我聰明些外,對別的事情,我往往糊塗得很。比如這麼長時間,被你拿着戲本子牽着走,我若是聰明,早就找到癥結所在了。”
廢太子又笑起來,“蘇小姐,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初見你,便覺得你可愛得緊。”
蘇風暖看着他,“可愛得想殺我嗎?”
廢太子搖頭,“可愛得想毀了你。”
蘇風暖也笑起來,“可惜,我沒有武功那段時間,你沒殺了我,錯過了機會。如今我武功恢復了,不比你差,甚至,比你高,你便不好殺我了,只有我殺人的份了。月貴妃死在我十招之內,你難道也要試試不成?”
廢太子搖頭,“暫時不想試。”
蘇風暖對他道,“也就是說,你還不想死了?”
廢太子大笑,“蘇風暖,我說你可愛得緊,沒說錯的。”笑罷,他道,“不錯,我還不想死。”
蘇風暖看着他,“我不明白,以你本事,做太子,若是不惹出這些事兒,不扯出林之孝,異子而換的戲碼。既名正又言順,爲何非要製造靈雲鎮東湖畫舫沉船謀殺案,引火燒身,燒到東宮自己身上?然後,又藉由無傷花,傷自己,又藉由閻王渡,棄太子之位,如今棲身靈雲寺,暗中做這些戲。做太子不好嗎?將來做皇上,便是九五之尊,羣臣拜倒。”
廢太子反問,“蘇風暖,做皇上在你這樣不拘世俗的人看來,也是很好的事情嗎?”
蘇風暖難得一愣。
廢太子諷笑道,“我在皇宮生活了二十年,沒看出當今皇上有什麼好來。當今皇上說的好聽是仁厚,說的難聽是孱弱無能。他這一生,先是被許家壓制,外戚坐大,如今又被朝局形勢以及陰謀弄的焦頭爛額,實在窩囊的很。”
蘇風暖道,“即便如此,他也是皇上,別人見到他,也要三跪九叩。”頓了頓,她道,“心地仁厚,也沒什麼不好,孱弱無能,窩囊廢物,他依舊支撐着偌大的南齊江山,且坐了一輩子皇上。有他在一日,南齊子民就安穩一日,他若是死了,那麼,南齊如今的狀況,人心必慌。”
廢太子收了諷笑,對她道,“你倒是會替他說話,看來,他深得你心。”
蘇風暖道,“不是深得我心,而是,任誰坐在那個位置,都要權衡利弊,要對得起坐着的那個位置,宅心仁厚的皇上,總比喜歡陰謀詭計,玩弄朝局,玩弄政權,玩弄百姓的皇帝要好得多。對比之下,我自然心向着他。”
廢太子點點頭,不置可否,“若是人人都如你這樣想,那麼天下便太平了。”
蘇風暖頷首,“可惜,很多人不是我,才背後汲汲營營。所以,我才很想知道,你連太子之位都不想做,皇位也不想要,你背後做了這麼多,圖的是個什麼?”
廢太子看着她,“誰說我不想要皇位?我只想不想要當今的皇位而已。”話落,他站起身,拂了一下僧袍的袍袖,道,“不過,我是不會告訴你我圖的是什麼的。天下哪有所有的謎題都能那麼輕易地解開?蘇風暖,你已經解的夠多了,若是還想解,別試圖再從我這裡找答案,自己慢慢解吧!”
蘇風暖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今日白來一趟了?”話落,她也站起身,“我素來不太心慈手軟,除了喜歡開誠佈公外,我還喜歡強行逼供。”
廢太子走到窗前,打開窗子,有些涼意的空氣和陽光射進來,他道,“你方纔也說了,皇上若死,那麼,京城必亂,天下必亂。你雖然不心慈手軟,但你這樣的人,應該不希望京城亂,天下大亂吧?”
蘇風暖看着他,“什麼意思?”
廢太子道,“蘇小姐是聰明人,你也說了,以我的武功,與你師承一脈,同宗同源,若是我早要想走,區區御林軍,攔不住我離開這裡的路。可是我爲何沒走?也沒學了靈雲大師服毒自殺,爲了什麼,你可以好好地想想。”
蘇風暖恍然,“你是拿皇上要挾我?”
廢太子一笑,轉過身,背對着陽光,看着她,平靜地說,“即便你如今恢復了武功,武功比我高,能殺了我,又如何?如果我今日死在你手裡,那麼,不出一個時辰,皇帝必崩。京城必亂,京城亂,天下要大亂,你喜歡看嗎?”
蘇風暖面色冷了下來,冷笑地看着他,“你威脅我?昔日,天下多少人威脅我,都死在了我手下。如今你拿皇上威脅我?你以爲我會受你威脅?”
廢太子轉過身,又看向窗外,平靜地說,“你方纔說,這個天下,除了葉裳的事情你聰明,其餘的事情,你都很糊塗。那我若是問你,你知道容安王和王妃的衣冠冢,爲何要放在靈雲寺,享受香火供奉,你可說得出來?”
蘇風暖眯起眼睛,盯着他,“你說錯了,不止容安王和王妃的衣冠冢在,無數將士的英魂,都在後山享受香火供奉。”
廢太子呵地一笑,“可是,若是當年戰死的不是容安王和王妃,而是你的父親母妃,蘇大將軍和蘇夫人,他們必不會安置在這靈雲寺享受香火供奉。我這樣說,你明白爲什麼嗎?”
蘇風暖道,“你想告訴我,容安王與前朝餘脈有關?笑話!”
廢太子道,“的確是個笑話。”話落,他轉頭看着她,“蘇小姐,你可要想好了,今日你過來找我,揭穿我,如今逼迫我,甚至要灑了我,對你對葉世子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兒。容安王護佑天下,可是,他護佑的是誰家的天下,你和葉世子護佑的又是誰家的天下,還是想清楚了,再議是不是要受我威脅好了。”
蘇風暖沉下臉,忽然對他出手,“我若是不想去想清楚,不受你威脅呢?”
廢太子轉手接了她的招,伸手螳臂擋住她的手,對她低聲說,“靈雲大師死也要守住的秘密,你就沒想過是關於葉裳的嗎?這麼多年,他爲了解他身上的熱毒,可是煞費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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